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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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管家脸露不屑之色:“太医?”他还想说些什麽,却听珠帘一阵“叮当”乱响,贺灵钧与玉筝走了进来,便闭了嘴。
楚清源不喜欢大白日地睡懒觉,即使昨晚将近五更才得歇息,今日却是一早便起了身,只不过药喝得多了,胃口大减,到现下也不曾用早膳。玉筝知他脾气,也不多催,待贺灵钧收拾清爽了,方才吩咐底下人摆膳。
少年满腹心事,食之无味,草草用罢,便找了借口匆匆回家。楚清源倒也不拦阻,任他离去。
玉筝乖巧,趁著撤膳的功夫送贺灵钧出门。林意寒眼望著少年略显单薄的背影愈行愈远,渐渐看不分明,方道:“那个方陌,已送给朝廷了。”
楚清源点点头:“若非方翟心怀叵测,我怕灵钧为他所害,倒不至於为难他的儿子。”
林管家不赞同地看他一眼:“这孩子也不知生的什麽心,听贺霜的意思,是他引著方陌去见方翟的。”
广阳侯笑笑:“方翟做了十年的功夫,若没有一点儿成就,倒不值得我忌惮了。”
林意寒微微叹息:“若非你执意要让他学方家的武功,方翟纵有三头六臂,也翻不过天去。”
楚清源端起一杯热茶,白瓷青底的茶杯趁著纤细修长的手指,竟让林管家看得目不转睛。
广阳侯却仍旧没什麽自觉,闲适地轻抿一口:“灵钧根骨不差,以他的身量,练习方家武学当是最好。”他瞅了瞅林意寒,微微一笑:“你莫要小瞧了方家,据我所知,以方翟现时的功力,你与贺徵两人联手,或可与他拼一拼,若单打独打,五百招之内定然败北。”
林管家不喜欢主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索性转移话题:“陆文帛这些日子倒似失踪了一般,贺徵下的人手不少,却始终不曾找到他。”
楚清源不以为意:“我们能毁一个,他们自然能再建一个。回天教近几年声势看似越来越大,可惜教中收容的人不是迂腐之徒,便是老弱妇孺,能抵用的不过那麽几个。陛下将此事交给我们,却不曾郑重其事地派兵围缫,显见并未放在心上,找得到便抓,找不到也不必浪费人手。”
林意寒试探地开口:“浮山离宫那边……”
广阳侯忽然收起笑容:“他对我有教导之恩,不到万不得以,千万不可动他,连他身边的人也不能动。”他缓缓站起,踱到窗前,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我还去瞧过他,看那模样,只怕也不得长久了。”
林意寒见主子似有惋惜之意,皱眉道:“这些年,公子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著实费了不少心思。若非如此,太祖崩殂之际,他恐怕也已奔赴黄泉了。”
楚清源微微皱眉,沈下脸:“意寒,你我虽为主仆,但我从未看轻你过,交心已久,怎还说出这样的话?”似乎觉得自己语气过重,略缓了缓:“他虽然沦为阶下囚,可我随他学文多年,深知这样的人实是世间少有,人所罕见。若非身在皇家,做一闲云野鹤,必已名扬天下,千古流芳。如今虽不说任人作贱,却也是身不由己,他亦能安然自若,苦中作乐,单是这一份坦荡,已可令世人心折。”
林意寒熟知楚清源的脾气,虽然心里对浮山离宫的主人十分不以为然,但广阳侯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倒不便再多有诽谤之语,只道:“充王倒罢,他身边那个太监……”
楚清源摆摆手:“此人如此忠心,暂且放他一马吧!况他一直留於浮山离宫,回天教之事多不插手,群龙无首,更掀不起什麽风浪了。”他笑了笑:“儿女情长,总易误国误事。”
林意寒也笑了:“没想到,昔年也算赫赫有名的一个人,居然如此放不下。”
广阳侯回头望他一眼:“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你没看那个方翟,为了老师,十五年未出囚笼一步。”
林意寒点点头:“陛下当年为何不下下狠心,将方翟这个祸患直接杀了?”
楚清源笑道:“老师当年不战而降,天下皆感其委屈太过,陛下也不能不掂量掂量。方翟失去双臂,老师在金殿之上险些疯颠,若果真杀了,只怕老师也活不成,有损陛下信义。”
林意寒忽然叹了口气:“公子说来都是陛下之意,当年之事,意寒虽不算十分清楚,却也知若非公子从中斡旋,那两人谁能留得性命。”
楚清源淡淡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实是待我不错,我虽心狠,却也没那份毒辣害他。”他忽又展颜一笑:“意寒过於夸赞我了!当年,我不过八岁光景,小小孩儿罢了,何来的三头六臂保全他们!”
其实,这件事也是林意寒心中一直难解的疑问。楚清源今年二十有三,算起来,十五年前不过八岁有余。总角年岁,便是聪慧过人,毕竟无权无势,究竟是通过什麽办法保全了这麽多人?
浮山离宫那个囚徒也罢,方翟也罢,甚而太祖皇帝最小的儿子武庭焯,若非楚清源,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他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原由,却被楚清源三言两语挡了回去。侯府管家何等聪疑,见主子不肯说,自然不会再问,可心中疑惑始终未解。
今日楚清源自己提起了这档子事,不免又勾起了林意寒的好奇心,脱口道:“或许公子确实有三头六臂呢!”他笑得诡异:“哪吒三太子昔年帮助姜子牙攻打商纣时,虽用莲花塑了个少年的金身,其实年龄不过六、七岁而已。”
楚清源听他调侃自己,不由啼笑皆非:“这可太抬举我了!”微转身,曲起手指轻敲香木窗框:“你也不用探我话风,当年之事,不是我不愿说,实是不能说。意寒……”他凝视著最信任的管家:“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林意寒心头一动,不知为何竟想起了武士昭的死因以及民间流传的那些关於剑光灯影的谣言,忽然明白了楚清源的心意。
皇家的事,一向不足以为外人道,广阳侯如此讳莫如深,想来,昔日之事必定牵涉到了当今圣上,也就是说,那个剑光灯影并非空穴来风。
林意寒既察觉到了一点蛛丝蚂迹,以他的心性,除非对楚清源的安全构成了威胁,否则也不愿再去惹那麻烦,遂转了口:“公子,贺徵这些日子为了个陆文帛动作太大,是不是该收敛收敛?”
楚清源点点头:“陆文帛不是什麽要紧人,贺徵如此,也是怕我操心,本意倒好。但这里毕竟是京城,行事应当多加谨慎,莫要引人注目。你去和他说,要找也得悄悄地找,不要兴师动众,惹来事端。”
林意寒笑道:“贺徵武艺高强,对公子的忠心自不必说,只是太过好胜,我总怕他哪天无端生事呢!”
广阳侯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缓缓冒出一句:“你说,要是朝中那些大臣们知道,陛下居然纵容我背地里设了一个如此隐秘的组织,将会如何?”
林意寒忍俊不禁:“只怕陛下案头的折子要堆积如山了。”加上一句:“全都是参你的!”
楚清源微笑不语。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绝处逢生
贺灵钧一路未停,直接返回镇国将军府。他急著去找贺霜,门房与他打招呼,浑未听见。
一头心思往里冲,巧巧地便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贺灵钧摸摸自己生疼生疼的脑袋,待要斥责几句,却在抬眼间便将火气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那人一脸冷厉,著深紫色官袍,瘦削的面颊隐隐含著几分怒气,一双眼睛睁得并不大,却依然瞪得贺灵钧浑身汗毛直竖。
紫衣人身後,一名挺拔高挑、长相颇为英俊、年约十八九岁的男子正皱著眉头,神情阴冷,淡淡地瞥了少年一眼之後,很快调转目光,表情极为不屑。
贺灵钧心中暗叫倒霉,却也不敢造次,退後一步,垂手恭立:“父亲!”
贺镜声音低沈,不带任何感情:“去哪儿了?”
少年低著头:“昨晚清源哥哥旧伤复发,我去探望,住了一宿,才回来。”
贺镜点点头,似乎不太想和他说话,径自绕路朝著府门的方向走去。
男子紧随其後,路过贺灵钧的身边,似有意似无意地侧了侧头,那种冰冷怨毒的目光,即使少年并未抬头,也能感觉得清清楚楚。
这个比他大了两岁的哥哥,与老二贺徵一般,从小便对他极其厌恶,恨不得他死了最好。
贺灵钧默默地扯了扯嘴角,心中泛起一抹自嘲。
这里虽然是他的家,可真正盼他好的人却一个也找不到。便是贺霜,明面上滴水不漏温柔可亲,内心深处与老二贺徵、老四贺御并没什麽两样。
即便如此,为了方陌,他却不得不去求一求那位最难缠的贺家三小姐。
回头瞧瞧,父亲已经走到了府门口,贺灵钧拔腿便跑。
刚冲出去不过三五步,只听一声断喝:“站住!”少年硬生生停下,慢慢转身,果不其然,贺镜已立在了面前。
镇国大将军铁青著脸,眼里却充斥著一种诡异的兴奋之色:“看你这副猴急相,成什麽样子,懂不懂规矩?”
贺灵钧是个识时务的人,从小便看透了贺镜近乎变态的心理,今日运气差,又被他撞了个正著,适才本以为已经逃过了一劫,却想不到竟是贺将军爱耍猫捉老鼠的游戏,心中苦笑连连,也不犹豫,干干脆脆地双膝一曲,跪在地上:“孩儿轻狂了,请父亲责罚。”
贺镜眼中兴奋之色更浓:“去刑房领二十鞭!”他重又返转,向府门走去,神情间很快恢复了大将军该有的庄严:“回头,我与你四哥一道去验伤。”
少年低低地应了个“是”字,望著那二人骄傲自得的背影,眼中缓缓泄出一抹嘲讽。
不远处,树後的贺霜静静望著这一幕,神色如常。
贺徵就在她身旁,一贯的冷淡:“他这麽著急,想必是为了昨晚那小子,这鞭子你说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贺霜嫣然一笑:“清源把他当做命根子似的,莫说打,骂一句都舍不得。可我们是他的兄姐,自家孩子,不能太惯著了,打一打长长记性也是应该的。”她突然收起笑容,声音带著几分恨意:“那身衣服倒是极好的,我记得,清源也有这麽一件。”仔细瞧了瞧,又道:“腰带更是稀罕物,名唤碧水流珠,是去年进贡的宝物,皇帝赐给清源後,一直不见他用,原来是留给五弟的。”
一股阴冷的气息瞬时迷漫於贺徵四周,只见他左袖轻轻向後一甩,人如离弦之箭,眨眼间便已来到了贺灵钧面前。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瞧瞧大白天也像抹幽魂似的贺徵,露齿一笑:“二哥!”随即探头,朝著刚刚走出树荫的贺霜挥挥手:“三姐!”
贺徵看著他,目光冰冷。
少年直觉这人不怀好意,脸上的笑容倒没有褪色:“三哥有事麽?若没什麽事,我还得去领鞭子。”
贺徵扯了扯嘴角:“方陌已经送给朝廷了!”他残忍地说完,转身便走。
少年怔了怔:“这麽快?”伸手一把拉住贺徵的衣袖:“二哥……”
幽灵般的人轻轻一甩,贺灵钧只觉手臂一阵酸麻,禁不住後退半步,再抬眼时,贺徵已走远了。
眼光投向适才贺霜站立的地方,却发现那处早已空无一人。
深秋的太阳虽然比不得夏日火辣,却也熨贴得人身心柔软,可此时的贺灵钧,却如忽然间坠入了漆黑而冰冷的洞窟中,感觉不到一丝阳光的温暖。
他有些僵硬地迈开脚,向著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刚行了两步,有人在身後提醒:“小公子,将军吩咐过了,您得去刑房受罚。”
贺灵钧茫然回头,冲著那名一脸严肃的仆人咧嘴一笑,迟钝地“嗯”了一声,果然转了方向,往刑房而去。
出声提醒的仆人微显不忍之色,可转眼之间,面上又露出几分恨其不争的神情,叹口气,摇摇头,径自离开。
刑房里早有执役的人在,贺灵钧自动自觉地脱去衣服,坦露出雪白而纤瘦的後背。
行刑的壮汉似也有些忌惮,将贺灵钧用绳索缚住,说声:“得罪了,小公子!”随即开打。
其实,这人并没有用全力,但即便如此,二十鞭下来,原本光滑的後背也已是血肉模糊。
壮汉解开绳索,提著鞭子退出刑房。少年觉得站不住,抽了筋骨般软软地倒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明白,这二十鞭,其实不是贺镜的意思,若没有那人的许可,莫说贺镜,天皇老子都不能打自己。
看来,那人毕竟是生气了!
借著贺镜的手给他一个教训呢!
打得好痛啊!贺灵钧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微弱了,痛似乎已不再浮游於表皮,一阵强过一阵地刺激著他早已被磨损得快要破碎的心脏。
趴在地上,突然有些心灰意冷。
不知道活著究竟为了什麽?
自从有记忆以来,他就顶著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贺家五公子身份。除了楚清源,周围所有的人都看他不顺眼。他伤心过、失落过,也曾努力过、挣扎过,却始终无济於事。在被将军夫人一盆滚水烫得满手起泡之後,他终於学会了伪装。渐渐地,小时侯爱哭爱闹的贺灵钧不见了,留下来的,是一名总能端著一脸笑容的少年。到今日,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另外一种每个人天生就具备的情绪:哭!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因为至少还有一个楚清源,至少楚清源是真心疼爱他的。
可惜,楚清源的疼爱带著太多的霸道与强制。
那个人,只希望他安安份份地做一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