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情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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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哼哼道:“……大表哥,你拉长脸可怪吓人的。”
“你小子还知道怕啊?”宋致白斜瞭了他一眼,伸手摸到他腰上掐了把,“那就老实听话,别净惹我生气。”程慕言忍不住“嗳”地叫了声,继续笑嘻嘻道:“那我要是听话了,大表哥就笑一个给我看看?”宋致白瞧他这副撒娇耍赖的德行,心里好笑又好气,故意板着脸闷声道:“别废话了,睡觉。”说罢抬手关了台灯,猛地一翻身裹着被子又把他卷进身子底下,扳住脸没头没脑地亲下去,一壁坏笑道:“不是说越难越得‘抱一块儿’?——你先给我再抱一回!”
大概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次日清起宋致白便不再提这茬,早饭后照例开车将程慕言送回了学校。倒是程慕言心里有些惴惴的,反复思量着宋致白的言行神色,最后断定他没真往心里去,也就撂开不想,给几个同学拉到操场打篮球了。说来奇怪,即便都饿得有气无力,却还是闲不下来,大概年轻人的热力总是任什么也压抑不住,而且因为供给困难,学校已经处于半停课的状态,无非也只剩这点消遣。不过到底是有心无力,往往才跑上两步就心慌气短,只能又换人上来。程慕言才被换上场不久,就听见边儿有人吆喝:“程慕言,有人找你!”
他丢下球转身一看,正见宋致白站在场边上,指间还燃着一支烟,看来是已然等了一会儿。程慕言心里蓦地一慌,忙伸手抹了把脸上,急促两步跑过去,傻愣愣问道:“你怎么来了?”宋致白微微一笑道:“还不愿意我来啊?”说着往他头发上瞭了眼,笑着伸手把上头沾的一根叶梗拂了下来,又掏出手帕递给他:“快擦擦,都快糊成个泥猴了。”程慕言红着脸接过来,一边擦脸一边偷眼看周遭人的反应,实在有点心虚。宋致白明白他心理,便道:“我车停在下头,跟我走过去罢。”
两人便顺着石阶往下走。早春犹是寒意料峭,一路也不见什么人,两旁松枝还是苍青色,却也在针尖泛出一丝新鲜的绿,偶尔划在脸庞并不疼,唯有种撩人的刺痒。程慕言微低着头,默默走在宋致白身旁,忽然想起那个下雨的晚上,他独自匆匆跑上这道石阶,心里却惦记着后头那人可还看着自己……难道那时就有点喜欢了?未免荒唐,当时明明还躲了他很久。可人心总是不讲理,尤其在感情上最爱朝令夕改,只因现在已是喜欢上了,于是回忆起当初的每时每事,都觉得情意暗生,无限的从容欢喜。这么想着,这点欢喜不知不觉从心底爬上来,成了缀在唇边的一缕浅笑。
他正在出神,就忽然听见宋致白道:“我刚才去校长办公室了。”程慕言一愣,头个念头居然是宋致白可是去找校长批准自己休学。宋致白道:“放心,我就是去给你们学校送了点东西。”程慕言愕然问道:“什么东西?”宋致白转脸看了他一眼,轻笑道:“等中午吃饭时你就知道了。”
程慕言不觉怔了,停在台阶上一时迈不出步。宋致白却不理他,自顾继续往下走,等他回过神来已落下一大截。程慕言忙两步追了上去,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停了半晌才呐呐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着。”
宋致白回头瞭了瞭他,笑道:“你当我愿意?谁叫程少爷非要‘同甘共苦’呢。”程慕言心里翻涌上一股热,更加不知该说什么,只暗中扯了扯宋致白袖口,涎着脸笑道:“大表哥可真是好人。”宋致白瞥着他嗤道:“宋某受不起——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养你一个还行,养几百号人我可受不了。”嘴上虽这般说,却翻手就势把他的手给握住了。程慕言下意识地挣了挣,转眼瞧见宋致白低垂目光望着脚下石阶,眉间唇角却隐隐敛了抹笑意,手上力道便全软了,任由他握住不放,心里却打鼓似的越跳越急。
两人都不再说话,就这么握着双手一路走下石阶。校门前有不多几个人匆匆走过,程慕言忙从他掌中抽回了手。宋致白走到车前打开门,拿出一个大纸包递给他。程慕言打开一看,里头是两桶印着英文的军用压缩饼干,又听见宋致白嘱咐道:“这个吃的时候必须兑上水,不然吃过量可不是玩儿的……记住没有?”程慕言抬眼望着他,点了点头。想必是春日暖阳太刺眼的缘故,他只匆匆看了一霎便慌忙低下头,眼底已有点酸热。
这个人对自己的好,他从来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到会好到这地步:物质上的支付或许不算什么,他却肯这般为他想,迁就他的迂谬固执,甚或为他一句话照顾到全不相干的人。自从父母去世,他再不记得还曾有谁这般无限度地溺待过自己了。
宋致白见他一味低着头不说话,情知是真触动了感情。老实说,他此番行善也不全为程慕言,央大是国立第一高等学府,挂名校长就是蒋中正,如此雪中送炭也是结交高层的手段,对宋家和沈部长声名亦有利。但花钱铺路办法多得是,若不是因程慕言,他也不必非得选这最为事倍功半的一项。
好在这人十足领情,自己苦心总没白费。宋致白瞧着他这副态度,心底不觉一动,一时竟直想吻他。因为周围过往人不断,只能强忍住了,只是低头微微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别感动了,我也不光为你——要真饿瘦了,我抱起来不舒服。”
程慕言给他说得满脸通红,抱了饼干桶呆立原地,愣愣地眼看他转身上车,临走又撂下一句:“周六我再来找你。”
第 12 章
孰知却险些后会无期。这日还未到周末,天才亮宋致白便被沈部长一通急电叫醒:“……有消息两小时后日军要大轰炸,快和家里人都到我这里来!”他心里一凛,立时挂电话回家先知会了一声,披上衣服便开车直奔老公馆。其实自国民政府迁来重庆,为了瓦解国民抗战意志,日军隔三岔五便对陪都进行战略轰炸,几年下来山城已是半壁废墟,民众对不时响起的空警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近来随着战局扭转,日军空袭更是变本加厉,歇斯底里,日前竟连轴心国的大使馆也未能幸免。因此一听到沈部长口气急惶,又叫一家人速来政府高官所在的特殊防空区,宋致白便知此次空袭非同小可。
他匆匆赶到家中时,一家老少连同管家佣人都已收拾停当,家里的两部汽车也都开了出来。宋父正犯着痰喘,给大清早的寒气激得不住咳呛;程美云一手扶着老爷子,一手搂住女儿和娉,见他过来忙道:“大少爷,老爷这样子……”宋致白皱眉疾道:“先上车走,舅舅那边有军医——快点儿!”说着上前扶住父亲,连同和娉母女先上了头一辆车,又回头催促剩下的众人。宋捷文咳得几乎喘不过气,仍自手扒车窗厉声催喝儿子:“你都别管了,快上来!——就差你了!”孰不知这句倒提醒了程美云,一把抓起他胳膊失声叫道:“呀,阿康!阿康还在学校里啊!”
宋致白心头猛地一沉。路上他还想起程慕言来,然而央大和宋家恰是两个方向,他总不能先抛下老父不管,一时只能幻想他恰好也回了家。现下给程美云这么一喊,他心里也不禁有些急乱,匆匆安排众人都上了车,又吩咐了几句司机,便对宋父交待了句:“我还有点事儿,办完就过去!”说罢便转身上车,直奔央大。
若是往常无事,从宋家到央大至多半个钟头;但宋致白行出不远,凄厉的防空警报便已拉响,街上顿时如同炸了锅似的,乱纷纷的人群携儿挈女,潮水般涌向较场口的防空洞。宋致白正是逆行,一不留神几乎接连撞着人,只能放缓了速度,一壁还要留心程慕言可也夹在人群里,又想起去年较场口防空洞闷死了一万多市民的惨案,心里越发急得直蹿火。这般跌跌撞撞好容易到了央大,只见门口也是挤成团乱麻,皆是奔往防空洞的师生。宋致白挤进这蜂拥的人群里,大声喊着那人的名字,回应的却只有一片噪杂纷乱的叫喊。撞面而来的脸孔皆是一般的年轻,一般的急慌,绵绵不断的,渐渐在他眼前化成混沌模糊的一团。
宋致白持续地寻找呼喊着,纷纷人流自他身边掠过,一个阴惨的念头却慢慢爬上了后背——他忽然间竟直觉今天是找不到程慕言了,全身蓦地冰凉,头脑却胀得嗡嗡作响。他闭上眼睛,深深喘了两口气,正要接着再开口喊他,忽然就觉得一个身体直撞到自己胸前:“——你怎么来了?”
宋致白一把抓住了他,这一刻他简直恨不能把这人生生撕碎了。他将他死死勒在手臂间,厉声喝道:“快跟我走!”挟着他就几步上了车。路上人迹已少了许多,他将油门一踩到底,只管急速往国府的方向冲。孰知仍是太迟了,才转过中兴路就远远望见街口已扯上了一层铁丝路封,后头是一队士兵持枪把守——国府防空区已封锁戒严了。
宋致白猛地刹住了车,两人都重重撞到座位前。程慕言极低促地叫了声:“宋致白!”一只手紧紧掐住他胳膊。宋致白脸磕在方向盘上,额头正抵着冷硬的手表蒙子,突然间竟想起老公馆花园里还有个藏冰用的地窖。他心下一横,急打方向盘又转回了宋家,跳下车便拽着程慕言一直跑进那个冰窖里。
几乎就在掩上头顶铁板的瞬间,沉重的轰炸声便从天而降,尖啸着砸落在山城的土地上。
这地窖并不大,只因是夏日用来藏冰消暑的,挖的分外深些,铁板一掩便是漆黑一片,像是堕入地狱鬼府。宋致白掏出火机擦燃了,终于照见入口处悬着个乌旧的煤油灯。他试了两次才点着,昏朦朦的灯光跳跃着亮起,正映见对面那人的眼神——茫然地,又惶然地望着自己,仿佛劫后幸存者凝视失而复得的全部世界。
方才有一瞬简直恨他入骨,此时却惟余虚脱的安慰与庆幸。他走近前拍了拍他肩膀,低声吐出句:“行了,没事……”忽然耳畔一个炸鸣,两人脚下猛地一晃,便相持着一同跌倒在地。
一声声轰响像是紧贴头顶落下,昏黄的灯光不住摇晃,窖顶簌簌落下一层浮灰。两人背靠石壁坐在墙角,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沉默又决然地听天由命。时间也像是和思想一并彻底凝住了,只剩一声接一声的轰鸣凄厉不绝,在这段封闭凝固的时空里历历凿下狰狞的印子。
然而就在这一片无休止的轰鸣声中,宋致白眼望着那线不断暗下去的昏灯,心底的恐惧绝望忽然像惊醒的兽一样蹿了出来:不知这场轰炸几时能结束,两个小时,半天,甚至是数天连夜……也许根本就不会结束。他们就会死在今天,死在这个阴潮黑暗的地窖里——被炸死,困死,渴死饿死。就像所有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无数同胞一样,蓬勃的生命被骤然掐断,一切都来不及体会和清算。
他蓦地攥紧了掌心里的那只手,低颤着叫了声:“——慕言!”程慕言身上一跳,死灰般的眼底流过道光,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他定定望着宋致白,忽然整个儿地扑身进他怀里,咬着牙低闷道:“我对不住你——我,我害了你了……”
原来他也觉得是活不过去了!宋致白心底轰然坍陷下一块,跟着一股凶烈的潮水就从这决口中喷涌而出,转瞬吞噬了他全身。他搂紧他又叫了声“慕言!”便扳起他脸,照准嘴唇狠狠咬了下去,一手抖着去撕他衣服。程慕言只微怔了一下,便也激烈地迎合起来,手按在他腰间死力一扯,皮带崩开了,手也被刮得血淋淋一片。
两人撕扯着滚落在地上,衣物扯去了大半,彼此滚热的喘息打在身上,更加煎急地像在皮肉上点了火。程慕言浑身都在发抖,肌肉僵直地绷着,宋致白不得不压住他腰背,下狠力硬闯了进去。程慕言沉闷地叫了一声,转头重重咬上了他手臂。
甜腥的血味儿沿着齿间弥散开。宋致白一次又一次深深冲进他身体,每一次都是刺骨镂心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轰炸声也在声声不绝地继续,不知哪一声便会把自己拉进那窟冰冷的死亡;唯有那人温热的身体,以及给自己的痛觉是踏实而亲切的,一次次地透过骨髓钻进心底,提醒自己还是活着。
煤油灯摇摇地熄灭了,喘息与疼痛终于都退了潮。两人在一片彻底的漆黑里搂抱了良久,僵痹的意识才渐渐亮起一丝幽光,周围已是全然的死寂。
这是日军对陪都的最后一次轰炸,历时四个多小时,造成七千余平民伤亡。
五个月后,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第 13 章
这天下午他是被一阵欢呼呐喊声惊醒的。赵正春抓着一叠纸张冲进屋里,扑到每个人跟前大声喊着:“日本人投降了!投降了——我们胜利了!”跟着双手猛地一抛,纸页雪片般自头顶簌簌而落;程慕言几分茫然地捡起一张,原来是大公报的号外,书本大的版面上五个赫然大字:“日本投降矣!”
大概是那红字太刺眼了,他只觉眼底一跳跳地疼,脑子却像是蒙了层窗纸,先是细小的欢喜雨滴似的轻轻敲击着,跟着才化作惊天密雨,滔滔然冲了进来。周围已是欢腾一片,几个同学扑过来拥着他,赵正春在他肩头狠狠捶了两拳,又笑又叫:“慕言,八年,八年了!终于胜利了——战争结束了,我们都可以回家了!”
他笑着从兄弟们的拥抱里挤脱了身,疾步穿过校园走上街头。街上也跃满了欢庆的人,盛夏艳阳倾洒满地,在人群间投下明亮的白光,此刻这城市到处充满炽热晃眼的喜悦。
程慕言坐在颠簸的电车上,一颗心膨胀得将要跳出腔子。他迫不及待要去见宋致白,亲口把这消息告诉他,不过他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罢?不要紧的。心头满溢的欢喜泛着细小的水花,他小心翼翼压抑着,不舍得教它们这么轻易就沸腾起来,必须要见到那个人,与他一起共享那霎时的至喜极乐。
他跑进宋氏的公司大楼,待那间办公室的门甫一打开,便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人:“你看到没有?——日本人投降了!”宋致白似是吃了一惊,愣了下才拍了拍他头,把他从自己脖子上扒下来:“嗳,傻小子,有人呢。”
程慕言慌忙放脱宋致白站好,这才看见对面沙发上还坐了个男子:约莫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