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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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往不咎?还是相信你比较划算,”韩寐并未深究,只道,“你真不像个下人。”
暗卫九岔话题:“王爷衣服脏了。”
韩寐不以为忤,转身拍拍貂裘上的雪泥,问:“还有么?”
暗卫九盯道:“脸上有黑灰,嘴角没擦干净。”
韩寐抹抹脸,竟揉红了眼角:“还有吗?”
暗卫九看了一眼,朴实道:“没了。”
韩寐抬头看天:“……这狼烟很熏人。”
烟未散尽,两大拨人马由远而近。暗卫九远远看见司徒雅,丰神雅淡像儒士,只是好好一件素袍上,有几点扎眼的血指印。旁边是脸色阴郁的唐家主和愤怒的唐铁容。反扛着剑鞘的三公子司徒锋紧跟其后,眼如利剑向他刺来,嘴角却翘着秋后算账的笑意。大公子司徒嵩则面色铁青,离开益州不过两百里地就遇见精兵埋伏,心境可想而知。
另一帮人擢着雁纹镖旗和红缨九环刀,想必是镖师之流,走在最前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翩翩公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和司徒雅是同一类人物,也穿着白衣,不过是缌麻丧服的款式。或许是因为年纪稍长,他眉宇间多几分风流倜傥。穿丧服都能如此倜傥,可见他未必是真的伤心。他走到韩寐身前,行礼道:“小人季雁栖,参见王爷。”
暗卫九趁机默默融回了唐门子弟中,立在离司徒三公子不近不远的地方。
韩寐笑道:“……镖局当家也不必当小人。”这是在学暗卫九之前的话。
季雁栖不明所以,只道这王爷脑子时好时坏,便付之一笑:“还请王爷为小人做主。”说罢转身朝后看。众人随他看去,见两名镖师抬着竹子穿成的羊毡轻轿(又名滑竿),小心翼翼上前搁好。滑竿里躺着个人,盖着厚厚的狐裘,看不分明,也不知是死是活。
唐家主瞧不上季雁栖这种朝廷走狗,对韩寐毫不客气道:“不知王爷有何见教?”
“你不知,”韩寐笑意不减,“怎知本王要见教你?连三岁孩童都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偏偏唐家主不知。”
唐家主勃然大怒,勉力气沉丹田:“唐某真不知道,劳烦王爷明示!”
“那岂不是连三岁孩童也不如。家主统管唐门不靠脑子,只靠赏脸么。”韩寐连长辈也要调戏一把,唐门子弟恨不得冲上来把他五马分尸,众镖师却着实解气纷纷叫好。
作为旁观者,司徒雅很同情唐家主的遭遇。和韩寐说话不能绕,不然铁定绕进去。也不能讲理,不然韩寐就要孟浪。其武功卓绝身份又是王爷,真是一朵踩不了的奇葩。
唐家主忍气吞声拱手:“王爷要是没事,恕唐某先行告辞!”
韩寐看着唐家主道貌岸然的背影,自顾自问:“你小妾怎么是个男的?”
此话一出,四下震惊。不仅云雁镖局的镖师哗然,连唐门子弟也幡然变色。司徒家公子们更是惊诧,这唐家主四十多岁了,还金屋藏娇偷梁换柱,养了个惊世骇俗的男宠?
唐铁娇恼得满脸通红,喊道:“你胡说,休要侮辱哑娘!”唐铁容赶紧拉住她的手。
韩寐置若罔闻,盯着唐家主的背脊:“这位哑娘只怕非同一般。”
家主男宠,哑娘,只怕非同一般——寥寥数语,犹如投石入湖,在司徒家三位公子心里掀起波澜。司徒锋觉得,一个男人,浓妆艳抹、女扮男装嫁给唐家主,真是滑稽极了。司徒嵩揣测,这可能和父亲差他们送唐家主回堡的旨意有关。司徒雅则在想,这蜀王爷丢了托镖之物,不急着追究,反趁机插手唐门内事,居心叵测得很。
唐家主转过身,目光森寒逼视韩寐:“江湖中事,王爷何必拔冗过问!”
“本王是江湖中人,”韩寐轻描淡写道,“武当派张鹤心座下弟子,张玉霄。”
唐门众人齐齐震慑。武当是当今天下第一大派。武当掌门人名为张鹤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这位武当内家宗师,有两名可能继承掌门之位的入室弟子,即张玉霄和张碧侠,并称‘武当双璧’——这两人虽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早在江湖上威名远播,令不少英雄豪杰自恨攀交无门。其人脉势力和武功造诣,可想而知。
——但是,张玉霄是蜀王韩寐?唐家主回神道:“王爷这玩笑未免开大了。”
“本王幼时随先皇往泰山封禅。张仙师亦赴盛典,觉本王脑子虽笨,骨骼却颇为和衬,是块习武的料子。因而本王隐姓埋名,拜在仙师门下,前尘不提也罢……”韩寐有意无意看了人群中的司徒雅一眼。司徒雅别开脸,他之前不愿透露身份,冒用武当点穴法和韩寐过招,难怪韩寐兴致勃勃不愿善了。
韩寐又看向脸色难看至极的唐家主:“那么武当派想问一问唐家主……”
“唐某自认无愧于心,对得起武林同道!”让韩寐揭了家丑,唐家主却不多做辩解,打断讥讽道,“倒是武当派的张道长,你身为武林正派,今日造下杀孽,如何了账?”
唐家主话未说完,按怒已久的穿丧服的云雁镖局已骂成一片,听来听去,大意是唐门半途劫镖,杀害了他镖局七条性命,背后偷袭与魔教无异,最可恨的是,害得他们少镖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武当派若有意铲除唐家堡,是为武林伸张正义除一大害。
唐门子弟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少镖头,什么劫镖偷袭,他们压根儿没听说过云雁镖局,于是纷纷骂了回去,一时间亲戚连天,祖宗满地,错杂聒噪,全然不知所云了。
“莫吵。”有人低喝。这声音虽低沉、飘飘渺渺,却生生地把所有喧嚣抑了下去。
司徒嵩顿觉心胸烦恶,疑道:“三弟,这声音……”
司徒锋正合计,一会儿要怎么惩罚半途失踪、不保护他,反倒跑去救他二哥的暗卫九。闻话不以为然答道:“是那叫什么雁七的发出的。”
司徒嵩所问非人,转问:“二弟,这是哪一派的武功?”
司徒锋闻声锐利地看向司徒雅,越看越厌憎,他这二哥明明把暗卫九送给他……
司徒雅毫无自觉,思索片刻道:“愚弟不知。”
司徒嵩正想讨论讨论。那传音武功很邪乎的人,已在前抱拳发话了——竟是云雁镖局当家,穿着缌麻丧服的季雁栖。这人明明是镖局莽夫,偏偏言谈举止风度翩翩……
“前辈,”季雁栖向唐家主道,“不是我季某不自量力,有意和唐门过不去。”
唐家主冷哼一声,目光泄露几分忌惮。适才季雁栖内功传音,短短两字,竟缥缈绵延,强压下了在场数百人的鼎沸争执。有这本事,却自甘做名不见经传的镖局当家,实在令他捉摸不透,更让他捉摸不透的是,季雁栖到底意欲何为?
“家主请看。”季雁栖话不多说,掀开滑竿软轿上覆盖的狐裘,一只肿胀溃烂的手露了出来,让雪地一衬,姹紫嫣红的,格外惊心。遍布手臂的狰狞裂纹,好似钝器割出来的般,经脉森然暴露在外,寒风一吹,还微弱地搏动着。
唐门子弟心知肚明,这手臂不是钝器所伤,而是中毒所致——这种毒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店,名为‘五毒神砂’,须用蜈蚣、蜘蛛、蟾蜍、蛇蝎五种毒物,翻炼铁砂三年而成。炼成的‘神砂’若是确凿打中人身,目标会死无全尸,化为一滩脓水。
而狐裘覆盖的倒霉蛋,显然只是手臂处给铁砂挂破了皮肉。饶是如此,也将终生瘫卧,脓血不止,好似随时随刻都在为五毒噬咬,偏偏无药可医,还不如给个痛快一死了之。
……即便是唐门子弟,也不愿多瞧一眼躺卧之人的惨状。
“这是舍弟,季羡云,”季雁栖怜惜地替那人重新掖好狐裘,“也是我镖局的少镖头。王爷所托之物,本该由我亲自押送,只是那几日我身体抱恙,舍弟坚持要我歇息,由他走这趟镖。早知如此……”说着说着,他神色渐渐凄怆,低垂的眼睑也发红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司徒雅也暗叹了声:“真是兄友弟恭。”
司徒嵩和司徒锋一齐看这司徒老二——难道他们俩兄不友弟不恭?
“……”司徒雅继续看戏。
“哥……别难过,”季羡云似乎察觉到兄长在落泪,勉力挤出声,“为你,值得。”
“当家的,”一位镖头上前,对季雁栖道,“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唐门!只要当家的你点个头,兄弟们就是拼了命,也要这帮心肝肺给狗吃了的龟儿子血债血偿!”
唐家主无动于衷:“这的确是鄙门的‘五毒神砂’。会这门武功的诸位长老、嫡系子弟,已全在此地,”他转身向唐门众人,“我唐家堡饮誉武林,靠得是朋友抬举,从未干过一件偷鸡摸狗的事情,即便是杀人,也是有因有果,善始善终。”唐门子弟齐呼壮势,唐家主又转向韩寐,“要说劫镖……呵呵,不是唐某小瞧王爷的财力,唐门毒蒺藜向外明码标价,是一枚千两,加上其余药材暗器生意——俗话说财不外露,有些人想栽赃陷害,捞点好处,在所难免!”
韩寐听得频频微笑,凤眼敛起,神情像狼,看起来很友善。
季雁栖起身,缓缓道:“季某岂是贪财小人……缺了季羡云,云雁镖局便不再是云雁镖局。我季某再无挂念,从今往后,只有你唐门不敢想,没有我季某不敢做!”
唐门子弟听得讥嘲不已。唐家主、唐铁容、司徒家三位公子等几个,却隐隐觉得季雁栖的武功高深莫测,加之有武当派和蜀王韩寐撑腰,占理占势,荡平唐家堡易如反掌。
司徒雅悄然传音:“大哥,如今不表明身份立场,决一死战就晚了。”
司徒嵩心里悬吊吊的,也传音问:“如何是好,两不相帮?”
“当然是帮唐门。”司徒雅果断道。
司徒嵩想不明白,就形势,帮韩寐和云雁镖局更好:“二弟,这时候不能看交情。”
司徒雅温和道:“愚弟不喜欢韩寐。”
司徒嵩:“……”他这二弟这么直白,还是头一次。
司徒锋听得嘿嘿一笑,冷不丁道:“我同意二哥的意见。”他早就看得心烦气躁,此时一跃而出,掠到唐家主和季雁栖之间——雪落的声音,都比他落地的动静大。韩寐和云雁镖局的众人都很惊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轻功竟绝妙至此。
“你们婆婆妈妈这么久,小爷肚子都饿了,”司徒锋向季雁栖道,“你的意思是,你弟死了,云雁镖局就没了。那要是,你弟活得好好的,这就没你的事了罢?”
季雁栖语塞。唐家主道:“……五毒神砂无药可医。”
“唐伯伯你先别急,”司徒锋又问韩寐,“王爷想找回遗失的东西?”
“不错。”韩寐猜出司徒锋的轻功来路,颇给武林盟主面子,续道,“司徒小公子。”
云雁镖局的人闻话,明白过来,司徒锋用的是剑门轻功‘雪染翠云’,剑门湮灭多年,会这武功的只有武林盟主及其幼子。他们窃窃私语一阵,又左顾右盼一阵,大概是在找武林盟主司徒庆。
司徒锋转向唐家主:“唐伯伯,你想不想抓住嫁祸你的人?”
唐家主束手无策,任由司徒锋胡闹,只道:“这个自然。”
“这就对了,”司徒锋道,“唐伯伯你去抓劫镖、杀人和栽赃唐门的元凶,自然就会找到王爷丢失的东西。唐伯伯把这东西交给王爷,那唐门就和王爷两清了。”
唐家主语塞,但旋即感到,司徒锋这个权宜之计很有道理。
韩寐竟也道:“不错。不过司徒小公子,你打算怎么解季羡云的毒?”
司徒锋笑道:“王爷你既然识得我是司徒小公子,就应该知道,我二哥……”
听到司徒锋说到此处,作壁上观的司徒雅心里打了个突。
韩寐笑意甚深:“你二哥?”
“我二哥名叫司徒雅,是‘点绛派’掌门的传人。”
司徒雅名不见经传,‘点绛派’韩寐却略有所闻,此派藏身贡嘎雪山,以岐黄之术、寻筋打穴闻名,难道那点绛派威力通神,能解唐门无药可解的‘五毒神砂’?
“嘿,我二哥习了《结脉连理经》,别说悬壶济世,起死人肉白骨都没问题。”
司徒雅脸色尚平静。司徒嵩却听得神情大变,什么起死人肉白骨,他娘玉芙蓉说过,《结脉连理经》其实就是以命换命,点绛派数任掌门都是因此而死,他三弟是在胡闹!
韩寐是听说过这门武功的,‘结脉连理,利人损己’,救人一千自伤八百,谁用谁倒霉。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傻的人:“你二哥,愿救季羡云?”
季雁栖也不信:“舍弟与司徒二公子素无往来,二公子怎会舍命相救?”
司徒锋天真无邪道:“我二哥司徒雅,可是谦谦君子,品流闲雅,向来慈悲为怀。适才他还叹你们季家兄弟,兄友弟恭。再说身为武林盟主之子,息事宁人、作出牺牲是分内之事。何况,二哥说了,他要帮唐门,他不喜欢韩寐。二哥,你还磨蹭什么?”
“你二哥真有趣……”韩寐准备看那傻缺二公子是谁。
唐门子弟默契地分开,给司徒雅让出一条路。司徒雅不得不踱步前行。
韩寐看着司徒雅,略诧异。司徒锋幸灾乐祸地看着司徒雅。唐铁娇紧张地看着司徒雅。
暗卫九默默看着司徒雅。众目睽睽,所有人都好像第一次发现司徒雅,紧紧注视着他。
“原来是你……”韩寐只诧异了片刻,冲司徒雅笑道,“少侠,你当真要救?”
司徒雅置若罔闻,兀自掀开滑竿上覆的狐裘,认真查探季羡云的伤势。
司徒嵩置身事外,在远处看得暗自惊心,他三弟让他二弟骑虎难下,非使《结脉连理经》不可……难道是想借刀杀人?忽觉有人低声提醒道:“五毒神砂无药可解。烦劳大公子,让二公子停手。这次出行,意不在此。”他侧头一看,这人竟是暗卫九。他霎时有些不悦,一个暗卫也敢差事他做事,不由得冷淡道:“二弟不会有事。”心道,三弟已夸下海口,如果二弟不救,形势会比刚才还要糟糕,我和三弟也会牵连其中。更重要的是,有损武林盟主和点绛派名誉。
这片刻工夫,司徒雅已抬起眼,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