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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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起家,但是重视教养,百年来族里也出过不少秀才翰林,可谓诗书礼乐世家。正当家运蒸蒸日上之时,有人举报他叛国谋反,于是百年卿族,一朝而坠。当时的夏朝皇帝将胡氏一族通通下狱,马场也收归国有。但是委派的官员不善经营,很快马场就荒废,此地只余一座空空的坞堡,经历着风吹雨打,破败不堪。
石质的牌坊下新垒起了一处小小坟头,土痕尚新,坟前有一胡儿,批发左衽,正在焚烧纸钱。远远的城墙下面站立着一个大汉,负手在背后,抬头望着墙上缝隙里的野草。
过午不久,荒野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萧瑀募地仰天长啸,头发倒竖,便是那一啸之下,足以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青骢马受到惊吓,前蹄扬起,将马上之人掀翻下来,那人尚未站稳,迎面已有呼呼掌风攻来。
萧瑀眸中染着一层淡淡的血色,出手狠辣,口中道:“把孟子莺交出来!我与他不死不休!”他当日因丧母之痛摧肝断肠,没有注意到孟子莺何时离开,后来想起每每悔恨难当。若非孟子莺搅扰到庵堂,他母亲又如何会死于非命?
那人不想他如此拼命,不得已催动内力,以掌相抗,却处处留情,不愿伤他。
正双方拳脚相向之时,又听长空里传来一声极苍老的啸声,慕容德从牌坊下走出来:“你们俩,都住手!”
两人双双停下手来。萧瑀心气未平,怒目而视对方。
白雁声无所畏惧,朝面前的九五之尊拱拱手道:“子莺已将前几日发生的事告知我了。陛下,这位夫人的死实在是造化弄人,如果一定要算账,就记在我头上好了。但是玉佩是我和子莺结拜时的信物,还请陛下归还为好。”
慕容德手里摩挲着玉佩,露出一个极是苦涩的笑容,道:“徐州将军白雁声,你知道这玉佩是哪里来的?这位夫人又是何人吗?”
白雁声愣了一愣,道:“玉佩是我祖传之物,至于这位夫人,总不至于与我有关吧。”
慕容德回头看了看那无名坟墓,柔情无限,沙沙地声音倾诉着:“这玉佩是我当年与心爱之人定情之物,躺在这里面的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徐州将军。”
白雁声双眉一跳,好似东风过马耳一般,一时没听明白。
旁边的萧瑀却炸开了锅一样:“君父,你胡说什么!娘亲怎么会……”
“萧瑀!”慕容德断喝一声,皱眉道:“不许没大没小。这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还不过来见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般,连白雁声都晃了晃身子,难以承受,哑声道:“不会的,证据呢?”他早年所知,生身母亲在产下他和雁蓉之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而家中并无与母亲相关的物事可供哀思寄托,所以从小时候起他就将庶母视为亲生母亲一般。现在忽然听说生母在此,而且还与胡人有染,身为子女,自然而然不能接受。
慕容德眯了眯眼睛,面色冷峻,冷笑一声道:“我说这是你亲生母亲,你还找我要证据,好一个孝子贤孙。”
白雁声默然。
反而是萧瑀反应更为激烈。他圆睁了眼睛,心里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失望更多些,原来以为是命中注定的人,却不过是亲兄弟,亲父子。他忽然足尖点地,飞身上了青骢马,一拉缰绳往北驰骋。
“阿戎!”白雁声下意识追了几步,却听慕容德道:“由他去,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也该他好好反省。”
白雁声转而向他,只见慕容德向那坟墓走了几步,道:“你先来给你娘磕几个头。”此时此刻,已不容他质疑,白雁声只得上去,跪在坟头,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之时不经意四下张望,发现到处都有隆起的土堆,黄尘碎骨,坟隧羁远,营魂流寓,何处池台,谁家风月?
他终于问出了内心的一个疑惑,“长辈在世的时候告诉我,先妣姓聂,幽州代郡人,陛下说这里的才是我母亲,那邕京城里李文博家的姨母,还有我的后母,又都是怎么回事?”
慕容德仰望灰蒙蒙地天空,开始从更为悠远的年代一字一句说起:
鲜卑人都是大英雄檀石槐的后裔,和其它草原英雄一样,他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鲜卑帝国。但是到我出生的时候,因为雪灾、旱灾频繁光顾,草原部落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斗。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慕容家在与鲜卑段部、宇文部争夺呼伦湖草场的战争中失利,退回了莽莽林海。我因为受伤太重,族人以为命不久矣,就被遗弃在呼伦湖畔。正好有一队去沙洲贸易的商队经过,救了我的命。领队的老人姓胡,是北地富甲一方的土财主,虽然年逾四十,凡事还是喜欢亲力亲为。他有一个与我同龄的独生女儿,因为太过宠爱,不忍将她丢在家里,也随商队而行,以享天伦之乐。这女孩子因为旅途缺少同伴,很快和我打成了一片。从沙洲易货而回的时候,我们已经心意相通,成了一对恋人。路过呼伦湖畔之时,族人的踪迹已无可追寻,胡老看我身手不错,就邀我去他家里落脚,看家护院。我随他们来到了这里的胡家坞堡。
胡家小姐,心兰待我很好,我们一起读书,习字,放马,游戏,四五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也渐渐学会欣赏汉人的文化,适应了定居的生活。但是就在一次和边境胡人互市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族人,辗转得知父亲已死,大哥是族长,正在酝酿对段部和宇文部的复仇,急切希望我回去为族内效力。
我在踌躇犹豫,而此时心兰到了待嫁的年龄,胡老为她物色的是幽州将军的爱将,嫁给此地长官是寻常富贵人家求之不得的事,何况这位姓白的将军相貌堂堂,都说前途无量。但是心兰大为不乐,一直反对这门亲事。她想让我带她离开胡家坞堡,她甚至说愿意去过塞外胡人啮雪吞毡的穷苦生活。
我那时年轻气盛,热血一涌就带着心兰深宵出奔,胡老大为光火,恳请幽州守备发兵拿人。我们逃了没多远,就被你爹爹截下来。
他说到这里面色一沉,目光在白雁声脸上逡巡,似是在寻找白衡的痕迹,停了半晌又接着说道:
胡老本来是要杀了我,但是禁不起心兰的祈求,最后还是放了我。我逃回了草原,找到了族人,别无他法,只得一心一意专注于复国大业。但是经此一事,胡家的声誉一落千丈,幽州将军动了替部将退婚的念头。胡老又是贿赂又是恳请,最后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对外只说心兰因病过世,实际上让她认了一户姓聂的人家做干女儿,再将她嫁给了你父亲。你的后母是胡家的陪嫁丫头,你的姨母是姓聂的真正女儿,后来嫁给了李文博,她当时不知内情。
白雁声心情澎湃,溢于言表,哪里有这样的糊涂婚姻,慕容德心知他所思所想,继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觉得你父亲太过委屈,但是胡老爱女心切,也补贴了白家不少,你们家现在在永城的田地就是用你娘的陪嫁买下的。
白雁声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原来任何婚姻的本质不过是一场交易。
慕容德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下去:
你娘刚刚嫁给你父亲,就有奸人陷害胡老,告发他叛国投敌,捕风捉影,当然免不了也提起几句我的事情。南朝昏君不辨忠奸,将胡氏一族一股脑下了死狱,你娘因为认了姓聂反而逃过一劫。但是幽州守备知道这事,他又怕逃了你娘被别人告发,又怕抓了你娘被人揭出受贿的内幕,也或者是他一念之差想要给胡家留一条根,他匆匆命你父亲带你娘回老家,永不许回幽州。你娘当时怀了你们兄妹,走到中州的时候在半路上就生下了你们。谁料她生产之后就得了心迷症,在半路和家人走脱。你父亲找了十几日无果,只得带你们兄妹先回了永城。你娘当时脑袋不清楚,竟然还认得回家的路,一路又折向北,居然又回到了幽州。等她回到此地之时,荒坟累累,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真正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时我已经帮助大哥打败了段部和宇文部,统一了鲜卑部族,我大哥顺理成章做了大汗,我也手握重兵。一次狩猎靠近胡家坞堡,我想着故地重游,顺便看看你外祖和母亲,却发现物是人非。当时我惊恐万分,立即命人四下打探,听说你娘已经随你父亲回了永城我本来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就在这时,我在幽州发现了沿街乞讨的心兰。
他眉眼间还能看出那种心碎神伤的痛苦,白雁声瞬间感觉到这个胡人对自己的娘亲的感情也许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深厚。只听他重重叹气道:
我当然不惜一切要带她回去,但是不知为什么,心兰却不愿意跟我走了。我百般劝慰之后,只好强行把她带走。这次相逢之后,她性情大变,对我不理不睬。我早先也娶了妻子,对她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她也许受到了族人的排挤,生下阿戎之后,心迷症再次发作,有一次还掐住阿戎的脖子。那时族里受到东胡残部的袭击,不得不转移草场,我将她送到幽州城的一处尼姑庵里,托一位相熟的师太照料。等到部落安定了,我再回来之时,她已经痊愈了,但是却再也不愿意见我一面。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望着萧瑀远去的方向,道:
阿戎是我和心兰生的,他母亲是汉人,小时候在族里没少受过欺负。我妻子家姓拓跋,也是鲜卑大姓,我怕不能容下他,从小就抱给我的好兄弟萧渊藻做义子。后来,每到冬季来临,草原无事的时候,我就来到幽州,在庵堂外面摆摊卖面,心兰小时候喜欢吃我做的面条,一直到死都没有变过。我虽然见不到她本人,只要每天庵堂里的小尼姑从我这里买走一碗素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果然用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结束了这一番话。
白雁声好半天才开口喃喃问道:“我娘她长什么样?”
慕容德道:“崇明十年,我曾到永城偷偷见过你们兄妹。你妹妹长什么样,你母亲就是那样的。”
白雁声心神震荡,脚下一个趔趄,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生前为何对雁蓉更为严厉,想必他每日对着那一张脸都是一种煎熬,而年幼的孩子除了父母之外无以依靠,明知火焰危险,却还是飞蛾扑火般迎上去,妄想以萤烛之光回报生养之恩。
这个世道,女子怎么总是活得如此痛苦。
长风猎猎,吹散万里浮云,雪后初霁,江山如此多娇。
这褐发蓝眸的鲜卑人,穿长袍,说汉话,一振衣袖,朗声道:“白雁声,我问你,你怎么看当今的天下?你还认为我们是塞外戎狄,化外之民吗?”
白雁声想了想道:“人就是人,总有好人坏人,汉人里有好人也有坏人,胡人也是一样。”他说到这里见慕容德脸上渐露嘉许之色,话锋一转道:“但是若要我像孟子攸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开门揖盗,引寇而入,这种事我也做不到。”
慕容德深深看着他,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胡人即使汉化程度再深,也难以消除两个民族之间的隔阂,消除华夷之防。
于是他一振衣袖,仰头大笑,须髯戟张,满不在乎道:“昔大禹出于西羌,文王生于东夷,但问志略何如耳,岂以殊俗,不可降心?帝王之起,无道则灭,有德则昌,吾将顺天下人之望,为天下主。”他说完这番话,从袖里取出玉佩掷到白雁声的怀里,头也不回径自而去。
玉佩上血迹犹存,深入纹理,呼伦湖每年春季都有南雁北来,在此脱毛换羽,产卵孵化。
往雁无遗影,来雁有余声。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在巴蜀盆地的北边横亘着一座连绵的山峰,大巴山,武王克殷时,封为宗姬领地,称巴子国,夏初时置巴州,崇明年间土著造反,元帝指派益州蛮府管辖。
大山深处,行人绝少,林荫道上驶来一辆青蓬马车,驾车的人一身黑衣,行至半山,见山峦耸翠,细柳摇青,茂林中隐有殿阁。近临之,粉垣围沓,溪水横流,朱门半启,石桥通焉。赶车的人在桥头驻马揽辔,跳下车来,身长八尺,形容魁梧,似有异族血统,他隔扉而望,则台榭环云,不知谁家楼宇。
他双脚微微分开,丹田蓄力,开口道:“幽州慕氏请见金针素手沈春大人金面”。声音低沉,然而蕴含内力,远远传开去,惊起附近山鸟无数。山鸟一鸣,则花片乱飞,深巷微风,则榆钱自落,若是赏春踏青之人,定觉得怡目快心,殆非人世。
然而他心里焦急,哪里会注意到这些,见山居之中无人回应,又低声喝了两句,最后一句,声调不由大了点。
须臾便传来脚步声,石桥对面走来一个白衣侍童,站在桥头朝他一躬身道:“主人已仙去经年,客人请回吧。”
来人双眉一跳,面色沉了许多,上前几步道:“小人从北地远道而来,消息闭塞,不知噩耗,想给沈大夫上一柱香就走。”
那白衣童子微微思量之后,竟然侧身让了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人大喜,举步上了石桥,跟在童子身后,过数折曲廊,横藤碍路,香花扑人,见又是别一院宇,里里外外经幡高挂,果然是一个灵堂。
堂上牌位上写着沈春的名号,由不得他不信。他拈香之后在堂前拜了几拜,童子代谢,他起身之后却并不告辞,只四下里张望,问道:“请问沈大夫的弟子在哪里?”
那童子见他食言而肥脸上已是微怒,正要斥他,忽听院外传来一个婉转女声:“白术,谁来了?”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身量未足而姿态秀蔓,白衣白衫,好像有烟云绕之。
那人眼里露出几分讶异来。白术已上前回禀。女孩脸上神色淡淡,微仰了头望他,不疾不徐道:“沈春是我师父,我叫沈怀秀,多谢你远来上香,请问贵客还有何事?”
那人上下打量她,忽然将牙一咬跪在她面前道:“请沈小姐救拙荆一命。”
沈怀秀大抵猜到,回头望了望师父的牌位,抚一抚鬓角的白花,面色沉痛道:“师门不幸,委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