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王侯-第4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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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孚敬对于这些变化是不怎么清楚的,给他和桂萼安排的,乃是武定侯的一处别院,前后数层院落,足以住下两家人。于京师寸土寸金的价值而言,这里绝对可以算是豪宅。
两人在南京品级不高,不管是俸禄还是孝敬都有限,生活过的没有多好,先是搬进了这样的大房子,杨承祖又准备了粮食酒肉,以及一笔数目可观的安家费,让两人甚是感激。杨承祖倒是不怎么在意
“你们不用谢我,这是天子的赏赐,要谢,也应该谢万岁。跟着万岁走,是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功名利禄,要什么就有什么。如果说规矩,那其实也很简单,万岁给,你们才能要,记住这一点,保证二位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两人连连说着受教,桂萼道:“大都督,这些刑部的公人,不过是些贱役,那些城狐社鼠,全都不值一提。可是左顺门那些翰林,倒是个问题。我们有了准备,倒不至于真的被打到,可是在天子脚下,居然敢擅自扑杀臣工,杨升庵的胆量,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在东南杀倭时,他们和杨慎没有共过事,不过文会之类的东西,也是参加过,算的上一面之交。现在,这位一面之交,居然动员一群人准备把自己打死,这两人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也就想着该怎么反制一下。
以他们的官职和权柄,不可能真的对杨慎做什么,最后落到实处,还是得靠着位锦衣都督,他们也相信,对方透露这些情报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很可能也是希望两下联手,共同对付杨慎乃至他背后的杨廷和。
杨承祖冷笑几声“升庵兄与我在东南共过事,他的才情和胆量,我都是很佩服的。这个人人品还是很不错,在江南,从没想过掣我的肘,对于新军编练,也足够支持,这些人情,我都记得。可是这次他挡在了万岁前面,这就没什么可说的,过去有多少交情,现在也都说不起了。他仗着自己是翰林学士,背后又有个首辅老子,胆子自然就大一些,可是你们是万岁宣来的,如果放任你们遇害,天子的脸面何存?你们的性命,就是陛下的颜面,我杨某保了。至于升庵公子,行为上有些孟浪,可是看在首辅的面子上,你们二位,还是不要记恨,免得以后大家不好见面。”
三人干笑了几声,张孚敬道:“新都相公,似乎没有说什么?礼议之争到现在,除了进宫面圣之外,新都相公并没怎么发话。出头的是梁阁等三位阁臣,再有就是六部尚书他们。看来新都相公智珠在握,在这次的礼议之争中不会出手。升庵公子的所为,相爷未必知道,又或者不便约束,也是有的。”
桂萼接过话来“杨新都为人强梁,内阁之中,都容不得二声,如果说他管不住自己的儿子,我是不信的。与其说管不了,不如说是纵容,他在用他的儿子,来探朝廷的容忍极限在哪。能够牺牲自己的骨肉,做这种试探,杨新都确非常人。在下自问,远不及他。”
“二位放心,我的部下可以保住二位的安全,不会让那些翰林的拳头落在你们身上。”
张孚敬笑了几声“多谢大都督好意,不过下官觉得,这次挨些拳脚,或许也不是坏事。”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最后的温馨
在张孚敬等人住进武定侯别院后不久,赵鉴就被杨廷和叫到了自己的家里,拉着他说起了闲话,仿佛就是老人家的罗嗦与絮叨,没有太多的重点,说话的态度也很温和。这位一向严肃的首辅,偶尔还露出过几丝微笑,但越是如此,赵鉴越觉得胆寒,等到后来,身上已经汗出如浆,官服也被汗水浸湿。
别看是部堂高官,在这位强势的首揆面前,实际也没有什么尊严可言,杨廷和作风强硬,在内阁独断专行,手上又拿捏着很多人的把柄。像是赵鉴,在六部尚书里排行第五,杨廷和如果铁了心对付他,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把他从尚书位子上赶下来。
他也知道,杨廷和越是语气严厉,把你的问题说的严重,事情其实就越好办,认个错,或是跪在地上求情,他多半会把你痛骂一顿,但最后还是会告诉你怎么做,并且替你抹平手尾。反倒越是这种语气平和,态度亲切的说家常,才是真正要人命的时候。
连连的承认错误,袖子不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赵鉴的头,已经低到了极限。他是在边关带过兵的,就算是生死沙场,他也没有过如此紧张,在这位年迈的老者面前,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开蒙的学生,面对着严厉的师长,不知该如何自处。
杨廷和又与他拉着一阵家常,才终于肯说出找他过来的原因
“我们做官,最重要的,是规矩。这次我们向天子劝谏,所要维护的,同样也是这个规矩,所有人都守着这个规矩,世道才能变好。那些公人,虽然只是一些贱役,但他们是整个京师的守护神,保护着京师里百万子民的安全。现在京师里的人多,是非就多,他们就算是巡街都要跑断腿,你还要让他们去做一些无聊的事,这不是浪费朝廷的时间和精力么?你想要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可以问我,我会告诉你他们的行踪,然后,你又要怎么办呢?”
赵鉴干笑了几声,并没有回答,在首辅面前说扑杀大臣,他还没有这个胆子。只好小声道:“元翁,那两个是奸党……”
“忠臣奸党,不是由我们进行判断的,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又不是都察院,怎么能把言官的活也做了?再有,你是执掌刑狱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自己做事,一定要遵守大明律。下面几万双眼睛看着你,如果你随意妄为,带头违反律法,下面的人,又该怎么想你?你又怎么保证,下面的人全都守律法?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你这次到底错在哪里,将来又该怎么做。”
杨廷和训斥的声音大了点,但是赵鉴的脸上,反倒是露出了笑容,只要首辅肯骂自己,那就是还拿自己当自己人,这件事就没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杨慎看了几眼,就回了自己的卧室,黄娥已经为他烧了几样家乡小菜,又准备了一壶酒,夫妻两人喝了几杯之后,黄娥道:“相公,妾身准备回家乡了。老夫人那边不能长期没人,还有我们的孩子,还在家乡,也需要有人照看。”
“秀眉,你刚来没多久,就要回去?”杨慎捉住黄娥的手,后者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我也想多陪相公一些日子,但是现在朝廷出了大事,接下来你和老爷,都要忙碌起来,我不能扯你们的后腿。等到朝政稳定下来之后,我再来看你。”她朝丈夫笑了笑“妾身明天动身,相公明天可否给翰林院告个假,送我上船?”
杨慎愣了愣,忽然站起身,来到自己的书桌之前,看了两眼,随后摇头笑道:“秀眉,你学会跟我使计谋了,你大概是看到了那对指虎吧?”
“你是我的相公,想的什么,又怎么瞒的过我?可是我有些奇怪呢,我嫁的明明是大明第一才子,什么时候,变成了大明第一拳师,妾身正想着是不是要跟老爷说一句,好好查查。”
“淘气。”杨慎对妻子笑了笑,他本就是个狂放性子,这时左右无人,一把将妻子抱起来,吓的黄娥惊叫了一声,又连忙把声音压了下去。杨慎得意道:“你看到了吧,你的相公,可不是只会读书,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君子六艺里,本来就有武艺,我在东南杀过倭寇,虽然没有自己上阵提刀斩人,但是好歹也算是经过戎马,学过拳脚。明天我们上百人打两个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黄娥摇摇头“相公,如果只有十几个人打两个人,妾身可能倒会放心,你们都是读书人,不是街上的泼皮,就算打不赢,也不会怎么样。可是上百人,你怎么保证这里没人走漏风声,如果明天他们带着大批护卫,说明这两人心虚,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如果他们真的是自己来左顺门,证明是在使计,你们千万不能动手,免得被他们算计。”
“我的娘子是智多星呢,论起谋略,比起放鹤师兄怕是都要强几分。”杨慎拿妻子打着趣,又安慰她“没关系的,他们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那两个人最好是被吓的离开京师,大家都落个清净。如果非要进宫面圣,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左顺门,就算打死他们也没关系,就算有计策,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我这次好不容易聚集了这么多翰林,如果只看着不动手,面子就丢到了家,将来什么都别做了。如果可以成功的话,我就可以名留青史,万古流芳,所有的翰林,都会支持我,足以比的上翰林四谏那样的前辈。至于代价,最多是坐几天诏狱,那又算的了什么?我明天如果不能回来送你,就说明他们把我锁到诏狱里,你就先回家,等我放出来之后,再去家里找你。”
夫为妻天,一旦丈夫坚持,妻子也不好再劝阻,细心的黄娥,只要又在枕头下面,将那对指虎拿出来,交给了杨慎。
杨慎卧室的灯火早早的就熄灭了,明天就要踏上战场的杨慎,今天晚上与妻子自然有无尽的温柔,杨廷和书房里的灯还亮着,这位老人一连写了六七封亲笔信,还在奋笔疾书。近几年,他的私信多由谈放鹤代笔,像是这种全部自己出手的时候,已经非常有限,熬夜写私信,这种事就更少一些。
等到这封信完成,谈放鹤才道:“恩师,您歇息一下,剩下的信,由弟子为您代劳。”
“那怎么行?这些都是老朋友,你的字,他们是认得出的。说来惭愧,为人父母,就是要做子女的奴仆,升庵是我的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总要想方设法多照顾他一些。这次还不知道他要落到哪里,所有远瘴之地,可以说的上话的朋友,我都要关照到,做父母,就是这样辛苦了,没办法。无债不成子女,无仇不成夫妻,就是这个样子。对了放鹤,这些事你不要告诉他,升庵要强,不会接受我的照顾,就让他以为,是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的。”
谈放鹤点了点头,去厨房准备参茶,杨廷和起身,看了看儿子卧室的方向,心里百感交集,不论如何,把儿子亲手推上祭坛的滋味,都不会好受,现在只希望,明天这一跤不要跌的太狠,免得将来再也爬不起来。
信写了又写,墨研了又研,疲倦的老人,最终在椅子上陷入梦乡,由亲信的弟子,将最后几封信完成。
金鸡报效,东方发白,天亮了。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风起左顺门(一)
北方的夏季,天亮的很早,不到上朝的时候,天空就已经发白。翰林院的翰林,三三两两来到了事先选好的伏击地点,在此之前,他们对于伏击进行了较为明确的分工,甚至于连谁站在哪个位置,都已经商议出一个初步方案,确保自己要袭击的人,不会逃脱。
他们并不能携带兵器,甚至于木棒都不能携带,一部分人效法杨慎,从护院武师那里要来了指虎戴在手上,还有一些人则没那么麻烦,就是找了块砖头,放在袖子里。这些大明的栋梁,通常善于以牙齿和舌头作为武器,摧毁对方的精神和思想,这次要摧毁肉身,大多数人心里还是有着紧张与激动并重的情怀。
左顺门是接本的地方,由于礼议的原因,最近上本的人多,这里也就格外繁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越聚越多,翰林们已经基本凑齐。人数能给大多数带来胆量,看到自己对付的巨大规模时,一些原本缺乏胆气,被迫参与进来的翰林,也渐渐有了底气,目光也变的坚定了一些。
那些来交奏折的文官,见了这里的情形,也觉得有些诡异,翰林们并没有留下本章,也没有进门,反而是在门外往来徘徊,四下寻找,看迹象,似乎是在等人?现在的天还没太亮,光线并不算好,但是依旧有些眼力好的人发现,这些翰林们,有人似乎拿着武器,这是要……
敏感的人,已经意识到情形有变,即便是迟钝者,也能感觉出空气中的紧张气息。有的人选择了离开,有些人,则开始远远的躲避,同时睁大眼睛,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即将发生的一幕。
远处,响起了几声哨子,这是众人约定的暗号,意为发现目标。随后,又是三声长短不齐的哨声,这是说来者有三个人。
三人?杨慎皱了皱眉头,如果对方真的害怕了,不可能只带一名保镖,即便翰林们都是书生,这里也有上百人,一个保镖,又能顶什么用?他正想着,一名翰林已经悄悄来到他身边,小声道:“与二贼同来的,是锦衣都督样承祖,咱们动手不动手?”
杨承祖?杨慎愣了一愣,这两个人居然找了他当护卫,这个面子,似乎也大了一点。现在箭在弦上,已经没有多少退的空间,不管同来的是杨承祖还是郭勋,他们都得做下去,如果现在退,将来就不用见人了。
他点点头“一切如常,但是大家手上有准,不要损伤杨承祖的性命,我们今天是扑杀二奸臣,不能牵扯过多。左顺门有规矩,非宣召不可放入武臣,我们把他打跑,或是赶到门里就算了。所有人行动一定要快,不能让他们逃了。”
远方传来脚步声,张孚敬、桂萼、杨承祖三人,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陷阱之中,依旧满面笑容的,向着左顺门走来。十步、六步,两步。三个人距离埋伏已经越来越近,负责抄后路的,已经堵住了三人的退路,另外几个年轻的翰林,已经从左右包夹过去,鹅卵石已经从袖子里,退到了手中,还有几个人,手上戴好了铜指虎。
“张秉用、桂子实,你们两人也是饱读圣贤书的进士科甲,为什么现在不规劝君王回归正路,反倒屈意逢迎,荒废礼法,你们的风骨臣节,都到哪里去了?明明已经被赶到了南京,现在又到京师来,难道要万岁一错再错么?”
一名声音洪亮的翰林,忽然冲到路当中,挡在三人面前,大声的质问,按照约定,只要这两人一停下来与他舌辩,其他人就可以立刻扑上来,将两人围杀当场。这名翰林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声若黄钟大吕。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的三人并没有停下来,反倒是加快了脚步,他刚想要继续发问,却见杨承祖做了一个抬腿的动作,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只官靴的靴底,在他的面前以飞快的速度无限放大,直到充满了他整个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