翩翩逐晚风-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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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征伐,十年生聚,十年谋划,天下可定,可缓缓归矣。
“传令,拔营!”孟子莺疲惫地龇牙一笑,他并非真的想笑,一时间眼神飘忽,凄迷万状。白色信纸在他手上化为齑粉,被秋风一吹,如蝴蝶般散入晨风之中。
又一个十年之约吗?十年又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天刚破晓时,白雁声率军往徐州而去,路过河上游的燕军营地时,只见草地上已空无一人,只留下大量人马足迹和宰杀牲畜的痕迹。瞧着模样,应是昨夜就走了的,但并没有惊动中下游的盟友,如此整齐划一,不能不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裴烈愤愤不平道:“此人太目中无人。这是谁的地盘谁的天下,他竟敢不声不响就走了。”
白雁声心知萧瑀定是昨夜入洛邑城拜了萧溶月的神主之后才走的。他遥望深藏在群山之后的雁门关,叹道:“当年我与萧渊藻在洛邑相拼,虽是我侥幸得胜,却并没有得道,反而害了溶月和许多人。我、子莺与他三个人中间,竟然只有剑走偏锋的他才是真正参透了的人。世人如学他,如同进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章
夜已三更,天明月净,微云点缀。龙门山的崎岖山路上,一个黑影大步流星地走着。乱石深松明月光。仔细看去,这人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身上还扛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麻袋。
他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头顶已冒出淡淡的白烟,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这人大约四五旬年纪,借着白花花的月光在一处石壁旁停了下来,一抹脸上的汗水,将肩上扛着的麻袋放在地上,解开麻绳。袋子松开后露出一颗小小的头颅来,大眼睛一眨不眨,眼波澄澈地望着他。
他心中倏地一惊,须臾哈哈大笑:“临危不乱,真是白雁声的种!”
这麻袋里装得正是白细柳。她一时贪玩去追闪电貂,却被林中埋伏的歹人捉到,点了穴道。那人解开她的哑穴,歪头笑看她道:“公主娘娘,老万得罪了。冤有头债有主,并非我老万要和白雁声过不去,实在是有人花了大价钱买你的命。”
白细柳舔舔嘴唇,仰面看他,也是笑嘻嘻问道:“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那自称老万的人万万没想到外表瞧着娇滴滴的小姑娘会是这么个反应,顿时不寒而栗,无意识道:“当然是要活的。”
白细柳揶揄道:“那你把我从这又臭又脏的麻袋里放出来,别把我闷死了。我年纪小,深山里不敢乱跑。”
老万临走时随手抓了一个装猪仔的麻袋揣在怀里,想到竟然拿来腌臜金枝玉叶,也是暗暗好笑。他又板起脸,恶声恶气道:“小猢狲,莫诳我。你从小随御剑山庄的杨难当习武,我老万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白细柳见唬不过他,一时蹙眉无语。月光照在她圆圆的脸盘上,虽身处险境而无怯色,五官尚未长开已见英挺之气。老万有相面之术,暗叹龙生龙凤生凤,白雁声与萧溶月强强联合生下的这个女儿果真不同凡响。
露寒山空孤月明,两人相对无言,深山之中的风声树声野兽声便渐渐喧嚣起来。白细柳到底还是个八岁的小孩儿,不由有些气泄,道:“你送我回去,爹爹会给你双倍,不,十倍的酬金。”老万乐呵呵道:“我要送你回去,你爹爹顷刻就砍了我的头,千金万金都没命享受了。”白细柳撇嘴道:“我爹爹才没空砍你的头呢,他说会盟结束就要去徐州巡边,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拔营了。”老万更乐了:“我不信。做爹爹的哪里会丢下孩儿就走了。你这是拖延时间,我们还是再走远点好。”
白细柳悠悠叹口气,道:“你真是见识少。当年五胡乱华,皇舆南下,夏元帝逃命途中曾三次推华阳公主、靖宁帝下车。你若以为我爹爹会受人胁迫,那就大错特错了。”
老万想不到她小小年纪,话出口却这样沧桑凄凉,一时膛目结舌。便在此时,他听见远远的山林有嘈杂人声传出,极目望去,山下似乎有火把在林间闪烁。他心知是成国的追兵到了,二话不说便将白细柳拦腰截住,扛在肩膀上,立时往山上攀爬。白细柳头朝下,五脏六腑都好像要呕出来了,心想也不知爹爹是派哪个蠢人带兵来追,明火执仗,分明是要她的小命。
裴邵入山后不久,就发现了隐蔽的足迹。他兵分两路,一路明火执仗从正面追击,他自己则带一路精兵不声不响从侧面包抄。天快亮时,山里水雾渐浓,升起了朦胧的烟岚,他心急如焚,怕丢失了踪迹。就在这当儿,有哨探回报道:“前面绝壁处有野兽咆哮的声音。”
裴邵连忙带人往前,只见云海对面绝壁耸峙,一人一虎正在赤手搏斗。山壁下面有一个小小人影,看不清楚,但应是武德公主无疑。有人要持剑冒进,裴邵连忙止住,道:“你们不知地形,云海下面是万丈深渊,不要惊动歹徒,有伤公主玉体。”他常年在洛邑周边护防,熟悉龙门山的一草一木,白雁声才会在命他入山追击之后,放心离去。
裴邵心里盘算最快的路径到对面的山崖,忽然身边有人低呼一声,他抬头望去。山壁上面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头白色母虎,正探头探脑望着背靠山石的白细柳,虎视眈眈。裴邵从背后抄下一张铁胎弓,张弓满弦,嘴里道:“你们一齐朝那人放箭,不许他亲近公主。”话音一落,三只黑色翎羽的铁箭直射向对面的母虎头部。母虎长嘶一声,滚下山崖。
虎啸声荡壑震谷,公虎要返身去救伴侣,却被老万缠斗不休。当此时,从对面茂林深处万箭齐发,朝一人一虎射来。老虎躲避不及,被射成了刺猬。老万用剑拨开箭雨,欲回身去抓白细柳,只觉迎面一只铁矛掷过来,擦着头皮插入山壁中。云海之上,有一个年轻人青袍软甲,身怀上等轻功,乘风蹈海而来。
他这微微怔忡的片刻,对面山林中隐藏的士兵已经调整了准头,又一波箭雨朝他直射而来。老万心知今日功亏一篑,再不能得逞,便转身遁入山林之中。
裴邵知道这两处悬崖有一道铁索相连,但隐藏在云海烟岚之下,一时难以分辨。他救主心切,抱着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念头,凭记忆一跃而下,却真的踩在了铁索上。他一路缘着铁索过来,赶到白细柳身边,只见她面白唇青,冻得瑟瑟发抖。他赶忙脱下薄甲,再脱下外袍披在白细柳身上,见小姑娘还是止不住大颤,便道了一声“得罪”,把她抱在怀里,背对悬崖风口,相拥而坐。
月亮被薄云遮面,黑暗渐渐退去,晨曦慢慢来临,山中的鸟鸣声此起披伏。救援的队伍已经绕过悬崖,往山顶而来了。白细柳缓过劲来,便逗裴邵道:“将军,男女授受不亲。”裴邵耳边一红,勉力分辩道:“事急从权。”他说完这话,忽然觉得怀里白细柳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裴邵吓得手臂都僵住了,只见从小姑娘的胸口衣衫里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绿豆般的小眼睛,“啾啾”叫了两声。“皮卡丘,这是虎贲将军裴邵。”
裴邵顿时石化,结巴道:“公主,你不是为了这只松鼠才……”“什么松鼠,这是雪貂好不好。”白细柳心虚地截断他的话头,腾出手来抚摸小貂的皮毛,显得爱不释手。“这人自称姓万,他劫到我后,绕道蜀军营地,杀了两个宿值的士兵之后才入山的。”
裴邵心中一惊,道:“公主是说有人想嫁祸蜀帝,难道是北边的人?”白细柳没好气道:“是人都会这么想,但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萧王爷没必要做这种事。谁知道是不是爹爹早年的风流债落在我身上了。”若说世上还有人比她爹爹更着紧她的安危,除了萧瑀再没有别人了。
裴邵一时默然。
白细柳这个公主当得颇为尴尬,皆因她的生母是胡人。当年的洛邑之战,萧溶月卷入两强争斗的漩涡,她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付出几近毁灭的代价。萧溶月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勇气,在战场上举剑自戕,在胜利之后却因为巨大的背叛感和负罪感而郁郁寡欢,残年抑郁而终。
所以白细柳刚一出生,就听闻自己是外室所生的庶女,母亲是异族还是小三,令她幼小的心灵不能承受之重。她上一世又是米国华裔(第五十章),家中三代念洋文喝洋墨水,从没有过华文教育,因此接受起来十分艰难。她听不懂母亲的话,却看得懂她眼里的哀伤,并自觉地将此归罪于她东征西讨常年不见一面的爹爹身上。每次白雁声抽空来洛邑看她,她都十分推拒,哭闹不休。
直到她三岁之时,白雁声登基为帝,她被暂时接回邕京,在那个陌生环境里猛然醒悟过来。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很冷酷,你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于是她破天荒地在皇帝的登基大典上开口说话,一鸣惊天下。
待白细柳再长大一些,她就设法从身边侍奉的人口中一点点拼出她母亲的过往事迹。白细柳至此才明白,任何时代都有杰出的女性,和时代无关,女子只有先证明自己的能力,才会被赋予自由和权利。
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一行人才出了龙门山,回了伊河边的成军营地,果见人走营空。有少许人留守,向裴邵捎来白雁声的口信:“陛下有旨,命将军送公主回邕京皇宫。”
白细柳大惊失色:“我不回邕京。”她不要回到那又老又旧,森冷寒寂的宫殿。她怀里的小貂也“啾啾”附和。裴邵大伤脑筋,不得不虎着脸道:“这是陛下的钧旨,公主莫要让属下为难。”白细柳便撅着嘴不再做声,心里直把她那个便宜爹爹骂了个千百遍。
在经过几天的跋涉之后,白雁声也携黑甲军抵达了徐州城下。城门大开,副将军颜白鹿在城外十里迎接。白雁声入了徐州城,他还是崇明十五年与子莺、叔业、季仁在此驻防,一晃已经快二十年过去了。旧地重游,故园风雨依旧,而人事全非,不得不心生感叹。
今日休沐,皇帝来之前半日才有消息到徐州。白雁声没有去官员聚集的府衙,反而是先去了孙季仁的私宅。孙季仁在大堂上接驾,虽是病中憔悴,但看着精神还好,倒也没有像奏报中说得那样不堪。三跪九叩之后,两人转入书房说话。白雁声执起孙季仁的手,两人同时落座,含笑道:“季仁,接到你的信,我可是吓掉了半条老命。”孙季仁淡淡一笑,略躬身道:“季仁欺君有罪,但事出有因,望陛下法网容情。”
两人俱是兴致不错,白雁声纡尊降贵,孙季仁熟中有礼,寒暄片刻之后便转入对幽徐边防的探讨。两人密谈了约顿饭功夫,白雁声在孙季仁陪同下去了徐州守备府,对在那里等候叩见天颜的大小官吏一通嘉奖,并不提此行的目的,只说明日要视察军容。
徐州常驻军队本来只有五万人。元延年初洛邑大战之后,鲜卑军队自关中晋中退兵,放弃了雁门关以内的大部分土地,却独独加强了幽州的防务。慕容德在幽州城外另筑浮水城,倚为犄角。因为北燕将幽州视为进击中原的最后一块跳板,到了宣武年间,与之接壤的徐州的兵马已超过十万人,一跃成为大成国边疆的第一大重镇。
翌日天高云淡,徐州以北的平原上,旌旗猎猎,戈矛重重。几万军马逶迤铺陈开去,铠甲光鲜,军容齐整。
白雁声在城头俯视,大露赞许之色,回视众人道:“大成有军马若此,汉唐盛业,亦岂远哉?!”孙季仁甲胄在身,欠身答道:“赖陛下盛德,将士用命,追亡逐北,胡虏丧胆,不战自退!”白雁声点头道:“本朝不吝惜名器,忠勤王事者,当加叙封,以为奖掖。”城上皆为校尉以上的将领,闻言面露喜色,齐振甲胄:“谢陛下赏赐!”
白雁声回首城下,提起真气,长啸出声:“诸君,国耻未雪,何由成名,为国一击,鹏博九天。”
天子一啸,乾坤震动。城下的数万人高举戈矛,齐声喝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是时,长风万里送秋雁,萧萧远树疏林外,城头铁鼓声又震,匣中金刀血未干。
远隔千里的淦阳城头,齐王白雁峰正在巡视工事。大成立国之初,将国都定在淦水之滨的阳城,有向北进击之意。但阳城规模不大,白雁声便留齐王在此督促建设。宫殿一建四年,也只是初具规模,便有闲言闲语说齐王功高震主,陛下是有意冷落。
这日雁峰在城头接到急报,说是皇帝在徐州嘉奖三军,封孙季仁徐国公,令裴烈接掌徐州将军一职,其余人等各有封赏。听完邸报,他身边几个副将都面露愤愤不平之意。有人道:“裴烈算什么东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徐州重镇,陛下也敢交在他手里。”另有人道:“什么护驾有功?当年洛邑之战,若不是我们王爷拿下了虎牢关,解了洛邑后顾之忧,他裴烈能算第一等功?”
白雁峰面无表情地大手一挥,肃容道:“陛下钧旨,不容置喙。若我再听到有人议论此事,定斩不饶!”
到了晚间,他回府用餐之后,王妃李湘南让人带世子离开,问他道:“你可知徐州换将的事?”白雁峰此时正在书房的美人榻上品茶,闻言蹙眉苦笑,伸手抚摸妻子圆滚滚的肚腹,低声道:“谁跟你嚼舌根了?你不要管外府的事。”李湘南便在丈夫脚边的踏步上坐下,将头靠在雁峰的膝边,轻轻道:“我也不想管。只是,你和陛下这样是不行的。”
雁峰坐起身来,爱怜地抚摸她的鬓发,苦笑道:“大哥心中疑我,我根本没做过的事如何解释?日久见人心吧。”
两人同时长叹出声,双目对视,又生出夫妻同心、情比金坚的满足喜悦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四章
宣武四年的深秋,白细柳在虎贲将军裴邵护卫下,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邕京。
因着白雁声的登基大典,她从前到过邕京一次,短短数十日脸上身上就起了无数红疙瘩。大夫诊断说是水土不服,白雁声怕她就此毁容,无奈之下连夜又将她送回了洛邑。等过了一段时间,白雁声从保母那里得知她起疙瘩是故意吃桃子过敏引起的,立时赶到洛邑将她暴打了一顿,但从此之后也没有再将她丢回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