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逐晚风-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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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莺就等着他这句话呢,不由分说从怀里抽出降龙鞭,一鞭向胡床抽去,一声巨响之后黄杨木胡床从中一分为二。掌风袭来,萧瑀这次在自己的地盘之上也是不留后手,使出全力。
两人从屋里斗到院中,巨大的动静惊起侯府的侍卫,不多时就涌进约莫一两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人张弓拉箭,被旁边的人悄悄制止,轻声道:“侯爷说捉活的。”
孟子莺兔起鹘落间,不觉有点后悔,一时心急处置失当,只怕难以善了,便想先拼死报了师父的仇,谁料听到这句,心里咯噔一下。
萧瑀一边与他过招,一边长笑道:“孟子莺,你自投罗网。我父王正在襄阳与孟子攸谈判,多了你在手里,胜算可又多了点。”
孟子莺一鞭“排山倒海”挥过去,众人眼前银光一闪,人已经不见了。
萧瑀拂了拂袖子,冷冷扫了一眼四周,侍卫们立时有序退去,一时间火把闪动,甲胄铿锵的声音在这寒夜里弥漫开来。
皎月东升,大雪很快就积了三寸多深,遮盖了踪迹,萧瑀在街上巡视,雪花落在他金色的甲胄上铺了薄薄一层,他心里暗念,君父自东胡来犯之后就出城居于军营之中,他今日回城晚了,没有带燕帝亲卫,府里这些人手很是看不上眼,徐匡的守军又不便惊动,只怕要让孟子莺逃脱。
正踌躇之时,有一骑来报,前面发现脚印。萧瑀皱眉道:“人都过去搜了吗?”
那人唯唯诺诺不敢讲话,好半天才道:“是往兰若庵去了。”
萧瑀瞬间面色变了几变,狠狠一抽马臋,竟然从他身上飞奔而过。
孟子莺雪夜不辨方向,没头没脑跑了一阵,忽见前头一处亮着火光,遂潜了过去,轻轻掀开屋瓦,往下瞟了一眼,不由愣住。房子正中跪着一个中年尼姑,手里握着一串佛珠,正默念心经。环顾左右,这可不就是下午在它门外吃过一碗面的尼姑庵嘛。
他听见远处街道传来踏雪之声,不及多想纵身下了庵堂。那尼姑半夜念经忽然从屋梁上落下个汉子,真把她吓个目瞪口呆。孟子莺上前一步点住她的哑穴,轻声道:“师太,多有冒犯,出家人慈悲为怀,外面胡狗正在抓我,想请借宝地躲一躲。若是可行,请师太点点头,若是不方便,师太摇头,我立时就走,绝不多做纠缠。行吗?”
那尼姑看他有那么一瞬,孟子莺却觉得心里砰砰直跳,见对方最终点了点头,不由呼出一口气,出指解了她的哑穴。
尼姑慈眉善目,相貌清丽,怜惜看着他,一指孟子莺身后的观世音佛像简便道:“佛像后面可以容身”。
孟子莺感激地看她一眼,闪身过去。屏声静气刚刚躲好,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萧瑀将侍卫留在院中,疾步走进佛堂,看见蒲团上跪着的尼姑正在闭目诵经,手足无措,好半天才轻道:“娘亲,阿戎来了。”
孟子莺在佛像后面闻言几乎失声尖叫。
尼姑手持佛珠熟视无睹,道:“深更半夜,带甲而入,萧檀越有何贵干?”
萧瑀贪婪地看着她,声音里不觉多了丝依恋之情:“娘亲,他们说你整夜不睡,原来是真的。”
那尼姑猛然睁眼,断喝一声道:“萧檀越!这里没有你的娘亲!”
萧瑀竟然吓得后退了小半步,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小童一般在长辈面前低下头来,喃喃道:“师太,得罪了,我在追捕一个南朝人,二十出头的男子,穿短衣……”他话没说完,那尼姑就截断他的话道:“我弥陀佛,这是尼姑庵,哪里来的男人。”
这艳丽妖娆的胡人少年摸摸自己的鼻子,讨好道:“没来更好。师太,外面雪下大了,您还是早点歇息的好。”
尼姑却再也不搭理他,只是念经。
萧瑀待了一会,自感没趣,转身出了庭院,先命侍卫退到尼姑庵外面,等人都走完了,他站在庭院里,不知该走该留,就是那么一怔忡的功夫,从泥塑木胎的观音像后飞出一个人影,银鞭的光芒一闪,已经将人一捆锁住了喉咙捉在手里。
萧瑀募地转身拔刀在手,看清眼前,又是遗憾又是怨毒,声音比檐下挂着的冰棱还冷:“娘亲,你还记得小时候跟我说过的中山狼的故事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那尼姑被孟子莺掐着喉咙说不出话,面色惨白,眼里却并无太多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身披薄纱天衣的珈蓝菩萨垂眸微笑,佛像前的千百盏长明灯映照着堂内三人,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孟子莺死也不会相信,这长头高颧蛇蝎心肠出手狠辣的异族少年,与这吃斋念佛与世无争的汉人美妇竟然是一对活生生的母子。
萧瑀目光阴毒,道:“娘亲,你不要害怕,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成不了什么大事,孩儿一时半刻就拿下他的头来。”
孟子莺此时只觉大快人心,长吐喉中一块浊气,笑道:“萧瑀,你也有今日。”
萧瑀冷笑道:“枉你们汉人个个标榜仁义之士,你拿个手无寸铁的世外之人当人质,不觉得羞耻吗?”
孟子莺亦是笑道:“我与你公平决斗,不伤及无辜,你说可好?”他见萧瑀阴沉着脸不说话,遂用指在那尼姑的周身大穴上逐一点了一点,将她放倒在佛像脚下,走到堂中一振银鞭,目光灼灼盯着对方。
萧瑀看了看娘亲的脸色尚不算太差,自知这场比试躲无可躲,遂道:“也好,今日就算一算这笔旧账”。
两人从堂中斗到院里,一时天昏地暗,雪花乱舞。庵外侍卫听见里面打斗之声,不知发生何事,又碍于方才萧瑀的命令,不敢贸然闯进,直在外面干跺脚。
就这么斗了两顿饭的功夫,长街上奔来一队人马,领头的徐匡带着的汉人守军,一看见门口几十个带着弯刀的鲜卑军人,不待徐匡下令立时齐刷刷抽刀在手。徐匡铁青着脸下了马,见一个面目熟悉能听懂汉话的鲜卑人,迎上前来道:“徐将军,没有侯爷的命令不可以进。”
徐匡皱眉道:“小侯爷答应过我,绝不在城里生事,现在已是宵禁的时候,为何在此地打斗?”
那说汉话的鲜卑人摇头,生硬道:“不知。”
徐匡握紧腰刀,要往里面进,鲜卑人一涌而上堵在门前,幽州的汉人守军更加来气,也冲了上来推搡。
门外的动静让孟子莺稍稍分神,萧瑀手里的弯刀一挑,擦着他脖颈而过,只听细微的一声,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玉佩落在了雪地上,他眼里一动,要弯腰来捡,萧瑀眼疾手快,偏不让他如愿,上前伸脚一踢,将那玉佩远远踢进了佛堂。
那飞雁同心玉是与白雁声结拜之时赠与他的,见被萧瑀踢飞,孟子莺心中恨意大生,清啸一声,经脉倒逆,又扑上前去。刀鞭相向,铮铮作响。佛堂里的尼姑虽然不能动弹,但是眼睛紧盯着院里,她嘴上严厉,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孩儿,因此目不交睫地看着。忽然从雪地里飞来一物,打在她双腿穴道上,她低头一看,是一块羊脂白玉,镂雕两只雁儿穿环而过,翅膀上的翎羽一根根都数得清楚。
便是那一眼,已叫她浑身血液冻结。她倏地抬头去看院里的两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两人激斗正悍,都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孟子莺与他有弑师之仇,萧瑀这一年来在他手下也受尽折磨羞辱,欲一血前耻,仗着鲜卑野蛮精悍惯于恶劣天气作战,一脚扬起地上浮雪,趁着孟子莺眯眼躲闪的功夫,送出一刀。
然而这一刀递出,待看清眼前收手已难,佛堂里的女尼不知何时已冲到院中,抱住了孟子莺,这一刀结结实实扎在了她的后心。
萧瑀大惊失色,不由自主退了几步,孟子莺也是大感意外,他方才点穴的手法虽然不重,只是做个样子给萧瑀看,但寻常人还是没这么快恢复,没想到这女尼竟然行动如此利索,他抱了这妇人在怀里,感觉她温热的身体不断往外汩汩冒着热血,间或抽搐一二下。
大雪簇簇地下着。
外面有一个声音高喊道:“安南侯,臣是徐匡,里面有何事发生?”
萧瑀捂住自己的双眼,不敢去看,涩声道:“徐将军,你一个人进来。”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了,徐匡大踏步迈进尼姑庵,转过一个月洞门,看见佛堂前的三人,自己也怔住了。
孟子莺手忙脚乱点她的穴道止血,只觉她紧紧抱着自己,简直像要掐进自己的肉里面一样。
“徐将军”,萧瑀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串散开了的佛珠,递给走过来的徐匡,压低声音道:“麻烦你即刻派人出城,去请皇上来此地。”
徐匡不知什么状况,沉吟道:“侯爷,此时恐怕不方便。”
萧瑀看了他一眼,徐匡见他眼里血丝密布,六神无主的模样,大异往常,听他抖声道:“十万火急,将军拿着佛珠去请,君父若要怪罪,我一力承担。”
此时徐匡纵有千万个为什么,也只好压在肚子里,临走时看一眼那尼姑,心里想自己在幽州数十年,竟然不知这小小尼姑庵里藏龙卧虎,轻声问道:“我去请城里有名的郎中来。”
萧瑀点点头,没说什么。
孟子莺将妇人抱紧庵堂,靠在蒲团上,这一刀扎得着实结实,连她前胸都透出血迹来,她眼睛失焦,只盯着一处,孟子莺顺着她眼神望去,她手里紧紧捏着自己方才被打掉的玉佩。孟子莺试探着轻声问道:“师太,这玉佩是我的。”
这一句好似梵音贯耳,那师太立时眼中清明起来,抬首看向孟子莺,目色复杂,好像狂热,又好像隐忍压抑着什么一样,一直抖着嘴唇。
“娘亲,你先别说话,君父马上就来了”。渡过了刚开始的惊骇无助,萧瑀已经反应过来,扑上来从怀里掏出金创药,就要给他娘亲上药,被妇人用眼神止住,弱弱道:“我发过誓,一辈子,不吃药。”
萧瑀又急又怕,抬眼去看孟子莺,孟子莺心里也是沸反盈天,刀绞一般,默默摇了摇头。
三人气氛诡异,那妇人只管盯着孟子莺看,便在此时,听见外间传来“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萧瑀喜出望外,自言自语道:“君父来得这样快,是了,一早有探子在庵外把消息告诉他了。”
谁料那妇人的脸上却募地变色,挣扎起来,萧瑀正要安慰她,擦擦的踩雪声已经到了堂外。三人同时看去,雪夜里走进一个魁梧大汉,一身黑色大氅,铁靴泛着冷光,束发带步摇冠,国字脸,相貌英挺,孟子莺失声叫道:“你,你是下午卖面的。”
那妇人身子颤了一颤,脸色越发灰败。
那大汉身形一晃,下一刻已从孟子莺手里接过妇人,运掌在她后背,缓缓输入真气。
孟子莺看得毛骨悚然,深自戒备。
原来下午那胡同里卖面的落拓汉子就是大燕当今的皇帝慕容德。
过来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妇人吐出一口紫血来,慕容德渐渐收了真气,一口低沉沙哑的嗓音,柔声道:“阿兰,你好点了吗?”
那妇人睁眼凝视他半晌,孟子莺一个错愕,便见她扬手给了眼前大汉,鲜卑人的皇帝,一个耳光,格外干脆清亮,“你敢骗我!”
慕容德不避不让,脸上没有半分介意,仍是好言好语道:“阿兰,你别动怒,等会再说。”
那妇人眼里滚下两行热泪,痛哭出声:“你骗我的孩儿死了!慕容德你混蛋!”
================未完
萧瑀和孟子莺对看了一眼,一人仍是懵懂无知,一人眼中却望见惊涛骇浪无底深渊。
慕容德沙哑着嗓子道:“阿兰,我以后解释给你听,你先别动。”他汉话流利,略带口音,肤色白皙,烛光之下眸色变幻,竟然偶尔也会显出蓝色。孟子莺想起慕容一族有个别号“白虏”,相传有西域胡人的血统。他又看了一眼萧瑀,这两人如此相像,心里越发骇然。
那妇人却不再理会慕容德,转而艰难偏向孟子莺,止不住的泪水涔涔而下,微张着口道:“我儿”。
孟子莺正要摇头,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剑一般锐利,好像要将自己劈成两半,他迎着目光看去,慕容德凝视着他,目中的含义似乎是在说:你敢说个不字,你试试看。
他只好低头咬唇不言。
旁边的萧瑀明显误会了,错步上前道:“娘,我在这里。”
那妇人如梦初醒般看了萧瑀一眼,又看了看孟子莺,忽然眼睛一翻,一口气就断了。
慕容德叹了口气,将妇人的双眼合上,平放在地上,萧瑀伏尸痛哭。
慕容德从妇人手里取走那块飞雁同心玉,玉髓上沾满了鲜血,他顺手在衣袖上擦了一擦,走到孟子莺面前。他脑海里迸出陈远达曾经的一句话:这是塞外胡人的春水秋山玉。
慕容德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半响道:“我知道这玉不是你的。你告诉他的主人,如果想要,亲自来拿。”
孟子莺无意间窥破了世间一桩极大的秘密,心情不能平复,正怕慕容德要留难自己,谁料他挥手道:“你走吧”。
孟子莺见他神色淡淡,不似作假,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听背后传来几句:“七日之后,城北胡氏坞堡遗址,入土为安。”
他一路出了庵堂,门内门外的鲜卑军士都不敢阻拦自己。
寒夜寂寂,雪花无声飘落,他站在幽州街头,一时不知去向何方。便在这时,从狭长的街角伸出一双黑手,猛地将他拉入黑暗的胡同,他悴不及防,待要抽鞭抵挡,忽听一个俏生生的声音急道:“子莺哥哥,是我。”
他定睛一看,面前是黑衣的李湘南,身旁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简直要落下泪来,只听那人关切道:“这几日你没事吧?”
在幽州城北的一片草场上,原来是北方最大的马场,经营者姓胡,草场上有一处坚固的坞堡,当时人称胡家坞堡。胡氏的生意做得很大,不仅南方的汉人常常从他这里买马,就连北方的胡人,在遇灾的年份也常常从他这里换取食物、草料、马驹等生活必需品。胡氏虽以商贾起家,但是重视教养,百年来族里也出过不少秀才翰林,可谓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