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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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的车舆。唐门子弟抵挡着暴雨般的流矢,拔冗央求道:“姑奶奶,这会啥子都看不清,凶险得很,你就莫去帮倒忙了!”
司徒雅点头,唐门子弟说的是,面对弥天大雾和十丈射程的良弓利箭,饶是唐门毒药暗器叱咤江湖,也毫无用武之地。不少马匹被扎得遍体鳞伤,拽着车辕奋鬣狂奔,却不幸践中雪里埋藏的机括,尖锐的鹿砦掀起,划开马肚扎入车底,不知是马血还是人血,淅沥沥自车缝辕木烫入雪泥,哀嚎嘶鸣声凄厉无比。浓烟中一派混乱。
“擒贼先擒王。暗卫一,保护好唐姑娘,莫要惊了马。”司徒雅拿定主意,调息拔地而起,一招‘脱影出尘’,在箭雨中见缝插针,堪堪到半空,又点踏箭身,纵出雾霭,瞥见浩渺的枯林中有十来个狼烟源头,几处兵戎声隐隐传来,想必是唐门中的高手突围搦战,他不假思索,借着箭势往寂静的东北上风位跃去。
这会儿烟雪皑皑,林中数百大汉,竟未觉一袭白袍接近。待前列长蛇弓阵慌忙举箭瞄准时,司徒雅把折扇往颈后一扎,紧接着‘鹞子翻身’接‘霜花盖顶’,双手在两名弓箭手的头顶百会穴轻旋,从容落至阵线之后。虽是动武,却全无杀气,动发蕴藉。
“可能要睡十二个时辰。”司徒雅说罢,两名背对他的弓箭手闷声栽倒。阵后护住狼烟的众武夫,见他来得飒洒唐突,近到逼仄弓箭再使不上,霎时齐齐拔刀,圆阵包抄。
“不必紧张,”司徒雅步步为营,“不才是来讲和的。子曰,‘君子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是指……”‘指’字未完,离他最近的两名壮汉怒喝“放肆”,擢刀左右朝他砍来,一个天斩斜劈,一个照腰狠抹,气势甚是惊人。
他面不改色,右手捋住一人的手腕麻筋,绞去刀:“……做人一旦恭谨有礼,四海之内都是好兄弟,”转而虚步埋身,单指抵住左边大汉膻中穴,又道,“子还曰,‘礼之用,和为贵’,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枉送性命?”
不管刀光剑影纵横交错,司徒雅信步躜行,如入无人之境。虽千万人吾往矣,他脸上写着“以德服人”,指法变幻莫测,口中煞有介事子曰。众人大骇后退,一退再退——寻筋点穴。这功夫无人不晓,真正会使的少之又少。毕竟人身形各异,即便熟知一百零八死伤穴,也难一点就准。何况讲究‘十二经十二时’,十二时辰内,血气在十二经脉循环,点而有效的穴道,因时辰不同而不同,极费脑子,不适合实战。这是个怪人。
“好,‘指定中原’、‘绞臂金锁’!”有人拊掌欣赏,如数家珍道出招式,“天罡点穴法能练到如此境界,真是英雄出少年。只是不知,是武当内家哪位高足?”
司徒雅使的的确是武当派武功,他插手唐门恩怨,在弄清是非之前,不愿给司徒家惹祸:“俗家弟子,不提也罢。阁下与唐门有何误会,不如熄了狼烟,撤了弓兵,与唐家主心平气和谈谈?”他循声望去,只见狼烟篝火的上风处,踞坐着个暖手的男人。
——这男人紫冠金簪,披着雍容华贵的紫貂裘,却不拘小节席石而坐。此时他冷眼睇过,似笑非笑,嘴角一掀语调谑然:“本王与唐门并无误会,少侠误会。”
司徒雅怔了怔:“没有误会,何必煽风点火涂炭生灵?”
披貂裘的紫冠男人,用枯枝拨弄煨在草灰里的烤红薯:“没有误会,却有仇怨——云雁镖局和唐门的仇怨。本王近来寂寞如雪,凑个热闹,带了三千精兵于此,狩猎麋鹿,顺便找回遗失之物。”
司徒雅心中起疑,本王,姓本名王?三千精兵,狩猎麋鹿?
“方才不是牙尖嘴利,怎不说话了,”男人拾起烤红薯,吹吹灰道,“来一个?”
司徒雅觉此人眉眼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不敢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依本王之见,敢把不敢挂在嘴边的人,一般都敢。既然敢,为何又说不敢。当真不敢,就别请教,”男人自顾自拨开热腾腾的薯皮,“你说,你到底是敢还是不敢?”
司徒雅知错就改:“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少侠,你知道本王名字有何用?你直呼本王的名字,是大不敬,除非你想在床笫之间动情吟呼,”男人咬口烤红薯,含糊,“因此,韩寐这名字,你要么别提,要么罗帐里提。但蜀王听着像薯王,本王不喜。罢,叫声王爷。”
韩是此朝国姓,当今皇帝姓韩名璿,暴虐无道,不仅诛杀忠良,且听信谗言,先后赐死四藩王,唯独留下蜀王韩寐。相传,韩寐和皇帝同为嫡出,却是个玩物丧志的傻子,年至十岁只会说“猫”,弱冠之龄笑嘻嘻爬过龙袍裤裆,被皇帝打发到偏远的蜀中。
司徒雅慎重打量韩寐,神志清醒,尤其是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眼睛亮堂如雪,太阳穴略略贲张,内功高手才会如此。“原来是王爷莅临此地,恕在下有眼无珠……”
韩寐打断:“你的眼珠子好好长着,怎叫有眼无珠,难道要把它剜出来,再让本王原谅你有眼无珠?还有,你为何一直‘在下在下’。少侠喜欢在下,本王想必在上。”
大智若愚,司徒雅得出结论:“王爷固然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巴蜀烝民尽受王爷恩泽庇护,王爷遗失了东西,是天大的事情,是匹夫有责,不如让兄弟们歇歇手松松弦,让唐门和云雁镖局偃旗息鼓,大家齐心协力,先找到王爷遗失之物再论。”
“你说的有道理。”韩寐颐指气使,“这样,你亲本王一口,本王就让他们停手。”
司徒雅淡定道:“其实我不是女扮男装。”
“本王看得出,你是男人。”韩寐扔掉烤红薯,脸上染了几道黑灰。
司徒雅嗓子尖了:“其实我是女扮男装……”
韩寐起身:“亲不亲,关乎数十性命。城下之盟,要有诚意。”
“王爷微言大义。”司徒雅缓步踱至韩寐身前,穿着寻常布袍的精兵竟不拦不挡。近了细瞻,韩寐更是面善,只是脸上有几道脏乎乎的黑灰,唇边有烤红薯残渣。他缓缓捞出折扇,抬准韩寐的下颔,旋即气馁道:“子曰,‘不时不食’。不合时宜,不宜进食。”说罢,扇尖似随意挪下,无意凝在韩寐人迎穴处。
“让你亲本王,”折扇未到,韩寐身形已晃,指节森然作响,一招‘霸王请客’,掌出如风,回敬司徒雅的咽喉,“何故欲亲故纵?”
司徒雅识得,这是由太祖长拳衍变的‘八极拳’,出自武当派,和太极齐名,俗称‘太极’柔安天下,‘八极’猛定乾坤,武林道它‘动如绷弓,发若炸雷’,疯魔霸道。那厢拳刚提起,他整个人给无形之力攫住,胸膛窒闷,耳心钝痛。充斥着蛮横内力的拳掌袭至,光是罡风擦过,就比让人砍一刀还难捱。这蜀王年纪轻轻,身手却俊得出奇,撂江湖算是万人敌。合该他倒霉碰上,他不愿撄其锋,且避且退,亦步亦趋将韩寐引向林外官道。
然而官道未到,韩寐的‘阎王折手’已到。司徒雅肩臂中招,手骨卸尽,背脊撞上树干,冰棱积雪,震落一地,韩寐反剪住他折损的双腕,欺身贴紧道:“不错不错,旁人这会膝盖都该软了,少侠你还能站得住。”说罢低头就要索吻。
司徒雅悔不当初,韩寐的武当功夫比他正宗,早知打不打都如此,何必蚍蜉撼树。
韩寐得意地碾近咫尺热息,骤觉几道厉风梭至,角度之刁钻,逼得他非避让不可!他蹬树挟司徒雅回旋,不及落定,映雪锋寒的刀光已迫右眼——他当下急急走蹬数步,擢了司徒雅在身前挡刀,但那看不清的来者更快,单刀直入的虚招未老,已左右分纵四道阴鸷的残影,宛如乌云翻墨,在如席大雪中痛快铺张,誓死方休!左侧‘重上朝阳’、‘霸王掷鼎’,右下‘韩信埋步’、‘风卷残云’,孰先孰后,究竟几人?韩寐眼花缭乱,深知这都是街头卖艺的陈旧刀招,也知这些刀招都可能易为杀招,正陷入套路左右分神拆解,忽觉背后戾气刺骨,寒意逼紧——正主在后!他无暇再顾司徒雅,迅疾撒手回身招架,刚转头……就给泼了满眼婆娑雪雾。
待韩寐抬手拭却雪雾,穿黑衣的暗卫九,已抱着司徒雅伫足在半丈开外了。
司徒雅颜面丢尽,默默把脸埋在暗卫九怀中,磨蹭着那一片大好胸肌。暗卫九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缓缓平复,他看着紫冠金簪的韩寐,韩寐也静静看着他。
两人都在反省战局,权衡形势。暗卫九的刀很快,出其不意,未落到实处。韩寐招招刚猛,身手就不能过快,何况韩寐适才拧着一个人。现在轮到暗卫九抱着人。
怎么看韩寐都赢定了,因为这时,精兵双手奉上一柄丈八长枪,朔风吹却层层浮雪,森寒的玄铁枪头露出,阴刻的血槽、有仇必报的睚眦纹,盘至沉甸甸的腊木枪身。枪为百兵之王,枪头锋锐,枪身柔软,一枪挥出万朵梅花,逐鹿沙场的至勇至美象征。拳法要转之道,始终是为握牢长枪准备的,韩寐是个干大事的人。
玄铁长枪一出,百把弓箭齐刷刷瞄准暗卫九和司徒雅。
韩寐负手而立,没看先皇御赐的兵器,反倒问暗卫九:“你看见它了吗?”
暗卫九似笑非笑,他的目光恬漠,只是眼角镌刻着永恒的笑意。
韩寐信步靠近,气定神闲哼起歌来,声音沙沙沉沉:“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割股。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精兵随他的步伐,谨慎地挪动阵型。
暗卫九垂目请令,偎在他怀里的司徒雅意会错了,解答道:“这是《龙蛇吟》。”
韩寐停在他俩面前,深沉道:“本王是蛇。”
暗卫九道:“蛇该去冬眠。”
司徒雅略微惊诧,暗卫九竟主动说话,想想,他已不是暗卫九的小主人,不必顾忌。
“冬眠时丢了东西,”韩寐看着司徒雅的嘴唇,谑道,“难免咬人泄愤。”
“丢了何物?”暗卫九问。
司徒雅抬眼看着暗卫九。暗卫九救了他,却在无视他,自作主张像个陌生人。
“本王丢了一个人,”韩寐看着没入官道的浓烟,道,“还有一件东西。”
“方才你说的是丢了东西。”暗卫九的辩才见好就收。
韩寐也不再缠夹不清:“那东西很重要,是送给代北侯的寿礼。”
司徒雅何等聪明,接道:“云雁镖局押着这件东西,半途遇见劫匪,于是王爷你认定,富甲一方的唐家堡,是那见财起意的元凶。可有证据?《左传》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尚书》云,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王爷你统率巴蜀,却‘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岂不是草菅人命,有失民心。再说寿礼造下杀孽……”
韩寐看着司徒雅的唇:“再说我亲你了。”
司徒雅:“……”
暗卫九这才发觉自己还抱着司徒雅。他恭谨放下,声音醇沉稳定:“江湖恩怨江湖了,有物有则,纵是唐门,也不会不买帐。蜀王你应该知道,此地江湖豪杰云集,牵一发动全局。蜀王既是武当门人,即是江湖中人。入乡随俗,查清,再战不迟。”
韩寐的目光在暗卫九脸上徘徊一圈,幽幽道:“好,”转头下令,“放响箭。”
司徒雅目不瞬看着暗卫九,原来暗卫不仅善武。暗卫九微微侧首,自然地把右手背在身后。
第八章
响箭声厉如鹰啸,瞬间穿透数里烟翳。精兵随之铲雪,掩埋浓烟滚滚的篝火。
“本王通情达理,唐门却未必罢休,”韩寐从腰际摸出块金令牌,“你俩可以走一个,去邀云雁镖局和唐门到此,当面对证。”
暗卫九对上司徒雅的目光,却不遑多看,神情疏远卑微,但摆在他脸上,像是意味深长的微笑。司徒雅领会,以暗卫九的身份,说服不了唐家主,何况暗卫九还得罪过唐门,保不齐声音露馅:“我去。”他瞧瞧令牌,上面有蜀王韩寐的字样。
“烟消前,少侠没把人带齐,”韩寐走到暗卫九身侧,对司徒雅道,“就休怪本王不留余地。顺便转告唐家主,他堡里老小还在盼着他回家,以及,他的老婆风韵犹存,小妾真是貌美如花。”
司徒雅听着,看了看韩寐,再看看暗卫九,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却说不清道不明。他摒去杂念:“还劳王爷,将令牌放入不才怀中。”
“哦,差点忘了,”韩寐打量司徒雅折损的肩骨腕骨,抬手把金令牌送到他嘴边,“刻不容缓,叼着去罢。”
“……”司徒雅按捺愠怒,小不忍乱大谋,正欲凑唇咬令,暗卫九突然覆住他的肩,捉腕揉捏继而猛地一推,错位的关节回到原处。他痛得汗意横生,忽见自己白袍有几道揉乱的赤色指印,不由得转盯暗卫九的手。暗卫九收手一背,绷紧的神情颇不自然。
“烟快散了。”韩寐悻悻提醒。
司徒雅只得接过令牌,从弓阵中一纵而出,点踏枯枝掠远。暗卫九目光灼灼地送他远去,染血滑腻的手里,不知何时捏了三把红缨飞刀,唯恐有人乘其不备放冷箭。
韩寐斜睨暗卫九的右腕:“你喜欢他?”
暗卫九默不作声,像一条丧家之犬。
韩寐道:“别害臊,这没什么大不了。我也喜欢男人。”几个精兵笑了。
暗卫九道:“和而不同。”
韩寐道:“我是个小人,同而不和。”
暗卫九道:“我是个下人。”他对司徒雅的喜欢,不同于断袖余桃。
韩寐惋惜道:“以你的身手,不必当下人。”
暗卫九道:“……蜀王也不必当小人。”
韩寐道:“局势弄人。”
两人望着官道那边越来越稀薄的烟雾,喧嚣声渐不可闻。韩寐突发奇想:“你左边膝盖上,有没有一颗痣?”
暗卫九侧头看着他,好半会儿才答:“没有。”
“真的没有?”
“蜀王若愿就此撤兵,对唐门一行人既往不咎……我可以脱给蜀王看。”
“既往不咎?还是相信你比较划算,”韩寐并未深究,只道,“你真不像个下人。”
暗卫九岔话题:“王爷衣服脏了。”
韩寐不以为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