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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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品无疑。”
“哈哈哈哈……”宁王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不但松风阁的掌柜诧异望着他,就连叶渐青和他自己的长随也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待笑声渐歇后,宁王抹了抹眼角,眉花眼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叶庶人!真是一点没变。当年在睿思殿读书,先生出‘圆月’,你对‘扁风’,所有人都笑破肚皮。先生说风何尝扁,你就狡辩说,门缝能入,不扁何如?”
掌柜松了口气,叶渐青脸上也红了,抓耳挠腮,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宁王便一指那画:“这个我要了”。接着,他手又往旁边的《踏雪沽酒图》上一指:“这个我也要了,掌柜随便开个价,让人包好了送到我府上去取银子吧。”
他出手如此豪爽,掌柜连连拜谢。叶渐青却抿唇不语。宁王走时,特地招呼叶渐青道:“如今大案已经了结,你我是儿时好友,看在皇姑婆的面上,我也要照顾一二。盼你常来王府走动走动。”
掌柜待宁王走后,忍不住望叶渐青好奇道:“你怎么认识宁王殿下?”东家托人将叶渐青送过来,并没有告之掌柜他的身份,这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掌柜见他平日为人处事温和有礼,鉴赏古玩字画眼光独到,便知他不是业内高手,就是出身名门贵戚,终日浸淫此道,才会有这样的阅历。
叶渐青一笑了之:“罪余之人,与这些豪门早就不再往来啦。”他说完就转身回隔间继续装裱字画,不知道掌柜望他的背影多了几分怜悯之色。
公主府一案了结,与民间来说不过是少了一桩谈资,对朝廷而言却是余震仍在。御史中丞范文成、大理寺卿薄少君去职之后,两个位子一直空着。左风眠断案不清,量刑失当,被罚俸一年,但大理寺苦于群龙无首,圣意命他戴罪立功,总理庶务至新的长官上任为止。
这日左风眠从大牢回来后,听见几个寺臣在堂上闲极无聊唠嗑道:“你说咱们衙门今后老大是谁啊?”“你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甭管谁来你还不跑腿干活的?”“听说圣意这次是恼了咱寺和御史台,谁来补这个缺,就是圣上不待见谁。”“要我说,谁来都行,就别是堂上这位!”那人往堂上的座位一指,其余人等都知道他说的是左风眠,俱是心照不宣地嘿嘿笑起来。
左风眠一脸云淡风轻,在廊下剧咳一声,听见里面一片倒吸冷气的鼻音,等了一会才迈进门槛。
他忙到下午时分,忽然有人来报,殿前指挥使顾廷让顾大人求见。他面上微微变色,这顾廷让的事迹他已从端王那里听说,是个心狠手辣不下已的人物,于是连忙命人请见。
外面响起橐橐的靴子声,人来得好快,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着禁军戎服的男子进了门。左风眠并不起身相迎,仍是忙自己手里的事,只命人端茶递水。顾廷让见他连一点假以辞色的意思都没有,也仅是眉毛扬了扬,自顾自在客座上落座了。
左风眠不慌不忙在案卷上落了大印,收好卷宗,这才抬眼看顾廷让。见他三旬多的年纪,面目俊朗,太阳穴鼓起,应是内家高手。殿前指挥使虽然品阶低,但是因为有机会常睹天颜,可谓是天子近臣,在一般人眼里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怠慢顾大人了,委实是寺里群龙无首,事多忙不过来。”
顾廷让端茶笑道:“薄大人一走,少卿拾级而上是应有之意。”
左风眠作色道:“顾大人此言差矣。选官补缺是吏部的职能,择其贤者而授官是陛下的恩典,我们怎能妄自揣测上意,失了臣子的本分。”
顾廷让叫他一噎,倒也不觉难堪。世上有所谓伪君子,真小人,这左风眠大约算是后一种,亏他还是科班出身,当年的探花郎,同殿为臣竟然是一点虚与委蛇的手段都懒得使。于是便也开诚布公道:“左大人,我此来是奉皇上手谕,查公主府一案的证物。”
左风眠听到这里,这才起身下堂,恭谨朝北拜了拜。顾廷让拿出一卷黄帛递给他,道:“陛下命我追拿钦犯赵南星,需要从大理寺调看一些证物,寻找赵犯的蛛丝马迹。”左风眠仔细看过手谕后,便小心收起,先道:“恭喜顾大人升官,提督十二团营,从今之后,淦京安危陛下荣辱皆系于大人一身。”
原来那手谕上先有一道命令是新授顾廷让禁军统领职务,提督保卫京城的天机、天枢、天璇三大营十二卫。顾廷让淡淡道:“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陛下圣意拳拳,余唯有殚精竭虑、粉身碎骨以报天恩。”
左风眠不动声色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大人跟我来吧,证物都存在这边。”
两人一起下了库房,顾廷让在架子上也不过略翻了翻。当日查抄镇国公主府和回柳山庄,他自始至终都在,什么证物没有过他眼?左风眠冷眼看他取走了三轴字画,画押登记后才送他出了寺门。
这人本来就不好惹,现在又一飞登天,掌握了淦京一半的兵权,但不知皇帝为何如此信任他。左风眠余下时间在官署内根本无心办公,提起笔在纸上写了“顾廷让”三个浓墨大字。
他这日公务一了结,便匆匆赶往端王府。走到府前,正遇上管家出门,于是连忙追上问他裴昭业可在府里。管家说:“左大人来得不巧。王爷今日午后就出门了,车架长随都没有带,也不知去哪了。只听说晚上不回来了。大人有什么要事,明日早朝后殿下堵他就是了。”
夜不归宿。左风眠一时间面上血色尽褪。他在王府前呆立好一会,才想起又一个地方,顿时重振精神,往甜水巷而来。那是两个月前,裴昭业带他来过的隐秘院子,他猜测裴昭业一定是在那里。
等他走到了那条不过六尺宽的小巷子,找到了那间熟悉的白板扉,果然看见门外的柳树下栓了一匹乌骓马,正是裴昭业的坐骑。他满心欢喜,预备上前敲门,门里却传来另一个熟悉又刺心的声音:“表哥,你坐着歇会好了。等我斟茶来。”
是时飞鸟还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头顶的老柳树上忽然有鸣禽振翅的声音。左风眠满眼血丝,募地抬头望去,一只乌鸦落在柳梢上,也正望着他。他手里接住一片刚飘下的柳叶,拈在指尖,眼风凌厉扫过树梢。那乌鸦已觉不妙,正欲振起翅膀飞走,刹那间肚腹已被柳叶刺穿,掉在地上,痛苦挣扎。
小院之内,老奶奶和小姑娘在忙着烧火做饭,一时脱不开手,叶渐青便去替裴昭业斟了杯茶来。四合院的南边开了一个小小书房,窗外就是围墙,种了几株芭蕉,几竿碧竹。书房里一排书架,都不曾有翻动的痕迹,书桌上只摊着一本《陶渊明诗集》。裴昭业拿在手里,笑望端茶进来的叶渐青道:“你真是想学陶潜去种田了?官宦之后,何必与农人争利。”
叶渐青一愣,放下茶盘道:“随便看看而已。”裴昭业伸手拿过茶盏,喝了一口,嘴角含笑道:“你今日在松风阁有奇遇?”叶渐青心下一惊,好快的耳报!遂道:“宁王殿下来了,买走了两幅画。”裴昭业歪头想了想,道:“你大约也不记得了,承平三年春天,你到淦京,一来就和他打了一架,在睿思殿外的雪地上滚来滚去。我和太子去拉架,你一拳打在我头上,守业一脚踢到太子肚子上,闹得不可开交。”
竟然还有这样的恩怨!叶渐青失笑道:“这点点小事就值得他来耀武扬威?真是个孩子!我打到你头上哪儿了?很疼吗?”裴昭业指着额角发际,故意皱眉道:“这里还有疤,当时流了好多血呢。”叶渐青便上前来看,仔细拨弄头发,头皮上却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痕迹。他犹自天真道:“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他这副无邪的模样真是好玩之极。裴昭业握住他手,到唇边亲了一口,道:“早就不疼了,我诳你的。”叶渐青备极尴尬,想要抽手,一时又觉太过无礼伤人。他踌躇烦恼的身影倒映在裴昭业的眼眸深处,直令他心神摇曳,不能自抑。
便在这时,窗外响起小姑娘的喊声,说是晚膳已经摆好了。叶渐青顿时松了口气,裴昭业心下遗憾,却也不得不顺势收敛,站起来拉他往外走。晚膳就摆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架上已经结满了豆子大小的青绿果实。小饭桌上摆着时蔬、腊肉、菜饼、河鱼,旁边一个大碗放满了香梨、杏子、李子之类的水果。老奶奶和小姑娘束手站在一旁。裴昭业道:“李婆婆和小兰心也过来吃。”两人连连惶恐摆手,叶渐青就笑道:“不碍事,表哥不想这里像王府一样拘谨。”两人相视一眼,这才去厨房各拿了一只碗,捡了些菜饭,远远坐在水井边吃。
时近端午,榴花开得正好,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裴、叶二人坐在竹椅上,用过饭后,又泡上一壶香片,闻着这花香,随意说些铺子的奇闻异事。祖孙俩收拾好了,在一旁忙着包粽子,碧绿的粽叶沁在井水里,两人手臂上都缠了一圈圈的红线头。
裴昭业说是要叶渐青来帮忙,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协助打理松风阁的生意。叶渐青冷眼旁观,大约也知道那是他用来联络众人的地方。铺子里有些玩器并不名贵,而账面上常有整百整千的银子出入,只怕那也是用来洗黑钱的。他猜想裴昭业还是放心不下自己,便耐心等待。
到月上中天之时,裴昭业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兰心这时却打了一盆水过来,问他是在外面还是到屋里洗漱。叶渐青心里顿时打了一个突,过到厢房问道:“表哥,你今晚不回去了?”裴昭业一边抹脸,一边闷声答是。叶渐青看小兰心伺候他的手法熟练老道,他大约是常在此地留宿的。
这里是叶渐青日常起居的所在,有且只有一张床。他便郁闷地走进里屋,抱了一床被褥出来,预备到祖孙俩隔壁的客房睡。裴昭业吃了一惊,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叶渐青道:“我去客房睡,给表哥新换一床褥子。”裴昭业道:“这床这么大,足够两个人睡了。客房又没有收拾,都是灰。你快放回去。”
叶渐青一时无奈,只得又将被褥放了回去。裴昭业洗完后,小姑娘出去换了水,叶渐青再洗。他收拾好后,走进里屋,见裴昭业已宽了外衫,只穿中衣,坐在床边看书,是一本《武经总要》。叶渐青好奇道:“你看这个?自太宗昭仁朝开始,塞外已不见胡尘几十年。这些年官家更连郊猎、演射都少了。”
裴昭业收好了书:“有一个词叫枕戈待旦,你不知道吗?”他伸手便从背后替叶渐青解开腰封,脱了外衫。叶渐青转身望他,面上表情状极不安。裴昭业握住他两只手,只觉他手心都是冷汗,扬了扬眉毛,好笑道:“你怕什么?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叶渐青一时面上大窘,轻声道:“表哥,从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裴昭业想起他们在淦京城外一起送赵南星时的情形,道:“君不识我我识君。你记不记得都不妨碍我对你好。”叶渐青咬唇不言,过了好半天才失神般道:“男女居室,为夫妇之大伦。断袖分桃,难免掩鼻之丑。殿下出身贵胄,环抱王气,偶尔应酬推不掉也就罢了,为何热衷此道?若是陛下知道了又该如何?”
他以为裴昭业是因为时人多余桃口齿及椒风弄儿之戏,追风月赶潮流才有此举。裴昭业蹙起了眉,一时阴晴不定。好半天才听他重重叹气道:“你还小,你不懂。”话里有说不出来的伤心惆怅。他说完就往床里面睡去了。
叶渐青在床边站了半晌,实在没办法了,才惴惴不安上了床,见他面朝里不动,也只好小心翼翼在他身边躺下。他一夜辗转反侧,只怕裴昭业有什么动作,挨到三更才迷迷糊糊睡着。好在裴昭业也并没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寅时一过,裴昭业就动了动,这是他往常上朝的时间。叶渐青一听他呼吸加重,便也醒来了。他自从练了逍遥游心法之后,耳目都比从前要灵动许多。
他揉揉眼睛,借着屋里的长明灯,看见裴昭业已经在起身穿衣。窗户外面兰心打着灯笼在院子里说:“老爷,门外车马已经候着了。”叶渐青拥被而起,裴昭业回头将他按倒,道:“你再睡会,不要起来了。”
裴昭业穿戴好了后,吹灭灯烛,走出室外。空气清爽,月明星稀。白板扉一开,门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轻便马车。马夫一扬鞭子,车架便悄无声息地滑入黑夜之中。
端午前一日,叶渐青在松风阁整理货架。中午时分,从外面跑进来一个脸黑黑的小后生,是隔壁纸笔铺子的小伙计,名叫根生。他一来就拉着叶渐青往外走,道:“小叶子,走,神仙桥那边开了一家药铺,正在送药,不拿白不拿。”叶渐青见他衣服前襟上系了一个小香囊,扑鼻的药香,便指道:“这个也是送的吗?”
根生点头答是,解下来给他把玩。叶渐青松开了系香囊口的丝绦,从里面撮了一撮药粉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他重新把丝绦系上,道:“蚌粉中又掺了冰片、麝香,是真材实料,好是好,只是这样做生意,不怕亏本吗?”根生黑豆般的小眼睛亮晶晶,高声道:“掌柜,我和小叶子出去了。”一边对叶渐青说:“那药铺里有一个坐堂的老神仙,义诊三天,听说医术了得,围得人山人海。我去给我娘抓一包药去。”
叶渐青连连笑着摇头道:“医者,治病不救命。说是老神仙也太过了。”却还是随着根生往街头走去。出了琉璃巷,向左一拐,过一个小石桥,便是另一个街市,因为京城几家大药铺都开在这里,小石桥又被叫做神仙桥。
端午的日头火辣辣地,两人身上都沁出了薄汗。根生带他走到一家新开的药铺门口,果然见曲尺柜台前围满了抓药的人。根生指着顶里面一圈人,小声道:“老大夫就在那里面看病。”叶渐青踮脚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压压的人头。
门口的曲尺柜台上摆了个药匾,放着各种各样颜色的香囊药包,任人取用。叶渐青便伸手拿了一两个来,见背面的小符上分别写着“风烟”、“龙虎”,笔力十分独到。他正翻来覆去看那香囊的时候,店里的人群哗啦啦一下散开了。从人群里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