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晨曦-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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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快乐。告诉父亲,晨曦回英国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请他不要为我担心,原谅我不能再在他身边照顾他。”
“这两天夜里醒来,我总是看着你,回忆过去。我们这两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我心里,它们是我最美妙的记忆。幸福的日子无论怎么省,总有一天要过去。我知道,很快,我就要踏上新的旅程,我不希望在路途上有你的身影。离去前,我只想告诉你,彦杰,我是真的爱过你……”
那天,读完最后一封信的柳彦杰,已经无法抑制心中涌起的痛苦,这种痛苦比还没有得到柳晨曦前时那种无处发泄欲望的痛更强烈,它焦躁地在身体里四处翻腾,深深地折磨着柳彦杰。他不能原谅柳晨曦,只有同甘与共苦才是爱的真意,他有什么权利独自一人去承担所谓保护的责任,撇下他一人生活在两人的回忆里。同时,他又感到自己被救赎了,柳晨曦对他的感情是真实的,从未有过的真实,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自己。柳彦杰所要的难道不正是这份感情吗?他第一次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柳彦杰重新将这些信件锁回箱子,把锁插在锁洞中,放回到原来柳晨曦放得那个位置上。柳彦杰的心中仍有一份期盼,希望某一天柳晨曦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从窗边坐回到床上,他在被褥下摸到了柳晨曦留下的那个刻着“forever”的钥匙扣。柳彦杰解下自己的钥匙,把“together”和“forever”合在一起,让它们一同躺到被子下。他又在房间中四处寻找柳晨曦的戒指。柳彦杰焦急地翻遍了所有的东西,也没有找到那枚戒指。
柳晨曦是戴着他们的誓言离去的。
也许,他还会回来。
柳彦杰的期待一直维持到某个清晨。这个清晨特别早,廊上的英式落地钟只敲了四下。屋外,有人在敲门。王贵披了件外衣哆嗦着走出屋。出了刘福的事,柳家的下人们一有种不同寻常的提心吊胆。看到门外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王贵慌慌张张上楼通知柳彦杰。
柳彦杰下楼时,那男人还站在铁门外。一身整洁的西服,外面套了一件深色大衣。他看到柳彦杰后,摘下了礼帽,谨慎地与柳彦杰打了招呼。柳彦杰模糊地记得他的声音,这个声音曾替日本人给自己打过电话。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会带来柳晨曦最后的消息。
“柳先生,这边请。”男人见柳彦杰衣着整齐,请他上车,“我叫小李。”
“去哪里?”柳彦杰问。
“跑马厅。”叫小李的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两张特别通行证,把其中一张递给了柳彦杰。
柳彦杰皱了皱眉,他看着手里的通行证,隐隐有些不安。在小李打开门后,柳彦杰上了车。车子一路开往跑马厅。
街道上宁静的好似沉睡了一般。柳彦杰坐在车上,有种奇特的感觉。
车子在跑马场外的钟楼处停下。柳彦杰下车后,小李把他带到钟楼正门,钟楼上插着醒目的太阳旗。
“柳先生,进去以后,不要说话。”小李提醒他。
柳彦杰点头。
一排配荷枪实弹的宪兵在门外站岗,每一个都面无表情。小李先将特别通行证递给一个日本宪兵,又示意柳彦杰。柳彦杰拿出那张证件给日本人。宪兵检查了通行证后,将两人放行。小李带着柳彦杰继续向前走。钟楼内灯光昏暗,每隔一小段就有两个日本宪兵把守。小李始终用手势与柳彦杰交流,他没有说话,柳彦杰也不说,走道中有种紧张的气氛。
他们上到第八层楼。小李推开一间房屋的门,请柳彦杰进屋。屋内很空荡,除了书桌座椅与一排书架外,没有摆设,也没有人。柳彦杰走进后,听到小李关门上锁的声音。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柳彦杰低声又严肃地问。
“看一个人。”小李同样压低了声音。
柳彦杰知道小李想让他看谁,他有些激动地问:“他在哪里?”
“他没有完成任务,”小李补充说,“他在这里。”
小李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他示意柳彦杰噤声。柳彦杰快步走到窗边,外窗的跑马厅内亮了一圈灯火,椭圆形看台下站满了武装宪兵。跑马厅东西两个出口还处有大队的军车停靠着。柳彦杰好像看到了伊藤建一,又好像没有看到。他环视了整个跑马场后,猛然注意到场地东边摆放了一排冰冷的机关枪。
柳彦杰还来不及想什么,南面又开来一辆军车。军车停顿在跑马场外,一群穿着白衫的人陆续从车上走下来。在十二月漆黑的清晨,这些身穿白衫的人就好像游走在地狱途中的幽灵。他们与站立挺拔的日本宪兵格格不入。
小李也注意到了这群人,他从书桌中取出一个望远镜。柳彦杰接过望远镜。从望远镜中能清晰地看到这些幽灵手上与脚上套着锁链,柳彦杰突然明白了今天是来看什么。他扔掉望远镜,只想立刻离开这座钟楼。他不想被日本人打破自己最后的那点期望。
“柳先生,没有我的陪同,你走不出这里。”小李冷漠地开口。
柳彦杰愤恨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这个日本人的翻译。
“这是你最后一次看他,往后也没这个机会。”小李平板地说。
柳彦杰感到自己是木然地走回到窗前,重新捡起地上的望远镜。他仔细地看着那十二个人,想从他们中找到柳晨曦。所有的白衫人都被蒙了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柳彦杰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看清他们的双眼。
“这些都是反战的日本人。”小李在一旁说。
“他不是日本人。”柳彦杰看到他们被赶到了场地中央。
“他是伊藤中将的女婿,”小李又说,“这是好事,如果按中国人处决,他会死得更惨。他可能会被作为马路大,被日本人特别转送到哈尔滨。”
“他不在乎!”柳彦杰意有所指地说,“无论怎么死,他都是中国人,不会做汉奸!”
“少佐在乎。”小李没有在意柳彦杰的轻视。
柳彦杰不再理会小李的话,他看到有人在场地上升起了日本国旗。沉重的一分多钟,对柳彦杰而言过于短暂。他仍试图在人群中找到柳晨曦,拼命再多看他一眼。他们共有的时间越来越少,当明知道一个人即将离去,每看过一眼就少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楚。他又感到那种亢奋了,抛去一切斩杀出去的亢奋,他努力地压制住快要爆发的洪流。
机枪已经对准了这十二个人。一旁宪兵手中握着一面致命的锦旗。身着军官服的日本男人说着什么话。所有人面色严峻。
场地上没有人有丝毫的晃动,严格的纪律到死都在维持,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那可怕的一刻。
属于柳彦杰的时间终于无法在停留,死神挥动了他的旗帜。机枪的轰响比任何一次雷鸣都惊人,它们震动了整个跑马场。白色囚衣瞬间变成鲜红。柳彦杰从未那么痛疼红色,鲜艳的红、虚伪的红、沉重的红、生命的红,一时间天地都成了红河与红海。鸽子在清晨是黑色的。它们嚣叫着,从远处腾飞而起,轻易地带走了这些年轻的生命。
柳彦杰看着十二个人缓缓倒下,他已经不在乎哪一个是柳晨曦,只知道柳晨曦再很不可能回来,日本人毁灭了他最后的希望。他痛恨日本人,从没有那么强烈的痛恨,在身体的最深处窜起,这股恨意侵占了他血管里每一滴血液。
愤怒!仇恨!柳彦杰奔向门口。他要杀光那些日本人。
上了锁的门将柳彦杰拦在门
46、第三十六章全 。。。
内。柳彦杰冲回来,抄起椅子,要砸了那门。小李飞快地扑上去拽住他,两人扭打在一起。小李并不是柳彦杰的对手,很快被他高举的椅脚砸破了头。但这个看似斯文的男人却有和柳彦杰一样的倔强与执宁。他死死地缠住柳彦杰,一时间两人砸破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
嘈杂声引来门外几个日本宪兵。日本兵要小李开门。
“没事,没事!不小心敲了点东西。”小李大声地用日语向外的日本人解释。
两人继续在房间中厮打。柳彦杰看不起这个日本人的翻译。在他眼里,小李是汉奸,是杀害柳晨曦的帮凶。他将一切的愤怒都发泄在这个男人身上。柳彦杰对他拳脚相加,小李毫无招架之力,被打得鼻青眼肿。
过了许久,柳彦杰筋疲力尽,看着浑身是伤的小李,终于,缓缓地跌坐在墙角。柳彦杰捂住脸,颓然地靠在墙上,眼泪向泉水一般从眼眶里涌出,止也止不住。
小李默默地看着他,最后,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手帕,递到他面前。柳彦杰一把推开他,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礼貌与周道。或许,这个中国人只有在中国人面前,才是中国人。
1941年的12月9日这天,东边没有太阳。
柳彦杰回到了红屋。他感到整个人都麻木了。下车后,柳彦杰望着寒风中的梧桐树,好像突然迷失了方向,天旋地转,觉得哪里都可能有柳晨曦,哪里都不可能再有柳晨曦。他沿着贝当路疯狂地奔跑着,奔跑着,喊着柳晨曦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矫情,不好意思。
下章有点小虐,可以适当拿出小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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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三十七章全 。。。
第三十七章
日本进入租界后,预想中七十六号会依附日本势力将抓牙伸到租界的情况并未出现,上海进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和平时期。日本人利用严格的保甲制度,将中国市民编入担保的组织,由警察控制。一部分没有来得及撤走的英美公民则被日本人关进了集中营。
日本对上海实行宵禁后,夜晚,很难再见到璀璨欢城的痕迹,枪杀、绑架也突然成了过眼云烟。有传闻,日本人对七十六号进行了压制。在日本还未进入租界时,民众愤怒、惧怕、抵抗,日本控制租界后,人们的心反而安宁了。这是个怪异,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理解这种怪异。民众在十多年与死亡、恐惧的拉锯中彻底疲惫了,大家都只是想能生存下去。
柳彦杰和柳晨曦曾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柳晨曦说‘疲倦到一定时候,必定又会昂扬起来’。柳彦杰会安静地等待那天的来临。
从跑马厅回来后,柳彦杰度过了这一生中最煎熬的一个月。他时常留在柳晨曦的房里过夜,看着那两个安静平躺着的钥匙扣,他感觉柳晨曦好像还在身边。柳晨曦的每一件衣服都在衣橱里挂着,那件他最喜欢的白色暗花睡袍,那个出诊时用的医药箱都平静地守在衣橱的角落。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等待柳晨曦。
柳彦杰第一次提起笔,给父亲写信,遗憾地告诉他,自己与柳晨曦今年也不能去香港。他提到柳晨曦到英国进修,还提到了柳研熙的事。他希望父亲和母亲在那边平安。他把信仔细折好,塞进信壳,还特意多贴了几张邮票。
柳彦杰寄出信后,却传来香港沦陷的消息。1941年12月25日,他失去了与父亲母亲的联系。
1942年1月重庆方面代表中国与美英俄等国在华盛顿签订了《联合国家宣言》,正式形成反法斯西同盟。
上海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上海仍在日本人的手里。
柳晨曦离开后,柳彦杰再也没有去国际礼拜堂。礼拜堂里珍藏过他与柳晨曦最感动的一段时光,他不敢去撕开那个血淋淋的伤口。
刘福最后还是死了,听说死在日本人的手里。
柳彦杰照例每天会到锦绛堂。他现在是个合法的、守规矩的商人,天天看着颜料与货币进进出出。他不囤钱币只囤粮食,日本控制上海后,货币价值一落千丈,而粮食仍然在涨价。
有一次在外走动时,柳彦杰见到了傻根。这个苏北来的汉子依旧在替有钱人拉人力车。傻根也见到了他。傻根问,柳医生最近好吗,很久没见到他。柳彦杰告诉他,柳医生到英国去了。
偶尔,柳彦杰会到沪西的华丹医院。柳晨曦曾为华丹医院与他争吵,又因华丹医院与他相濡以沫。华丹医院里也有柳晨曦的影子。柳晨曦已经把医院交给了林牧,但林牧始终像个守护者。他没有动柳晨曦的办公室,也没有提出过任何有关财产交接的事情。每次见到柳彦杰,他只是问,柳晨曦什么时候会回来。柳彦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街烟纸店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长高了,柳彦杰看到她唱歌替老头招揽生意。
小人在柳晨曦刚走的那几天,每天都哭,他吵着要找柳晨曦。柳彦杰告诉他,叔叔到英国去了。柳研熙天天都会搬把小椅子坐在门口,眼睛认真地盯着铁门的方向。柳彦杰知道,他是在等柳晨曦回家。有一天,柳彦杰回来,看到小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头还朝着大门。他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柳彦杰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小人像感受到了柳彦杰心中的痛楚,偷偷地在他肩头抹眼泪。
柳彦杰想到卖花的老太。过年前,他替柳研熙穿上虎头鞋,去贝当路。柳晨曦曾经答应老太带小人去谢她,如今他不可能来了。贝当路口,老太一人瑟瑟缩在衣领里,地上仍然是那一堆无人问津的鞋垫。看到柳彦杰和孩子,老人高兴极了,她伸出手抱了抱柳研熙,感动地就好像在抱自己的孙子。柳彦杰替她收掉了地摊,要她住到红屋做娘姨,一起照顾小人。老太感激地答应了。她问起柳彦杰:好久没有见到那个漂亮的年轻人。
1942年2月14日是最凄凉的一个除夕夜。柳彦杰没有叫影楼的人来拍照,只是让他们把去年自己与柳晨曦的照片放大了。他亲自把相框挂在两年前那张全家福的旁边。厨房做了小菜,美娟把餐盘满满地摆了一桌。柳彦杰带小人坐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