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陆血族断代史-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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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问一句,彭斯先生,您的这条秘密路线已经拯救了多少人?”
埃德加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多少人?我也记不清了。有像你们一样的犹太人,有法国的爱国人士,有英国的士兵,甚至也有德国人。我记得有一个被我送走的德国记者,他因为发表抨击希特勒的言论而遭到迫害。离开布雷斯特的时候,他流泪了。他为他满目疮痍、遭恶人把持的祖国流泪。”埃德加举起一只手,指着那逐渐远去的大陆,“‘可怜的祖国!它简直不敢认识它自己。它不能再称为我们的母亲,只是我们的坟墓。③’太多的无辜者惨遭屠戮,以至于人们都习以为常了。”
瑞秋说:“葬钟敲响的时候,谁也不再关心它是为谁而鸣。善良人的生命往往在他们帽上的花朵还没有枯萎以前就化为朝露。④”
“对,就是这样,亲爱的小女士。”
下弦月此时又躲进了云层里。海上一片黑暗,还浮起了一层薄雾。埃德加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夜空,道:“海上风大,我们还是进船舱吧。几位要不要吃一些夜宵?我的厨师来自法国巴黎,手艺绝顶。希望三位能赏个脸。”
“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艾萨克说。
※
他们进了船舱。游艇上有一间装饰豪华的餐厅,他们走进餐厅时,圆形的餐桌上已摆满了食物和饮料,舒缓的乐声从唱片机里流泻而出。一时间,他们仿佛回到了歌舞升平的年代,没有什么战争,没有什么杀戮,一切都和平得令人心醉。
娜奥米喝了几口酒,然后说自己晕船晕得厉害,便先告辞,回客舱休息。餐桌上只剩下艾萨克、瑞秋和船主埃德加。
艾萨克经历了漫长的颠簸和逃亡,此刻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他大快朵颐,瑞秋也差不多。他们旋风似的扫过桌上的各色美食。埃德加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自己却不动刀叉,只是小口抿着一种黑红色的酒液。等两人吃饱喝足,埃德加叫人来收拾餐桌,然后送上可口的红茶和点心。自从逃离柏林,艾萨克就再也没吃得这么好过了。
埃德加举着酒杯,缓缓摇动,让酒液在杯壁上留下一圈残红的印记。
“今夜恐怕会有一场风暴。”他淡定地说,“天气有些奇怪,乌云密布,大海却异常平静。以我多年航海的经验,这正是暴风雨的前兆。”
艾萨克担忧地说:“我们还是第一次坐海船,什么都不懂,就全仰赖您和您的船员了。”
“不过不用担心,格拉克曼教授,我船上的水手经过千挑万选,都是最优秀的,舵手更是有二十年的航行经验。区区暴风雨阻拦不了我们的脚步。只不过风暴来袭时,船会十分颠簸,那是正常现象,请您和您的家人切勿慌乱。”
“我明白了。”格拉克曼说,然后转向侄女,“瑞秋,你听见了吗?船晃动是正常的,不要慌张。”
瑞秋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埃德加,“奸诈的心必须罩上虚伪的笑脸⑤——你到底是什么?”
艾萨克一愣。瑞秋问的不是“你是谁”或“你的身份是什么”,而是问“你是什么”,这说得好像埃德加不是人类,而是什么妖怪似的。他微微愠怒,斥责道:“瑞秋!太粗鲁了!不能跟别人这么说话!”
瑞秋没理他,依旧盯着埃德加,像严厉的法官瞪视一名嫌疑犯。
埃德加没有流露出受到冒犯的意思,而是颇为赞许地笑道:“人们都说孩童比成人更加敏锐,就像猫能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一样。格拉克曼教授,您侄女的这份直觉价值和她等重的黄金,我能毫不夸张地这么说。”
艾萨克一头雾水:“您是什么意思?”
埃德加放下酒杯。
“这趟旅途,我们朝夕相处,迟早会暴露,所以我索性现在全说出来,免得以后遇到麻烦。”他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坐姿端正,虽然头上没有戴冠,但那高贵的仪态有如一位现世的君王,“我没有谋划什么罪恶之事,帮助你们一家是出于全然真诚的目的。虽然我的身份让这句话显得不那么有说服力。”
艾萨克觉得头皮发麻。一道闪电恰好在此时闪现,照亮埃德加的侧脸,令他半边面庞苍白得像石膏像,另外半边则隐没在黑暗中,只剩下炯炯有神的蓝色双眸。
“我并非人类,而是吸血鬼。”
※
注释:
①②出自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③④出自莎士比亚《麦克白》。
⑤出自莎士比亚《麦克白》。
作者有话要说:
53
53、恐惧风暴05 。。。
艾萨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埃德加先生,您……可真会开玩笑。”
埃德加神情严肃,脸上仿佛写了“我没开玩笑”几个字。他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艾萨克。大学教授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蛇盯住的老鼠,在那恐怖的瞪视下只能两股战战。
埃德加眼睛一眨,那海洋般蓝色的眼睛转瞬之间就变成了鲜血般的猩红。
艾萨克吓得往后一仰,险些用椅子上摔下来。他抓住桌子边缘,稳住身体,垂着头,目光始终聚焦在桌上喝了一半的红茶杯里,根本不敢同那双血红的眼睛对视。他想起了那对护送他们的男女。他从未见过那两人进食,而且他们一直昼伏夜出,不到太阳落山绝不走出屋子。那女子身材那么纤细,却能杀死一整个哨站的士兵。是啊,除了“他们不是人类”之外,还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呢?
“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艾萨克绝望地问,“你要杀了我们吗?”
埃德加嘴角一抿,扬起一个刻薄的笑容。“我千里迢迢把你们从德国弄到大西洋上来,就是为了杀了你们?那我早可以动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端起酒杯,啜饮着那黑红的酒液。艾萨克不寒而栗地想,那该不会是鲜血吧?
“那您为什么要救我们?”艾萨克问。
埃德加放下酒杯,舔了舔嘴唇,有意无意地露出他尖尖的獠牙。他必是吸血鬼无疑了。艾萨克心中说。
“我是一个非常穷苦的人,受惯命运的打击;因为自己是从忧患中间过来的,所以对于不幸的人很容易抱同情。①”埃德加说,“我对你们的帮助是出于全然的善意。假如您不以我的行为来评判我的好坏,而以我的种族来评判我的优劣,那岂不是同纳粹没什么两样?”
艾萨克理智上承认他说得对,他非但没有做什么坏事,还对危难中的艾萨克一家伸出援手。就算他真是传说中吸食人血的魔鬼,那也一定是个好魔鬼。天使弃他们不顾,魔鬼却前来襄助。但是从感情上,他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噢,哈姆雷特说得对,这时代早已全盘错乱了。
艾萨克抓着桌上洁白的桌布,出乎他自己意料,心情竟慢慢舒缓下来。他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说道:“送我们到码头来的那位女士曾提过,这条秘密线路已经帮助很多受到迫害的人逃到外国。莫非这线路也是您一手建立的?”
埃德加若有所思地敲打着自己手指的关节,“我只是这线路中微不足道的一环,而这条线路则是更大计划中小小的一环。现在,就在此刻,”他伸出手,指着舷窗,窗外的大海一篇漆黑,如同浓稠的墨汁,天空中翻卷着乌云,时不时有闪电的光芒从云层的间隙间透出,“这场席卷世界的战争并不只有人类参与。在这样的黑夜里,有我无数的同胞正在行动。在法国、英国、德国、波兰,在俄罗斯,在北非,在新大陆,在远东,在太平洋上,我的同胞们正沐浴着鲜血,同颠覆世界的阴谋作斗争。”
他垂下手臂,转过头注视着艾萨克,“您既然乘上我的船,那么早晚有一天会知道这件事——”
艾萨克不由地倾身向前,想要更清楚地听见埃德加说话:“什么?”
“所有的吸血鬼都分成了两个阵营,彼此之间殊死搏斗,为了能在这世界上立足,无人能置身事外。真正在幕后谋划、策动战争的不是人类,而是我的同族。他们企图通过这场战争占领世界,建立他们的理想国——人类是奴隶和家畜,吸血鬼则是全能的主宰。”
艾萨克觉得心惊肉跳。埃德加的叙述很平静,却让他的心如同风暴中的一叶扁舟那样剧烈地起伏。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来,那些护送他们的黑衣人是如何在夜幕下悄无声息地行动,赌上性命而征战。那对送他们到码头的男女在任务结束后,是否还要回到夜晚的战场上?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决定世界命运的战争正在悄悄进行?
他本能地望向瑞秋,心想这种事情不该让孩子知道。瑞秋听了肯定会吓个半死,那可怜的孩子已经失去了亲生父母,不能让她再受打击了。然而瑞秋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捧着一杯苹果汁。当埃德加说完后,她淡淡地开口:“地狱和黑夜正酝酿成这空前的罪恶,它必须向世界显露它的面目。②”
埃德加急促地笑了一声。“这位小女士真是冷静非凡,或许将来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呐。”
瑞秋扭过头,不说话了。
“总之,”埃德加对艾萨克说,“我不过是个运输员,因为我在海上讨生活,熟悉海路,手里也有几艘好船。我把血族和人类的战士送到前线,再把伤员和平民送到后方,就这样在海上来来回回。”
艾萨克惶恐地说:“我只是个平凡的人,不值得您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
“这不算什么秘密。”埃德加说,“我也不怕您说出去,反正不知道它的人大约也不会相信您所说的。”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世界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像您一样‘平凡’的人才能正常运转,况且这事与每个人都切身相关,您当然有资格知道。”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战争。”艾萨克望向窗外,艰难地说,“我们习惯了遭到蔑视和驱逐。我们这个民族一直饱受磨难,每个犹太人从懂事起,父母就会给他讲耶路撒冷陷落和圣殿被毁的故事。那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可我们依然记得,因为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一直在流浪。”
埃德加靠在椅子上,双眸中猩红的光芒慢慢熄灭:“我们又何尝不是。”
“我真是不敢相信……”艾萨克将脸埋进双手里,几乎无法平顺地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重新抬起头。
“您觉得我们能获胜吗?”他问。
埃德加扬起眉毛表示惊讶。艾萨克刚才说“我们”。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和一群吸血鬼站在同一阵营的事实。
“当然。倘若没有取胜的决心,我们何必再去战斗。”
“可是人们依然在死去,有数以万计的人仍在受苦。”
“战争从来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打赢的。吸血鬼和人类之间的战争持续了千年,这次不过是新的一场。可是,请你相信,格拉克曼教授,‘教会别人杀人,结果反而自己被人所杀;把毒药投入酒杯里的人,结果也会自己饮鸩而死,这就是一丝不爽的报应’③。而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党羽,还有支持他们的幕后黑手,他们手上的血迹,就算用大洋里所有的水都洗不净,那一手鲜血倒要把一碧无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红④。”
艾萨克浑身颤抖,混杂着恐惧、愤怒和激动。一想到屠杀的凶手将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他就仿佛呼出了一口憋在胸中已久的浊气。然而即便对凶手的惩罚再严厉,死去的人也无法活着回来了,只有活着的人要承受悲痛。艾萨克心想,我的确是一个敬重生命的人,每个人都应当等同地敬重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我们生而为人,这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对于肆意杀人的凶手,就没有必要敬重他的生命了,因为当他对别人举起屠刀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放弃了自己身为人类的资格,既然连他自己都不敬重自己,别人又何需敬重他呢?手刃凶手,连“杀人”都算不上,因为被杀死的东西早就不算是“人”了。
他问埃德加:“您是吸血鬼,您相信上帝会公平和奖惩世间的善恶吗?”
埃德加的手指摩挲着酒杯,若有所思地说:“我相信天道的车轮循环往复,不论是行善还是作恶,迟早都要受到报偿。但是有没有上帝?这我可说不准。我只知道,命运反复无常,假如它真的是被某位神祇所支配的,那这位神肯定热衷于玩弄人类的命运。他杀死我们的爱人,然后让活着的人不得不忍受内心的煎熬。对于你们人类,这样的煎熬最多只有几十年。但对于我们血族,它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苦痛。”
埃德加说着,皱起了眉头。他看起来像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悲伤,时光和伤痛磨砺着他脸上的线条,让他如同被海水一复一日拍打侵蚀的岩石那样饱经风霜。他宽阔的肩膀微微弯曲着,宛如承受着命运那令人难以想象的重量。他的眼睛……艾萨克心痛地想。就算是对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一无所知、生来就无忧无虑之人,看到他的眼神也会为他心碎。
“您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吗?”艾萨克问。
埃德加嘶哑地说:“我曾有一位爱人,我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听到“他”这个字眼,艾萨克不由地愣了愣。不过他没有那么保守,大学里开放的风气也让他比较容易接受这些。
“他死了?”
“他被夺走了。他死去了,然后化作海上的幽灵,只有在夜雾和风暴中才会出现。”
艾萨克不知道他这个所谓的“化作海上的幽灵”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某种诗意的比喻。
埃德加继续说:“为了寻找他,我已在海上漂泊了两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