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晨曦-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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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过柳医生到了这里,又替野口大佐医了病。我们算是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应该庆贺一下。”伊藤健一向柳晨曦举起酒杯。
柳晨曦知道病人身份后心下暗中吃惊,猜想野口可能是管理日本特务机构的高级长官,脸上却是平静。他缓缓拿起酒杯,喝了小口。
“柳医生在沪西办了医寓?”伊藤状似不经意地问,眼神是盯住不放的。
“是的。”
“沪西不是个太平的地方。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伊藤从口袋中取出支派克笔,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他的手指用力抵在纸片上,擦着桌面划到柳晨曦面前。“柳医生可以给我打电话。”
这不是柳晨曦应该收下的东西。收下,就是坏了名声。柳晨曦犹豫了一下。不收,又可能会要了命。
柳晨曦将纸条放进了上衣口袋。伊藤则颇有深意地笑了。
“上回在东方饭店时,伊藤先生说到公共租界的治安,想必这几日也是很繁忙。”柳晨曦不喜欢伊藤健一那种别有目的的眼神。
“我们对公共租界、法租界的治安确实不够满意。虽然我们会在保护民众上向他们提出意见,但目前我们还不能太插手他们的事情,” 伊藤说,“当然,我们希望这样的形势能早日过去,迎来期待中的中日合作共治。”
柳晨曦听了伊藤健一说“中日合作共治”,脸上面无表情。
房间里只有柳晨曦与伊藤,这顿饭却吃得并不太平。一个大兵模样的人匆匆敲开洋房的门。
“少佐……”来人见到柳晨曦后,犹豫地看向伊藤健一。
伊藤有意无意又向柳晨曦投去一眼,对着大兵道:“柳医生是自己人,说下去。”
柳晨曦抬眼看过去,他不想走出这道门后,被人说成是“投降派”。
“伊藤先生有事,我应该回避。”柳晨曦说。
伊藤说:“走进过七十六号的,能活着走出去的人,不是日本人,就是汉奸。”
“只有我知道,柳先生不是,”伊藤用那种粘着的目光望着柳晨曦,“别人是不知道的。”
大兵在伊藤的授意下,凑近伊藤耳边,说了刚收到的急电。在一串又快又轻的日本话里,柳晨曦隐约听见了紫禁城、法租界、重庆、箱子……
伊藤的那双眼睛始终注视着柳晨曦。
走出日本人的房子时,天黑得像乌墨,雨还在下。伊藤健一亲自把柳晨曦送出门。柳晨曦上了这个日军少佐的车。与来的时候一样,车开得很慢,在里头绕了几个圈子。柳晨曦借着每间平房里透出的灯光,望着这个
19、第十一章全 。。。
阴冷的地方。每个转角都有身着军装身配荷弹的士兵,他们面无表情,平房里偶尔传出的嘶叫对他们毫无影响。七十六号里所谓国人的脸都和这些灰黑色的砖墙一样腐旧,柳晨曦甚至能闻到那股子霉味。
平房那边又传来叫人撕心裂肺的叫喊。柳晨曦转首望去,有人从门里跑出来,破烂的衣服上沾了血,后面跟着几个手拿枪支的士兵。他一路跌跌撞撞,车前远光灯一亮,他下意识挡住眼睛,来不及躲闪扑倒在车头前。追赶的士兵在他三米处,暂时停了下来了。
他抬头时,柳晨曦看到一副过宽的黑框眼镜。它左面镜片像蛛网一样破碎,一边镜脚已经折断,一边狼狈又危险地挂在流血的耳朵上。
蔡恒嘴角破碎,脸上浮肿青青紫紫。看到伊藤,他沿着车头摇摇晃晃扒到车窗边。“少佐,少佐,别……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开车。”伊藤命令。
“别,别,”蔡恒抓紧车沿,“少佐,我知道你们在找箱子。之前我给过你们不少线索。我晓得你们在怀疑谁,我能帮忙,我能帮你们找到箱子。”
车子重新发动起来,伊藤毫不理会他,向后靠坐到椅背上。
蔡恒看到直挺挺坐在他身边的柳晨曦。“是你?”蔡恒睁大眼望着柳晨曦。汽车迅速向前,将他在甩在地上。“救我!求求你,救救我!”蔡恒趴在地上朝柳晨曦的方向喊。
士兵们的枪齐齐对准蔡恒。
“不要,不要开枪,”士兵们上了枪膛,蔡恒认定自己要死了,突然又强硬起来,坐在地上撒泼地叫骂。“我要死了还怕什么!死人还怕什么!你们这群渣子!你们都是日本人的走狗!汉奸!卖国贼!你们还不如我!老子才是英雄……”
砰——砰砰——
一阵枪声将柳晨曦警醒,他想冲出去。“你要做什么?”伊藤健一拽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按回到座椅上。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擦着洋火柴点了许久。伊藤缓缓吸着,良久吐出一口烟雾:“和你没有关系。”
雨声淅淅沥沥,车顶上的雨水顺着玻璃槽一点点渗进车内。
远处,风,卷走了枪声。
作者有话要说:看诊经历参考《抗战生活史》,如有冒犯与不当深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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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总工会网站关于大自鸣钟的资料:“1926年,在公共租界老勃生路(今长寿路)、小沙渡路(今西康路)交叉口的道路中央,建起一座钟塔,人们称它为大自鸣钟,这就是上海滩远近闻名的“大自鸣钟”的由来。”
大自鸣钟1959年被拆除。老上海人如今提到大自鸣钟一般不是指钟而是指“长寿路、西康路”地区。部分上海年轻人以为父辈们口中的大自鸣钟是外滩那口唱东方红的大钟,不是,外滩的是“海关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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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二章全 。。。
第十二章
下了两周的雨,墙缝里渗了不少水,颜色都是变了的,最后连墙根都泡在了水里。风似乎又大起来。
见柳晨曦独自一人从楼牌那儿走出来,周景立刻啐掉了刁在嘴里的烟。“柳老板,你大哥出来了!”
柳彦杰让罗烈打伞去接柳晨曦。柳晨曦坐回柳家的车后,柳彦杰仔细看了看他。他的衣服很清爽,并没什么水渍。
一回到上海,堂里、场子、家里都没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原先要走的货出了问题,场子里最近总有人闹事,最糟的莫过柳晨曦进了七十六号。这让柳彦杰一时急躁地有些发闷。他立刻叫了周景,又找了上海滩上几位租界的华董,联系上七十六号里的人,车子直驰极司非尔路。
柳彦杰想,自己这次离开上海的时间是有些久了。事情都不按计划地走。
“我听说,李先生这次要你去给人看病?”柳彦杰问。柳晨曦一回到车上,就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柳彦杰喜欢被他这么靠着。
车子朝租界方向驶去。
“嗯。是个日……”柳晨曦没有说完,就被柳彦杰捂住了嘴。柳彦杰向他做出禁声的手势。一旁的周景抬了抬眉毛,警惕地注视着车外。
被放开的柳晨曦了然地点头,继而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我不知道他是。”
“你现在也不知道是!”柳彦杰恶狠狠地说。
路灯在车窗外一晃一晃,打在柳晨曦脸上,一阵黄一阵黑。柳彦杰想把柳晨曦拉得更近些,碍于坐在一边的周景,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这些日子柳晨曦有些憔悴,他不由想。
“里面的人有没有找你麻烦?”柳彦杰问道。
“没有。”柳晨曦闭着眼睛说。
柳彦杰隐隐感到柳晨曦和平时不一样。当他以为柳晨曦要睡着时,却听他问:“彦杰,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汉奸?”
“不是!”柳彦杰不快地说,“要是,也轮不到你!”
车子回到红屋的时候,红屋的灯都亮着,所有的人都没敢睡。朱丽是第一个跑出来的,跑得有点急。跟在她后面打伞的吴妈,没跟上二太太步子,什么雨也没有挡住。朱丽披着紫红色披风,手却是冰冷的。她拉着柳彦杰与柳晨曦一同进了屋,又吩咐厨房准备晚饭。美娟看见大少爷回来,默默躲在墙角擦眼泪。被二太太骂了声晦气,美娟退到帘子后面,替两位少爷烧热水。
柳晨曦先去二楼给父亲报平安,柳彦杰和周景则留在底下吃晚上的晚饭。过了租界门禁,周景今夜要在柳家客房留宿。甬道里,又传来朱丽的声音:“死丫头就知道哭,你爹那腰就是给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哭断的。”
这天晚上,柳晨曦上了楼后没有再下来。柳彦杰给他带了晚饭上去。
屋里很暗,象牙色罩子里的光没有气力地撑在床头。“那个社会版报的编辑蔡恒,死了。我看到他被乱枪射死。”柳晨曦平躺在床上,望着床柱上的银勾。
柳彦杰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知道是蔡恒?”
“在DD’s见过。是他告诉我,你开赌场的事。”
“蔡横拿了日本人的钱,在租界外当日本人的走狗,做吹捧鬼子的文章。在租界里,又印一堆谩骂日本人的报纸。别人不敢写的,他都敢写。日本人不是好骗的。他这样的,迟早要死。”柳彦杰说。
“我们能一起活着真好。”柳晨曦说得很轻,他将柳彦杰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
柳彦杰看出柳晨曦想要自己留在他身边。
“别想那么多。吃完东西早点睡觉。”柳彦杰把晚饭递给他。
这夜柳晨曦睡得很不安稳,柳彦杰几次被他翻来覆去地惊醒。他轻轻拥住他,两人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回到房间后,柳彦杰发现屋里的摆设和他离开上海时不同,有人动了床头的双峰骆驼俑。他是个很严谨的人,素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特别是这些古董。
柳彦杰叫来刘福问话。刘福说,除了天天来打扫的美娟,只有大少爷和二太太进过这间房。
早春的第一场雨季过后,太阳终于露了脸,斜斜地照在屋顶上。
柳彦杰先到堂里看了货,这批次的颜料光色比之前的好。这货想是能走得好的。陈老板要的货,柳彦杰准备这几日就差人送过去。父亲的意思是,这次陈老板的货让柳晨曦管着,能攀得更亲近些。柳彦杰是不会让柳晨曦跑去和别人亲近的。
中午的时候,他去沪西的场子走了一圈。这地方只有晚上热闹,白天有点冷清。柳彦杰一进去就看见五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在打扫大厅。见到老板来,他们都礼貌地打了招呼。柳彦杰将看场的人都叫了出来,嘱咐了他们些事。他的态度是严厉的,话也是尖刻的。柳彦杰向来不能容忍有人在他头上闹事。当他离开场子时,无线电里叽里呱啦地重放着早上的新闻。里面说到了社会版报的编辑蔡横。日本人将他的头颅挂在了法租界一盏路灯的柱子上。
当柳彦杰赶到海格路上的丁香花园,已经是红日西落。柳彦杰到丁香花园,主要是为了见白三爷。这地方是白三爷约的,听说最近三爷与里面的一个女明星走得很近。
丁香花园并不是一座花园,它只是一栋房子。由于园子很大,很多戏就是在这丁香花园里拍的,其中比较有名的就是年前那部《木兰从军》。想到《木兰从军》,柳彦杰又想到柳晨曦。这几天柳晨曦被父亲禁足在租界内,想来他是憋着气。“柳晨曦不会老老实实呆在租界,”柳彦杰想,“他有那种知识分子的激进,是死也不愿甘于安分的。”
柳彦杰走出车门时,落日的余辉照在他身上。
白三爷包了个雅室。他默默地坐在藤椅中。屋内是淡淡的老烟味道。白三爷就像条蜿蜒绵长的河流,在繁华的租界里,不快不慢地静静流淌。“他摆出了等待的姿态,却从来不曾懂得等待。”这个念头在柳彦杰脑子里一晃而过。
“今天周景没有与你在一起?”柳彦杰在白三爷对面坐下。
“他很忙。他家里替他又订了一门亲,白天在局里做事,晚上去找那个姑娘。”白三爷叫人倒了两杯茶。他说周景接了案子。沪西有个瞎子死了,尸体只有猴子大小。他又说,这次周景家替他找了一个远方表亲,是个漂亮的黄花闺女,最近周景一直在吹嘘那姑娘有多好。“走货的通行证我都替你办好了,该打招呼的地方我也帮你招呼过。最近查得很严。有些事情你自己注意些。”
“我知道。多谢三爷。”柳彦杰收下通行证。
“南京方面最近动作很大。看样子是要正式成立中华民国国民政府。”白三爷抿了口茶,这茶的味道不是太好。
柳彦杰的脸有些阴沉。如今南京完全就在日本人手里,成立个伪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也不晓得做给谁看。真应那句,做了□,还立牌坊。果然,是人都想要个体面。
“这些人要做,恐怕也就是这几天里的事情了。”白三爷说。
“目前上海租界以外的地方都很不太平。每天都在打仗。”柳彦杰时常在外跑看得多。
“这里,恐怕也撑不了太久。”白三爷回到。
房间的墙壁上还贴着木兰从军的宣传画,柳彦杰注意到三爷也在看那剧照。
“这电影倒是挺能激励老百姓抗战的。它上映那阵子,我去看了。周景还会唱里面那首‘太阳一出满天下’,唱得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白三爷笑了,笑得温柔。
“我大哥前阵子也去看了。”柳彦杰脸色柔和不少。
“你陪他去看的?”
“他和毛纺厂陈老板的女儿一起看的。”
“这片子挺好。上映那时,天天满座。不过,我听说年前送到重庆放映时,却被焚了。”白三爷虽说得漫不经心,语气里还是漏出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