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神仙一念间作者:张迷经-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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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藤的末端正在魔昂脚边。我寻着走过去,在魔昂身边蹲下拾起,直起身来却正对上魔昂偏向我的脸。似有光辉从他眼中掠过。我才想仔细去辨,却只见到他额角的脉络已然开始突突跳起。
他许是见我找着了方法,不再有一丝迟疑,纵身跳下山脊,踩着岩石,踏着土皮,如一股山洪涌向谷底。只剩下我还在原地。
我用力拉扯起手上的青藤,感受到它坚韧的力道。藤原是长在地上,但就势攀到山脊的一棵大树上。那大树生得巧妙,没有向上生长,却径直歪向山谷那一侧,仿佛是从山脊上生出的一截独木桥。
我用藤蔓在腰间、腋下打了双生结,这样既稳妥又不会过于紧绷。大着胆子踩上树干,一直走到斜生的树冠末端。此时,草甸就在我的身下。
我微微垂下双眼,目光能瞄到他们的头顶,只不过之间隔着几十座屋顶的距离。在他们还没仰头看我时,我就跳了下去。
耳边的呼呼风声让我倍感刺激。急速下降的瞬间里,我的灵魂像要冲破我的躯体。囫囵一个的我似要分裂成两个。但只那么一瞬间过后,我便停住了。
老天安排这段藤蔓的时候,似乎有一点点儿大意——因为它少生出一截,只是差了那么一点儿长度,就恰好让我脚不能触地。
我就挂在魔昂的旁边,但他并没理我。
白云犬是有歪着头思考,却也爱莫能助。
小刃和双火则快笑弯了腰。
而那个大嗓门的老抻则饶有兴趣地绕我走了一圈,像是夸奖又像讽刺:“别瞧这小子身骨弱,却善于使唤外物哇!”
唯有花卫好心地帮我解下来。
我终于能够站到地上,但立马又被淹没在草丛里,因为我的身量尚不及草尖的高度。与来路那条小径上的绒草不同,这块儿的草茎粗叶阔、根牢蒂固,似乎都带着天然的坏脾气。我们一行走在草海之中,动作都快不来,仿佛抵着无边潮水的阻力。而越往草甸深处走,草越高密。
老抻感慨道:“在这样的草甸子,若是被狼撵,想跑都跑不动。那群小娃娃倒也死得痛快。就咱们这些壮年的,也不敢在黑夜里往这里面钻呐。”
他的随从也跟着附和,都说前几个夜里听到过这里有狼吼、还有小娃娃的叫声,可那叫声只叫了几下就没音了。
照他们的说法,那些小娃娃指定是没了命。
但奇怪的是,在草甸里搜寻了好久,却连一丝痕迹也没发现。没见着哪里的草因为挣扎而倒下一片,更没找到丁点儿血迹。
越走越接近草甸的中央,抬头望见那里长着一棵孤立的巨树。那盛大的树冠遮掩起一方天空,如同一位桀骜的勇士霸占住一方水土。
因为庞大树荫的常年遮蔽,树下的草都身子骨软。大伙一走进树荫里,脚下登时省力很多。然而,就在大伙渐渐松懈,心中又纳闷那些小娃去了何处之时,却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嚎叫。
大伙立即都止住脚步,收敛起呼吸。等刚刚被步子打乱的草丛“哗啦啦”恢复了平静。那嚎叫声却没再响起。
走在最前面最接近树干的男魔人回过头来问,“你们有没有听到——”
他话未说完,忽然刮起一阵大风。那风灌进树荫里,树下的浓密草丛被齐整整吹低,我们原本隐蔽的头便从草浪中显露出来。
在风中尚眯缝着眼睛的片刻,我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丝悸动,仿佛预感到上方有不祥的怪物,它正张开血盆大口吹了吹气,把那些浮草吹倒,以便品尝我们露出的头颅。正这么想着,便要抬头去看。
“汪!”
倒是白云犬突然发出一声狂吠。
风已止住。我们都睁大了眼睛。但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只不过在巨树主干的附近,从枝叶里悬下一颗狼头来。它原本隐匿在枝叶与丛草之间,此时因为风把杂乱捋顺,方才得以显露出来。
此时,多数的魔人都在树荫边缘,只有一个走得快的魔人离群体二三十步,最接近那巨树的主干。
“只有头啊。”他叫道,“只剩一截短短的脖子,还不够塞牙缝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的腿脚却跑得欢快起来,许是想着既然这么少的猎物就占为己有吧。
没谁和他抢。大伙都眼见着他兴奋地朝狼头跑去,尚未到达就先蹦了起来打算用一个漂亮的跳跃把卡在枝叶中的狼头取下。
然而,就在他腾空的瞬间,风又刮起来,这次换了方向。刚刚在南风中匍匐下去的群草又在这股北风中直起腰身,发出森森乱响。
刚才那阵风把草吹低,使得草丛与繁复树枝之间出现缝隙,这回换了方向,又把这道缝隙弥上了。遮天蔽日的枝叶连着又高又密的杂草,大伙的视野瞬时被遮蔽起来。
一瞬前跳起的魔人,连着那颗狼头,登时都不见了。而紧接着,那个摘狼头的魔人再次发出声音来,却是一声凄绝惨痛的尖叫!
“啊!”
只此一声,瞬时熄火。紧随着响起的,竟然是骨折肉断的碎裂声,以及野兽鼻孔里喷出的粗重喘息。剧烈迅猛的咀嚼吞咽之后,又熄于平静。
大伙登时愣了。
“是……狼吧?”
前面有个魔人发出微微颤抖的声音。因为隐蔽在草丛中,并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老抻仍旧粗拉着嗓子,但语气里带了深沉,回应说:“听这喘息,倒是像狼。”
旋即,一声不大不小的“嗷”从草丛中传出。辨着声源,正是刚才狼头所在的附近,也是那个魔人消失的地方,以及刚才撕咬声传出的地方。
草丛哗啦啦响,是刚才发问的魔人正在倒退,他摸不清状况了,“刚才明明只有一个狼头,是从脖子断下的狼头,怎么还活着?是我眼花了吗?啊?”
“没错啊,刚才是只有狼头。”余下的几个魔人也发出嘀咕,渐渐退回来。刚才他们一伙和我们几个泾渭分明,不屑于和我们同路。可此时,不知不觉间,大伙已经站成了一个圆,把魔昂圈在中央。
“你带弓箭了。”老抻冲魔昂说,神色里早已经没了敌意,“你刚才也看到了吧,只是一个狼头,却咋又活了?还能咬?真怪啊!”
魔昂没有及时回话。
冷清下来,只剩下阴森森的氛围。
风又刮起,力度小了,只是随意撩拨着草尖和大伙的须发。
“这风,怎么乱了向?”双火发出纳闷的声音。花卫立刻颤栗了一下,抓起双火的手,“会不会是那些冤死的娃娃们还在呀。”
这下,即使大伙没有面挨着面,我也能清晰看到魔人裸露的皮肤上都生起一层鸡皮疙瘩。
魔昂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我倒是并没有惊恐,因为在仙人国,这种古怪的把戏有很多。
有一次去仙都,我就在街头见到一颗浮走在街上的仙人头。刚开始也惊讶,但师父跟我说,那只不过是一个闲散仙人用隐形药液把脖子以下都遮蔽住罢了。他为了证明给我看,还跑到那个装模作样的仙人头下方踹上一脚,而那仙人头果真现出痛苦的表情,随即用隐形的双手双脚就和师父扭打在一块了。
所以此时此景,我并没有被惊骇到。不过,魔人国却是没有法力的。这些土生土长的魔人们,从小就靠实在的力气生存,一时想不通这突发情况的蹊跷所在。
“怕个什么?”小刃打破沉默,“就算真有冤魂在,那也是小娃娃的冤魂,还能打得过我们?”
小刃年龄轻,尚有这种胆识。刚才被一时蒙蔽的魔人们也渐渐恢复了气色。有胆大的说:“对!咱们都过去瞧一瞧。管他是真的狼,还是冤魂变的狼,逮住了一样给它晒成肉干!”
卑微的懦弱,与天大的勇敢,只在一瞬间悄然转化。况且,魔昂已经抽出一根粗黑的钝箭搭在弦上、迈出脚步,大伙便保持着围圈的型态,朝巨树的主干靠拢。
其实,风不过是被困在幽谷中,撞到四围山壁往返回转。
风向紊乱,草随风偏。摇晃的繁盛茎叶之间,如同被搅浑的海水。
大伙大步慢走,耳听眼瞄,严阵以待。我却忽然发觉,白云犬怎么不见了?正想着它,草丛里便传来一溜“哗啦啦”的响声。魔人们立刻警觉,但我已然在茎叶缝隙间看到了白色绰约。
“你这家伙!”小刃声音懊恼,“差点让我误伤了你!净给我惹麻烦。”
白云犬自然是对他的话理也没理,只是凑到我脚边,“汪汪”了两声,就贴着我走。它毛茸茸的后腿和小尾巴一直蹭着我的腿和膝盖,似在撒娇。而我低下头瞧它,它也仰起头看我,黑黑的鼻头、黑黑的眼睛竟让我有种义正凛然的错觉。
终于来到刚才事发地的附近。大家发现那颗狼头依然悬在树枝中。只是刚刚被大风吹得歪斜。狼的眼睛是紧闭的,还有那空落落的着着血痕的脖颈,丝毫没有生气。
刚才它到底是怎么发威的呢?不知它会不会又突然复活?
都只顾着头上,直到“秃噜”一声,有个魔人踩偏了,大伙才看向脚下,赫然发现:原来地上竟然有个一人多深的坑隐藏在浮草之中。而坑底,有四只黑狼正静悄悄地抬着头望着我们。
这下,大伙方才恍然大悟:刚才并非那颗断掉的狼头在作祟,而是那个魔人跳跃时不慎跌落坑中,被这四匹饿狼瞬间消灭。此时,只剩下凌乱的血痕与白骨,以及破碎的兽皮。
我不在坑前,只透过别人的间隙模糊一瞥。肚子中立刻生出异样的感受。仿佛此前吃坏了东西,疼痛且有呕意。
看着同伴的遗骨,魔人们显出悲伤,但只是维持短暂的一瞬。他们生来与野兽搏击,早已看惯伤亡。其实,他们一直与兽类争夺在吃与被吃之间。有的吃自然欢喜,被吃掉却也只能认命。
此时,摆脱了对狼头作祟的恐惧,见到实实在在的骨肉伤残,他们似乎反而松下一口气。小刃就毫不顾忌地嚷道:“果然没白来!”
“少掉一个魔人,多出四匹狼。”老抻仰起头,粗拉的声音里蒙上一丝黯哑,“是上天对我们的厚待啊。咱们把狼宰了吧。”
几个魔人听老抻这样发话,自然做起打算,只是一时又找不到巨石或粗棍,对在坑中的四匹狼无从下手。
有个魔人问:“要么用土把它们活埋?”
“不行。”双火立马摇头,“那狼精明得很。估计你才扔里半坑土,它们就踩着土跳上来了。”
提议的魔人被否定自然不爽,反问双火,“你倒是找个法子?”
大伙一时静下来思考。花卫神色不安,弯起胳膊碰了碰双火,大伙就都看向他,只听他幽幽地说:“这坑是谁挖的呢?”
对啊!这凭白出现的坑,是谁挖的呢?坑边堆着的土,还有坑壁上冒出的断掉的树根,都暗示着这坑似乎刚挖不久……原本心思各异的大伙,此时却想到了一块儿,皆抬起脑袋望向那黑森森的树冠密处。
☆、十七念
“嗖!”
一直待在魔昂弓弦上的钝箭迸射而出。
大伙的眼睛只追得到一星黑影,那箭就已钻进交叠的枝叶之中,顿时隐匿掉踪影,却连连引发断裂之声,是数节被箭削掉的枝叶飘落下来。
在箭终于戳入树干停下之时,那大树竟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原本繁复稳重的树盖开始稀里哗啦地颤抖。土坑里的四只狼也变得不安、抓刨嚎叫。
“怎?怎么了?”一个魔人惊慌失措,“这大树咋会有知觉?是不是被冤魂附身了啊?”
他的话音才落,一团黑影就结结实实砸到他的肩膀上,登时把他吓得哭了出来,抱头嚎叫:“去找魔藏王子别找我啊!”
紧接着,更多的黑影从树冠深处一路下落,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响起“哎呦哎呦”的呻吟,奶声奶气的,原来正是早先藏到树冠里的那群小娃娃。
刚才那个失态的魔人终于看清了状况,这下子着实气恼,伸手拎起一个小娃娃便要出出气。然而我们都在旁边看着呢,他终于又克制着松了手。
“你们躲在上面干嘛?”老抻虎着脸,问那群小娃娃,“不知道我们都在找你们吗?我们找了这么久,你们竟然吭也不吭一声。”
那群小娃娃里最大的,才有我一半高,不经世事,哪里善于应变。倒是双火心平气和地说:“他们指定是被狼吓到了才躲起的呗。”
听双火这么讲,最大的那个小娃娃反而不高兴了,拍拍屁股上沾着的草叶,嘟囔着说:“那才不是。我们才不怕哩,坑里的狼都是我们抓到的呢。”
“看把你们能的!”老抻数落起他们,“我就不信,凭你们的小爪子能刨出这么大个坑来?”
“你笨啦。”小娃娃头领梗着脖子说,“这里本来就有坑啊,我们用现成的就是,干嘛还挖呀。我们就是在坑上面铺了草假装是平地,再把狼头挂到坑上面的树枝里头,就把四头狼逗来啰。”
“有这么简单?”刚才那个失态的魔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吓唬小娃娃,“别跟我撒谎,我告诉你们,狼才没那么傻呢!”
“哼。”小刃轻笑一声,“那可说不准。刚才死掉那位不也上当了吗。”
“是啊。”双火拍拍小娃娃头领的肩膀,眼神里充满荣耀,“是谁说异恋的孩子不中用的?这次回去,我非把他们的嘴堵上。就凭我们十几个小娃娃,逮得住四头狼!比大个都强!”
听双火这么讲,老抻一伙自然反对。
而魔昂,则一直没说话,他只是静静观看着树下的争论。仿佛,他已经掌握了结局,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过程里偶尔发生的小小偏转。
比如,老抻又提出:“那做诱饵的狼头是怎么来的?”
小娃娃头领就说:“从第一个狼脖子上割掉的呀。”
老抻无奈,只好再问一遍:“我的意思就是说这第一头狼是咋来的?那时又没有诱饵。”
小娃娃头领就说,“因为第一头狼是瞎子呀,它自己掉进坑里的。”
双火便帮衬着说:“想必一定是上天对小娃娃的恩赐啰。”语气里怎么听都有些风凉的味道。
老抻自然不信。刚才在震荡中,狼头已经从树上掉了下来,老抻便弯腰拾在手上,板起脸来仔细检查那死去的狼眼。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