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映晴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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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
是他自己坚持隐瞒父母的血海深仇,是他自己要一个人扛下这一切的一切,他为何要为这样一个人心痛难过?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会走,走得远远的!”花淮秀捶桌,“现在,你给我出去!”
……
“表哥,这是我的房间。”
回答他的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大力的摔门声。
樊霁景倚着另外半扇门,望着外头的夜色,幽幽地舒出口气。
真相未明(七)
翌日清晨。
樊霁景刚出门,就看到花淮秀正背着包袱站在院子里,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他。
“表哥。”看到他身上的包袱,樊霁景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有些失落。
花淮秀转过身,白皙俊秀的面孔冷若冰霜。他伸出手指,朝他勾了勾道:“过来。”
樊霁景疑惑地眯起眼睛。
花淮秀也跟着眯起眼睛,不过他不是打量,而是威胁。
樊霁景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花淮秀不等他走到面前,手便出其不意地挥了一巴掌过去。
尽管这个动作对花淮秀来说很快,但在樊霁景眼里,却和商量好了再挥过去没区别。他轻轻松松地抬手将那只准备招呼到他脸上的手掌截住。
花淮秀瞪着他。
樊霁景回望着他,口气中带着一丝恳求,“表哥。”
花淮秀挑挑眉,目光却寸步不让。
樊霁景叹息,然后松开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
花淮秀放下微痛的掌心,冷冷道:“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不相干。樊大掌门!”
樊霁景垂下眼睛,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花淮秀眸中冰霜瓦解,剩下一片心痛到难以自抑的失望。
昨夜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明明想好今天打完一个巴掌之后,他还要痛快淋漓地将他骂个狗血淋头。最好能把他骂回那个又呆又傻又憨厚的樊霁景。可是当他真正站在他的面前,他就知道,再怎么骂都无济于事。那个又呆又傻又憨厚的樊霁景从来没有存在过。又或者,只存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尽管是一个逼不得已的谎言。
花淮秀果断转身。
他宁可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来忘记这一段痛苦的感情,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呆一瞬。
因为这一瞬实在太痛苦。
樊霁景抬头,定定地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神情不断地挣扎着隐忍着,好似浪潮一样,翻过来又翻过去,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视线。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瞳孔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宋柏林揣着一肚子怒气踏进乐意居的门。
原本以为让樊霁景继承掌门之位,九华派的事情就会简单很多,但如今发现,该简单的事情不但没有简单,而且变得更加复杂了。
他大跨步走到樊霁景房门前,连敲都没敲,直接拍开。
樊霁景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桌子。
“霁景!”宋柏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在做什么?”
樊霁景转过头,无辜地看着他道:“擦桌子。”
“擦……”宋柏林走到桌前,猛地一拍道,“你身为堂堂掌门,怎么可以亲自做这种小事?”
“可是以前我也是自己擦的。”
“以前是以前,你现在是掌门了,自然不一样。”宋柏林真恨不得自己刚才那一掌不是拍在桌上,而是拍在他的脑袋上。
樊霁景道:“掌门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掌门乃是九华派的当家人,地位尊崇,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可是刚才宋师叔推门进来的时候,似乎没想到掌门地位尊崇啊。”樊霁景眨着眼睛,依然是正经又单纯的神情。
宋柏林胸口的怒气好似一下子堕进冰窖,全成了冰渣子。
他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樊霁景若无其事地低头,抬起宋柏林拍在桌上的手,边擦桌子边问:“师叔来是有什么事吗?”
宋柏林强忍住荡漾在心头的怪异感,收敛脾气道:“泰山派和龙须派正在前厅等候。”
“这件事交给五师叔就好。”樊霁景道。
其实吴常博早就已经去了,宋柏林只是例行汇报。不,应该说,他原本准备例行告知,但现在突然有意识地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还有关于前掌门下葬的事宜。”宋柏林道,“听说掌门准备把他安葬在九华山脚?”
樊霁景颔首道:“师父武功盖世,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乃是九华派的荣耀。将他安葬在九华山山脚,一来可以护我九华,二来也可受来往路人景仰,实在两全其美。”
宋柏林皱眉道:“但山下风水……”
“风水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想必师父在天有灵,也不会在意的。”樊霁景道。
宋柏林道:“话虽如此,但山下人来人往,诸多不便……”
“师叔。”樊霁景再次打断他的话。
宋柏林收口,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
樊霁景嘴角慢慢往上扬,一字一顿道:“我已经决定了。”
宋柏林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头到尾都低估了一个人,而低估这个人的后果全是难以想象的严重!他胸口的冰渣子上涌到脸孔,眸光骤然冰冷,“你变了。”
“师叔多心了。”樊霁景脸上没有半分惊慌之情。
宋柏林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
还记得吴常博当时和他讨论杀步楼廉的凶手时,曾经说过,“或许凶手就是希望我们将这水越搅越浑,因为搅浑的水才好摸鱼,渔翁才能得利。”
他的回答是:“哼。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既然他要浑水摸鱼,我偏偏要找个岸上的人来得利。”
他以为樊霁景是岸上的,但很可能从来都没有岸。所有的人都在水池子里。
樊霁景只是池子里藏得最深的一个。
樊霁景轻唤道:“师叔?”
宋柏林冷不丁地问道:“步楼廉是你杀的。”其实,他并没有任何证据,只是随意诈对方一诈,让自己多多少少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诸如出现惊慌、惊愕、惊奇,以便判断他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扮演着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但至少要有表情。
樊霁景没有。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人死不能复生,师叔莫要太过伤心。”
宋柏林道:“不错,他已经死无对证,你又当上了掌门,的确可以肆无忌惮了。”他此刻的脑海,无数念头翻腾。如果樊霁景真的是杀步楼廉的凶手,那么他的武功绝对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至少自己单打独斗绝非他的对手,甚至可能连逃都逃不掉。而对方既然连授业恩师都忍心下手,那么自己这个授业恩师的师弟自然更不在话下。
樊霁景似乎看透了他的戒备,忽然道:“我父母是我师父杀的。”
宋柏林思绪中断,呆呆地看着他。
樊霁景道:“我亲眼所见。”如果不是扁峰在暗中点了他的穴道,那么恐怕那时候躺在血泊中的不是一双,而是一家三口。
宋柏林须臾才道:“你为何不说?”
“我说了,你会主持公道吗?”樊霁景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讥嘲。
宋柏林嘴唇一抖,说不出话来。
樊霁景道:“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江湖。在九华派,谁是步楼廉的对手?谁又敢做步楼廉的对手?”连一样亲眼看见的扁峰都不敢,更何况宋柏林?
“你的武功已经胜过了步楼廉。”宋柏林说这句话不无试探之意。
樊霁景没有否认。
经过两次试探,宋柏林基本可以肯定,他就是杀步楼廉的凶手。这种时候不否认,就等于是默认!
但是他本身对步楼廉其人也无甚好感,何况他又是杀樊英夫妇的凶手,心中不免有些倾斜向樊霁景,觉得他的所作所为虽然让人心惊胆战,但细想之下,又情有可原。“为何不揭穿他?”
樊霁景冷笑道:“揭穿九华派掌门是丧心病狂到杀师弟夫妇的凶手?那江湖中人又会如何看我九华派?”他既然准备当九华派的掌门,就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对九华派不利的消息。
宋柏林哑然。到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樊霁景的心机的确是他远远不如。“所以你一直在等机会?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然后嫁祸给我们每一个人,让我们互相猜忌,而你坐收渔翁之利?”
樊霁景憨笑道:“师叔,你多虑了。”
宋柏林发誓,这次他决定没有多虑!“那你下一步是什么?还有谁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樊霁景笑容一敛,神色清冷地盯着他。
宋柏林只觉心头一阵寒意。
樊霁景缓缓道:“师叔,我只想将九华派发扬光大,以告慰师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
看着他虔诚的表情,宋柏林只觉浑身上下都被寒意浸透,冷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樊霁景放下抹布,恭敬地一鞠躬道:“所以还请师叔多多提携帮助。”
宋柏林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你还需要别人提携帮助?”
“九华派毕竟是活人的九华派。师叔,你说是吗?”樊霁景微笑。
真相未明(八)
吴常博将泰山和龙须派弟子安顿好之后,回到屋里,就看到宋柏林正坐在桌边发呆。
“你怎么进来的?”他记得他出去的时候明明关上了门。
宋柏林道:“我有话要问你。”
“我刚刚也问了你。”吴常博没好气道。
宋柏林不理他,径自接下去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发现杀步楼廉的凶手是樊霁景怎么办?”
吴常博惊住,半晌才道:“杀步楼廉的凶手是樊霁景?”
“我是说如果。”宋柏林外强中干地叫道。
吴常博反手关上门,坐到他的对面,压低声音道:“没有人会没事拿这种事情做假设。你怎么发现的?”
宋柏林叹气道:“我猜的。”
“……”吴常博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宋柏林道:“但是他没有否认。”
“樊霁景没有否认?”吴常博诧异地看着他。
宋柏林不耐烦道:“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但是以樊霁景的性格……”应该会义正词严地反驳才对。吴常博狐疑地看着宋柏林,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他后悔把掌门之位拱手送给樊霁景,所以想想方设法地拿回来吧?
宋柏林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以前认识的樊霁景不是真正的樊霁景。”
“你语无伦次的我完全听不懂。”吴常博摊手,“简洁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柏林迟疑了下,将今天找樊霁景的点点滴滴,巨细无遗地一一道来。
吴常博的神情从刚开始的好奇,到慢慢凝重,最后震惊得说不出话。
宋柏林吐出口气,“回到第一个问题,如果凶手是樊霁景怎么办?”
吴常博脱口道:“按门规处置!”
宋柏林睨着他。
吴常博这才发现自己这句话后面有太多阻碍。首先,宋柏林说樊霁景是凶手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在两人对话的从头到尾,樊霁景都没有承认过。而且他还有花淮秀做人证,论嫌疑,他比九华山上的其他人都轻得多。其次,樊霁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步楼廉,可见他武功之高,恐怕连宋柏林和他联手都未必能敌。若樊霁景的真面目真如宋柏林口中所说,那么九华山想要处置他恐怕难如登天。最后,虽说弑师是忤逆大罪,但步楼廉杀樊英夫妇在前,所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樊霁景杀步楼廉也算师出有名。
如此种种加起来,他才知道为何樊霁景敢这样明目张胆。
宋柏林见吴常博久久不语,知道这个难题也难住了他。“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他为何要告诉我。”
吴常博道:“或许,他压抑得太久了。”
宋柏林侧头看他。
“一个人从少年开始抱着杀父母的血海深仇,在仇人面前毕恭毕敬,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尽孝的模样,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吴常博叹息。冷静之后,他竟有几分同情他。
宋柏林想起过去的樊霁景,又想想今日的樊霁景,摇头道:“若是我,我宁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更何况,”吴常博顿了顿道,“他有半句话恐怕是真的。”
宋柏林皱眉道:“有半句?”难道其他话都是假的不成?
“他想将九华派发扬光大,以告慰师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吴常博顿了顿道,“当然,告慰的只是樊英在天之灵。”
宋柏林道:“你的意思是?”
吴常博道:“他若真的抱有这种想法,那么势必得到你我的支持。”
宋柏林道:“用威胁的手段?”
“不如此,如何显示他的能耐?”吴常博想象宋柏林被威胁时的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宋柏林冷哼道:“当时在那里的不是你。”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樊霁景竟如此的可怕?
吴常博笑而不语。
宋柏林也懒得解释,“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做?”
“静观其变吧。”吴常博想了想道,“事实上,除了静观其变,我们也做不了其他的。”
宋柏林沉吟道:“要不要对关醒他们说?”
“不用。”吴常博道,“若樊霁景真如我所想的那般,那么他下一个要拉拢的人就是关醒。”
宋柏林想到有另一个人将受到惊吓,而且还是素不对盘的关醒,不禁暗爽在心。
吴常博道:“或许会用不一样的方式。”
“什么意思?”
“他们毕竟是师兄弟。”吴常博突然非常想去偷窥。看看樊霁景的下一步棋究竟如何走,可惜他的武功不济,恐怕偷窥不成。
宋柏林突然哼哼道:“我还是师叔呢。”
“步楼廉是师父。”
宋柏林:“……”
樊霁景和关醒在花园中喝茶。
满目的盎然绿意让关醒的心情十分不错。
樊霁景执壶,将两人的杯子都倒满,“五师弟最近如何?”
“不错。”自从在樊霁景面前承认他对施继忠有非分之想之后,他心情便轻松了许多。
樊霁景将壶缓缓放下,“我想将九华派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