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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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自从投奔白雁声以后,就被孙叔业拆散开来,三人虽有不满,却也佩服孙叔业不露痕迹,料事如神。
一万精兵都是良马利弓,奔腾如风,一路穿过江淮,不日就到谢枫北府军的驻地广陵。这日晚间刚刚扎下营地,埋锅造饭,便有谢枫的信差来递信。
萧溶月跃跃欲试道:“是约战的吗?”
白雁声看完笑了一笑道:“不是,谢枫说要饶过我们一回。”
原来谢枫日前得到谢连璧手书一封,详详细细描述了谢鲲去世的前因后果。昏君在上,奸佞在下,谢枫因此而心灰意冷,连带着忠于刘家社稷的报国之心都减了。此时他手下的北府军收散流民不过月余时间,未加操练,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料想挡不住白雁声的一万铁骑,因此不愿多造杀孽,嘱咐白雁声只要绕过广陵,就不会与他正面对阵。
白雁声于是绕道而过,直扑傅熙段晖所在的余杭城。
此时是九月下旬,桂花香远。江左地广人稠,物产殷富。余杭城门再是坚固,也耐不住白雁声铁骑十余日的冲撞,耐不住城头人心涣散,丢盔弃甲。
羽箭蔽空,城内烈焰冲天,萧溶月提小红马驰到城门下,朝白雁声喊道:“西门有机可乘,我去攻西门。”
白雁声正在聚精会神地望着墙头两方人马互相斫杀,无暇他顾,略点了点头。
萧溶月拨转马身就要单枪匹马冲过去,忽听白雁声喊道:“回来!”她以为他要变卦,却回头见白雁声取了符节扔给她道:“我没空管你,找刘松年要一百个士兵同去!”
萧溶月大喜过望,猛抽小红马,绝尘而去。
又过了大约顿饭功夫,白雁声见城下尸骸遍野,而城头箭雨已疏,便深吸一口气,清啸一声,从马上直飞出去。人尚未到城门,已击出一掌,几人高的城门晃了一晃。门下的士兵赶忙指挥冲车撞门。白雁声在冲车上轻轻一个借力,双掌再次拍向城门。
余杭城门在冲车和他掌风的撞击下轰然倒下,压倒了不少门后抵抗的士兵。
城外的骑兵见城门开了,立时一涌而入。
照夜白自寻主人而来,他上了马,眼见街道房舍起火,无论贫富少长都在马蹄下辗转□□,胜利在即,心中却湫然不乐。
他正在城门口逡巡不定,忽然迎面飞骑而来,来人望见他隔十来步便滚鞍下马,身边亲兵一边大喝一边举剑来戕,被白雁声止住了:“自己人!”
那人跪在地上道:“将军,昨日夜里傅熙、段晖已经胁迫太上皇从城里水路暗道入海去了。”
来迟一步。白雁声脸上倒无遗憾之色,问:“其它人呢?”
那人道:“其余逆臣都已被控制。在各家门上做好了记号,也留了人监视。只是,将军的姨丈一家……”
白雁声怔了一怔。
李文博一家自邕京围城之后,作为段晖的姻亲,一步不离地随刘协御驾到了余杭。
刘协便是逃难途中也不忘享乐。城南刘协的行宫,原是一处富商的别庄,临时被征用。庄外溪水潺湲,有千亩桂花,沁人肺腑。房屋鳞次,丹楼翠阁,倏隐倏见。
大门三楹,门内大殿三楹,殿后飞霞楼三楹,楼左为佛堂,楼右小廊开圆门,曲廊数折,两亭浮水,过小桥,得小室,曰“流觞堂”。
白雁声疾步入室,室内空无一人,香炉上烟气缭绕,经久未散。他掀开青色软烟罗的床帐,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形容枯稿,一支手臂伸在外面,瘦骨嶙峋。他一捏脉门,只觉气若游丝,当下眼眶便红了,一边注入真气,一边四下里探视。床头放一个开着的小匣,里面胡乱塞了些人参、鹿茸之类的吊命药材。他便取了参片放到床上病人的口中,轻唤道:“表哥,表哥,我是雁声啊。”
他连唤几声,李景元才缓慢睁开了眼,待看清他面容,眼里忽然一亮,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嘶声道:“你来啦。”
白雁声坐在床头,俯身望他热切道:“表哥,我来迟了。”
李景元两颊深凹,早已鸡骨支床,不成人形,因含了那片参片,又受了白雁声真气吊命,略有了点精神,便挣扎要起身。白雁声见阻止不了,便把他抱在胸前,将被褥拉高,柔声道:“表哥,你受苦了。待雁声寻来名医,一定会治好你的。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邕京,再一起去看西山翠岚,锦衣夜游,大宴宾客,好不好?”
李景元嘴角一弯,细声道:“花好月圆归故乡。只怕我没有那个福气了。”
遥想当年,年轻的侍御使李景元夜宴归来,遇上出身寒门,风华正茂的表弟白雁声前来退婚。他带他夜游西山,赴鹿鸣馆,曲水流觞,看尽邕京繁华。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家妹子的八字不好,免去了年轻人的耻辱之感。
再一次在邕京相见,他以女装示人,是巧色媚人,不知廉耻的佞臣,而他则是一战成名的朝堂新贵。他又一次请来华阳长公主解了他的围,送他去徐州,虎口脱险,从此海阔天空。
当日刘解忧曾说:“你要知道,要是没有红拂,李靖也不是李靖。”
他费尽心机为他穿针引线的这一番情意,白雁声从前不知道,在遇过孟子莺开窍之后,已经心领神会。李景元说是他白雁声的红拂也并不为过。
他虽迫于权势屈身与段晖这个奸贼,却始终初心不改,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正人。
白雁声心里如翻江倒海般,脸上却云淡风轻,安慰道:“表哥正当壮年,好好调理就是了,莫再胡思乱想了。”
李景元萧然一笑,道:“段晖、傅熙挟刘协从海路往越州去了,越州刺史与他们素有构谋……”他说到这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股血水从口鼻处喷涌而出,连舌底压着的参片都吐了出来。
白雁声泪水无声流了下来,狠命把真气往他经脉里输送。
李景元眼里光芒寸寸黯淡,最后说得是:“香君无人托付……”
清风穿堂而过,窗外曲水流觞,桂花同好不同看。
有人在外面喊道:“白将军,李大人的家眷找到了。”
白雁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带进来。”
便有人拿□□赶着一个年轻妇人进来,道:“她们藏在佛堂地板之下。”
白雁声把李景元遗体端正摆好,走下堂来,看了一眼那妇人,道:“表妹,好久不见,姨丈人呢?”
那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六神无主,瑟瑟乱抖,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便是白雁声自小定亲的李景元之妹李香君,后来嫁给段晖的儿子为妾。白雁声还是很小的时候,到李文博府上走亲戚时见过她一面,十成十的千金小姐模样。雁蓉从李府回来时曾嫌恶地对他说:这表妹什么也不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又蠢又傻,除了一张脸好看其它一无是处的姑娘?
此时李香君跪在地上惊吓过度,坐立不安,只听白雁声又重复问了一句,才怯怯抬头望去。只见面前一个中年男子,白袍银铠,满面英挺之气,双目通红地望着自己,眼下尚有泪痕,不觉心中一动,低下头去,怯弱道:“父亲昨夜随陛下和丞相、将军一起出宫了,嘱咐妾留在这里照看哥哥。”
白雁声又想气又想笑。
李文博这个蠢蛋,官瘾这么大,抛女弃子也就罢了,海上风高浪急,也不怕闪了腰,连一条老命都不要了。到这个时候,穷途末路了还拎不清。一辈子声名狼藉,难道还想混个“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美谈吗?
他脸色倏地威严起来,峻声道:“你父亲要你照看兄长,你为什么躲到佛堂,留你哥哥一个人在此处,无人侍奉,死不瞑目?”
李香君闻言猛地抬头望卧榻方向看了一眼,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两眼闪着泪花,伏地大哭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好怕,好怕!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外面又打又杀,香君好怕。”
白雁声听她喊“哥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幻想到雁蓉死前的情形,强抑住泪水,也不忍再责备她了。哽声道:“事出仓促,你哥哥的灵柩还是就地安葬,等天下大定的时候再扶棺回乡的好。我这就找人来帮你设灵帐。”
白雁声从别庄出来,遇上萧溶月、刘松年。萧溶月虽然衣甲破损,面上脏污,却是兴致勃勃,挥舞凤鸣剑说着她的丰功伟绩。
白雁声见刘松年脸上并无异色,便知城内情况大差不差,大局已经定下了。道:“安顿好将士,不得侵扰百姓,朝臣在家的一律就地看管好,等陛下返京后再行发落。若有不服就地诛杀。”
刘松年问:“将军大帐设在此处吗?倒也宽敞雅致。”
白雁声摇头道:“这里要办丧事,城中另寻一处吧。”
萧溶月见他一脸闷闷不乐,眼角仿佛还有泪痕,又听闻有谁死了,眼珠一转,心里对别庄之人倒多了几分好奇。
晚上白雁声设帐在城里一处佛寺里。刘松年来回禀将士安顿的情况,顺便详述了日间西门的战况,末了笑道:“萧姑娘弓马娴熟,又精通兵戈战阵之事,今日若没有她,只怕还要拖一阵子才能开门,还要白死几个弟兄。”他早已知道萧溶月身份,去年在晋阳城外就已见识过萧郡主的雌威,受制于人时尚能绝地反击,此时也不吝赞美之词。
他话音刚落,萧姑娘已经兴冲冲直上中堂,见灯烛莹莹,两人眼中都是灿若星点,不觉一愣,道:“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
白雁声挥手令刘松年退下,从案前拿了一块腰牌递给她。萧溶月接过后见上面用朱砂写着自己的名字,波磔分明,豪芒毕现,和她哥哥的古隶不同,是另一番情致。不过寻常一个木牌,她却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白雁声心里好笑,想起多年前萧瑀自他手里拿去腰牌之时,也是这般爱不释手。
等了一会,萧溶月抬头道:“你找我什么事?”
白雁声道:“别庄里住着我姨丈一家。我表哥新丧,表妹一个人孤身在那里,军中除你之外没有女眷,这几天想托你略为照看下。等拔营回邕京,再一起带她回去。”他想起段晖的儿子几年前就殁了,今日看李香君一身素衣的模样,应该是还在守孝之中。
萧溶月尚不知他与李家的瓜葛,干脆答应了下来。
傅熙段晖既逃入海中,扬州全境就算收复了,其余几个还在反抗的郡县也不足为虑。
白雁声待收拾好江左时局之后,已是大半个月过去了。这日听闻皇帝御驾已经过了淮水,便吩咐刘松年重整队伍,准备回邕京候驾。
回京的消息传达过后,萧溶月忽然派人来请他去别庄。他想起李景元又是一阵痛心,便放下手里的庶务,赶了过去。
萧溶月此时在流觞堂外的栏杆上坐着,手里一把石子打池塘里的鲤鱼玩。看见他来了,立时跳下栏杆,撅嘴道:“李小姐不愿意回邕京,要找你说话。”
李景元的灵柩已经下葬,就在别庄外面的平岗上,白雁声拜祭过后才来的。淡淡道:“男女大防,你随我一起进来。”
萧溶月跟在他屁股后面,忽一想又脸黑起来,难道我不是女的?
室内灵堂尚未撤去,白幡白布一片惨白刺得人眼疼。李香君一身重孝跪在地上。俗语说,若要俏,一身孝,她其实也才二十多岁,又刻意整理了仪容,越发显得眉眼俏丽,弱态生娇。
两人行过礼寒暄过后,白雁声问:“表妹找我来何事?”
李香君低头道:“听说表哥要拔营回京了。”
“不错。”
“这几天妾听说,随陛下到余杭的臣工和家眷都被软禁了。”她口中的“陛下”自然是指刘协。
“是我的命令。”
李香君咬牙大着胆子抬头望他,抖声道:“表哥叫妾回邕京,预备怎么处置妾身?”
白雁声往堂上李景元的神主看了看,沉痛道:“你哥哥临终之时,提到你无依无靠,想将你托付于我照看。我军务繁忙,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听说邕京李宅里还有几个老奴在,先送你回去住着。等寻到了你爹爹,自然令你们父女团聚。若是李大人不幸……”他说到这里,一时也说不下去了。
李香君喃喃道:“父亲随陛下入海,自然是存了不归之心的。”
人事萧索,白雁声也是举目沧桑,感怀陵谷,遂道:“若是李大人遇难,或是殉国,我便是你的兄长。你还年轻,也不必守节,我替你在邕京复择良匹,令你终身有托,你看可好?”
李香君脸上染了一抹胭脂颜色,答道:“缈此一身,其何能择?如得所托,媵之可也。”
白雁声便点点头,转身要走,李香君却又叫住了他,耳根越发红了:“表哥,香君有话对你说。”她连称呼都改了,白雁声十分诧异,望着她静待下文,她却又不说了,拿眼角瞟萧溶月,道:“萧姑娘还请回避。”
萧溶月正瞧到好看的地方,不情不愿,脚下刚动,却被白雁声喝止。他脸若寒冰,厉声道:“你不用走。李姑娘,你有何事,直说吧。”他这回连“表妹”也不再叫了。
李香君见他忽然变色,方始心惊,却又觉得不吐不快,啜泣道:“表哥,你是为当年退婚的事还在怪香君吗?嫁给段郎,实非香君心中所愿。但父母之命不可违。这十年来,香君心里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表哥。我还记得当年雁蓉一起来府里的情形,表哥一门清族世德,哥哥常说未有敦笃如君可托者。表哥若不以尘浊见弃,香君愿托乔木,媵妾也好,奴婢也好,请表哥收留。”
她凄迷万状且诉且哭,梨花带雨般,瘦怯凝寒,令人肠断肝摧,便是萧溶月听了也觉得她遇人不淑,十分不幸。
谁料白雁声寒着一张脸,如避蛇蝎,忍不住恨声道:“住口!”
李香君受了这一吓,猛地缩颈,面如金纸。
天下怎么也会有这般无耻的女子!
白雁声还记得他去邕京退婚,李香君却与母亲躲到佛庵中,并没有只言片语留给他。李景元虽多为她遮掩,还是忍不住责怪她只爱珠围翠绕,所耻荆钗布裙。李家一门,只有李景元可惜这门婚事,对他另眼相看。他指着内室的床榻,抖声道:“别在我面前谈你哥哥!你若能有你哥哥十分之一的好,就不会自顾自逃命,任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