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骑-第5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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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切莫如此说,孩儿听了心里难受。”
说话间,皇甫郦扭头过去,抬袖拂去眼角的水雾。
皇甫嵩欣慰一笑,淡然道:“生老病死乃天命所定,郦儿无须如此。之前董承语焉不详,只说让我皇甫家和公伟各自募集三千甲士,却不透漏所图为何。是以,为父只答应他提供两千甲士,而你公伟叔父则是没有推却,依言募集三千之数。至此,我皇甫嵩也算为陛下倾尽全力了,即便是死了,也对历代先王问心无愧,我为大汉尽忠了。”
语气一顿,皇甫嵩缓口气后,直盯盯地注视皇甫郦,沉默半晌后,幽幽说道:“为父知道你一直看不惯李傕叔侄二人的所作所为,认为他们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皇甫家。为父没有说错吧?”
皇甫郦闻言惊愕,睁大眼睛看着皇甫嵩,几欲开口说话,却终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皇甫嵩看穿了他的所有心思,说中了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心事,既是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眼见皇甫郦这般神情,皇甫嵩微微摇头,轻声叹息道:“哎,看来为父说对了!郦儿啊,一直以来你兄长身体羸弱,我待你如同己出,希望将来你能担起整个皇甫家的重任,延续家族命脉。可是,如果你一直抱着对李家敌视的态度,那么为父此刻便可断言,皇甫家族必将葬送你手里,你会连累所有族人走上不归路,甚至彻底覆灭。”
皇甫郦闻言大骇,惊声道:“为什么?孩儿不明白父亲所言,为何孩儿会连累整个家族,难道就因为我不愿与李文昌为伍么?”
“为伍?呵呵呵。你其实想说同流合污吧?”皇甫嵩摇头轻笑道。
皇甫郦闻声错愕,看着皇甫嵩和蔼的笑脸,似是并无责怪之意,他方才点头默认了。
眼见于此。皇甫嵩微微颔首。缓声道:“你敢承认,说明你有面对失败的勇气。这让为父颇感欣慰。目前长安城的形势如何,已然不言而喻,李家叔侄二人达成共识,配合默契。李傕主内。坐镇京师,把持朝政,与满朝百官斡旋,一直游刃有余,稳居上风。然侄李利才是西凉真正的霸主。可他却一直手握雄兵征战在外,朝政全部交由李傕、李儒和李玄三人处理,除非太过棘手之事。否则他连问都不问。
或许一般人看不出这里面隐藏的玄机,误以为李利惫懒,不愿掌管朝政,殊不知这才是此子最为高明之处。可谓是御人有道。由三李(李傕、李儒和李玄)共掌朝政,互相制约、相互牵制,最为稳妥。而李利其人则可以置身事外,很少出现在朝堂之上,几乎从不参与朝堂争斗,逢人三分笑,谦谦有礼,让一众老臣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李利却可以腾出手来专心战事,把重心放在整饬军务上面。短短数年间,李利此子从区区军侯扶摇直上,校尉、太守、骁骑将军、卫将军,直至现在的骠骑大将军。其麾下西凉军从西域边陲打到塞北草原,再从草原转战中原,兵锋所指,所向披靡,转战数千里,纵横驰骋,战无不胜攻无不取。
如此显赫之战绩,为父扪心自问,亦自叹弗如。早在两年前,为父对李家叔侄亦是心存敌意,曾后悔过当初没有听你之言,尽早接管西凉大军,倘若如此,便不会有李家叔侄独霸朝纲之事了。但这两年来,为父渐渐改变了初衷,甚至偶尔还会庆幸当初的决定,西凉军落在李利手里,远比握在我皇甫嵩手里的用处大得多。如今西凉全境一片祥和,整整三年已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衣食自足,有此子占据西凉,实为西凉百姓之福!”
“啊!”皇甫郦闻言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皇甫嵩,惊疑不定道:“父亲为何会有此念?诚如父亲所言,李利确有统兵征战之能,数年间屡立战功,战绩彪炳,可这并不能说明他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啊?”
话音稍顿后,皇甫郦似乎是压抑了很长时间,不吐不快,此番却是要一口气将积压在心里很久的话全部说出来。
“孩儿之所以对李家叔侄心存恶感,并不是因为他们身居高位,而是因为他们心怀不轨,企图谋夺汉室江山。此前他们行事虽然乖张,却还有所忌惮,多少还顾忌天子威仪,不敢明目张胆地欺凌陛下。而今倒好,不但将皇宫内院嫔妃侍婢强占为妾,还大肆克扣皇室供给,以致于将陛下饿得无力上朝。这可是我堂堂大汉王朝的当今天子,难道李傕老贼准备饿死陛下不成?”
“呼呼呼这仅仅是李傕老贼的肆意妄为而已,再看看李利小贼又做了什么。小贼自恃功高,恣意霸占少帝刘辩之遗孀唐姬,践踏大汉礼制,好色成性,先后迎娶三妻八妾,而且不问出身,但凡姿色上佳者悉数纳入门庭,端是彻头彻尾的好色之徒!
去岁,李利自江南游历归来,竟要乘銮驾入城,而且还挟持陛下亲自到城门口迎接。随后,此子居然弃天子于不顾,独自乘坐銮驾招摇过市,直至皇宫殿前方才罢休。如此行径,谁人不知其狼子野心,谁人不晓其欲取汉室而代之,企图谋取汉室江山。
而今,函谷鏖兵数月,一举挫败中原九路诸侯,李贼又将挟大胜之师凯旋回朝,届时不知又该如何欺凌陛下。更有甚者,此番李贼以孤军之力独战诸侯盟军,以一己之力力压群雄,必然愈发不可一世,说不定他敢直接逼迫天子让位,僭越帝位。果真如此的话,我皇甫家世受皇恩,久食汉禄,汉室若亡,我皇甫一族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一口气将深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全都说出来,皇甫郦不由哽咽起来,痛心疾首之中潸然泪下,眼泪顺着鼻翼流到嘴边,一种苦涩的滋味充斥心头。
看到自家孩儿泪流满面,皇甫嵩心中凄然,眼神不由黯淡下来,但随即便恢复如初,神情趋于平静。
“郦儿所言之事,为父早已知晓,我儿之所虑,为父亦是感同身受。不过我儿终是轻看了李利,低估了此子的心怀气度,更小觑了他的志向抱负。正如我儿所说,此次李利力挫中原群雄,西凉军独占鳌头,威震天下,势必压得天下诸侯抬不起头来。但是,为父敢断言,李文昌此番班师回朝不会太过张扬,或许还有可能很低调,不动声色地悄然回到长安,断然不会再次欺辱天子。
因为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借着压制天子而抬高自身地位了。时至今日,他李文昌的身份地位已然凌驾于群臣之上,封侯拜相、三公九卿,予取予夺,随他愿意,想要什么官爵自己草拟一道诏书盖上天子印绶即可,无须向任何人请示。但是,唯独有一样他目前还不会也不敢僭越,这便是自立为王亦或是逼迫陛下禅位。
如果李利真敢这么做,势必树敌于天下,迫使天下诸侯再度群涌而起,联合讨伐于他,这无异于自掘坟墓,自取灭亡。李文昌精明如狐,智计百出,绝对不会想不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他决计不会称王称霸,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还未成熟。”
说到这儿,皇甫嵩长叹一口气:“唉!眼看汉室江山倾覆在即,为父忧心如焚,夙夜难寐,叹我汉室之多舛,哀我辈臣下之无能。然而,哀叹之余,我儿当知朝代更迭乃大势所趋,自古以来没有哪个朝代是千载万世,永不坠落的。
眼下,我皇甫一族要为大汉尽忠之人是为父,而不是你们。为父半生征战沙场,正是为大汉尽忠,所得些许财帛供养子嗣,亦是应得之物,问心无愧。可你与寿儿至今已近而立之年却一直没有出仕,也不曾拿过分毫俸禄,因此你们并不亏欠刘氏皇族什么,甚至与刘氏宗族毫无纠。要为汉室尽忠,有我皇甫嵩就够了,用不着你们这些小辈扛起如此沉重的包袱,更无须代父受过。”
“是以,正如你公伟叔父所说,为父理应留心行事。为父已年过花甲,死不足惜,但你和寿儿却要好好活下去,我皇甫一族的命脉就寄托在你们兄弟身上。正因为如此,我方才只答应董承两千甲士,一旦事发,为父一肩承担即可,尔等切不可多事。”
“呃!”皇甫郦神情错愕地看着皇甫嵩,急声道:“父亲何出此言?自古以来便是父债子偿,子代父过。如若董承谋划之事败露,孩儿甘愿替父受过,岂有让父亲代儿受过之理?”
“我儿好糊涂啊!”
皇甫嵩闻言微怒,指着皇甫郦说道:“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我皇甫一族之所以还能安稳度日,俸禄供给一应不缺,全是李傕叔侄二人念及同乡之谊,还有为父昔日提携之恩,方有今日安享富贵。否则,我皇甫府必然与其他公卿大臣府邸一样,早被郡府兵围得水泄不通,有甚作为?”
第804章 草长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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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话后,眼见皇甫郦还是一脸迷茫,皇甫嵩终于说出了深藏在心里大半辈子的隐秘。
“痴儿,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自古以来,我西凉便是龙兴之地,历代帝王多半出自西凉。昔日为父之所以不愿从董卓手中夺走兵权,便是因为我皇甫一族世受皇恩,一旦谋事不成,必遭世人唾弃,让先祖蒙羞,故此为父才将兵权交予董卓。
不承想,董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图一时权势却无长远之志,以致功败垂成。而今李利不过弱冠之龄,却有世所罕见的雄才伟略,将来必成大事,我儿自当追随其左右,他日必有一番作为。
而为父已是将死之人,一生所求乃是守护大汉疆域,却并非刘氏宗族。奈何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为父自知时日无多,临死前再为汉室略尽绵力,以求不辱忠臣之名耳,仅此而已。”
“啊!这”听到这番话后,皇甫郦惊得目瞪口呆,内心之惊骇无以复加,无法言表。在此之前,他的确对皇甫嵩颇有微词,一直认为父亲太过顽固迂腐,对汉室忠心耿耿却不知变通。
曾经有无数次机会摆在皇甫嵩面前:平定黄巾叛乱时手握二十余万雄兵,阎忠曾劝说皇甫嵩拥兵自立,却被他拒绝;平定王国叛乱时同样手握十余万西凉铁骑。适时天下已显乱象,皇甫郦曾劝他早作打算,他仍是不允;董卓进京时。只要皇甫嵩登高一呼,必有所成,可他还是没有这么做;长安之乱时,只要他挺身而出,统领董卓旧部,仍是大有可为,可他再次退让了。
为此。世人皆以为皇甫嵩太过愚忠,不知变通,以致于错过很多次中兴汉室的大好机会。倘若他稍稍机变一些。汉室天下也不会沦落至此,这一切都归功于他的愚忠与固执。可是,谁又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出身将门,深受灵帝器重。乍一出仕便是侍郎。而后迁北地太守,自此扶摇直上,平黄巾、抚羌乱、剿王国,被世人公认为东汉名将。殊不知他正是被声名所累,以至于很多事情别人能做,他却顾忌太多,偏偏不能做也不敢去做,否则一旦事败便是声名扫地。累及全族。
这其中的苦楚一直深埋在皇甫嵩内心深处,从未对人提及。原本以为这个秘密将伴随自己一生,直至埋入地下。却不料皇甫郦性格执拗,认死理,一心与李家叔侄为敌,这让皇甫嵩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了,索性说出自己深藏已久的秘密。因为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此时不说,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否则,任由皇甫郦这种处处与李利对立的趋势发展下去,将来非但他自身难保,还会连累皇甫一族。
灯光摇曳中,父子二人对视良久,随即沉默不语,惟有案几上的油灯“嗤嗤”作响。
足足静默了半个时辰,皇甫郦变幻莫测的神色终于平静下来,原本一举一动中自然流露出来的轻佻之气似乎在这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消弭于无形,整个人突然间显得稳重许多。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日后该怎么做了,定不负父亲厚望,护得族人周全。”皇甫郦心平气和地恭声道。
皇甫嵩欣慰一笑,轻轻从案几上的竹简下取出一个锦袋,这是时下官宦人家才能用得起的密信袋,也叫锦囊。
随手交给皇甫郦后,皇甫嵩轻声道:“为父老了,可你还年轻。适逢乱世,对于你而言,正如时下草长莺飞的大好时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是为父在你送客是写好的举荐信,还有一封是为父写给郭汜的密信,用意便是请他将代为举荐。眼下汉中战事爆发,郭汜正领兵与张鲁对峙,为父料想不久之后李利便会亲率大军前去征讨张鲁。届时,郭汜会将你举荐给李利,日后你便跟随李利征战,此生务必效忠于他,为父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人。若是你敢心怀二志,做下违逆之事,便不是我皇甫嵩之子!”
“诺,孩儿遵命。”眼看皇甫嵩神情绝然,不容置疑,皇甫郦当下郑重应声道。
“只孩儿有些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让郭汜代为举荐孩儿,为何不请李傕直接引荐呢?”
皇甫嵩闻言后微微颔首,赞许道:“我儿确实机敏过人,为父果然没有看错你。呵呵呵!”
笑罢后,他继续说道:“适才董承虽然含糊其辞,但为父在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些阴谋生事的味道。而他们这些人能够滋生事端也局限在长安城内,因此我隐隐感到长安城近期可能会发生大事。而长安一旦出事,势必牵涉到李傕,这等李氏家族内部的争斗,我儿实在不宜牵连其中。李傕其人,文治武功都是上上之姿,奈何家事却处理得一团糟,其继室杨氏骄横泼辣,早年便因这妇人与李利生隙,日后必定还会为此栽跟头。故而,为父宁愿请郭汜代为举荐,也不愿你与李傕扯上关系,以免被李利不喜。”
皇甫郦闻言好奇道:“父亲的意思是说,李家叔侄二人早有嫌隙,将来会祸起萧墙么?”
皇甫嵩淡然一笑,摇头道:“你把李家叔侄二人看得太肤浅了。先前你轻看了李利,认为他纯粹是个好色之徒,可是你却忽略了年轻人有几个是不好色的。据为父所知,你曾经就看上了董卓的小女儿董婉,只可惜董卓上位后与为父甚为不睦,结果董家那朵金花便被李利摘了去。呵呵呵!”
“呃!这”皇甫郦脸颊微红地支吾一声,随之正色道:“父亲取笑孩儿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大丈夫在世何患无妻,这世间好女子多得是。”
“你能这么想,为父也就放心了。”皇甫嵩深以为然地轻轻颔首。捋着胡须说道:“之前你轻看了李利,此番又低估了李傕。在董卓独霸朝堂之时,李傕一直是西凉军排名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