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之影by蕾伊妮-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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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苗头应该早就有了，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刘麒太优秀了，优秀到他的王无法容忍。
　　“……台甫，台甫，请起床。”
　　宫女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延麒艰难地睁开眼睛。双眼酸涩，应是昨夜哭过的缘故。延麒眨眨眼睛，刚才一瞬他以为他听到了安兰的声音。
　　安兰她们应该已经知道刘台甫的事了吧，蓬山的舍身木也该结出了新的刘果。而那位，温润如玉的刘麒，世界上最优秀的台甫，不复存在，那抹温和的笑容，温柔的声音也消失在高岫山后的国度中，在史书上只添了一点笔墨。没有人会记得柳国有过多么优秀的台甫，没有人会记得刘台甫绝代风华的身姿，没有人会记得刘台甫。对柳国人民来说，他只是选择了昏君的麒麟，他只是带给他们失望的麒麟，而不是为了柳国人民日夜奋战的优秀台甫。
　　延麒记得在蓬山的时候，安兰曾对刘麒说过，“刘麒，您不用这么刻苦也行，您只要选王就可以了。”刘麒却摇头否定，“但是安兰，如果我选择了很优秀的王，我自己却什么都不懂，那作为台甫我有什么意义呢，我又怎么能好好地辅佐王呢？”
　　“但是很多麒麟在这里都只是成长，之后也成为了不错的台甫。”
　　“安兰，我是有野心的麒麟。”刘麒合上书，笑得柔和，说着自己有野心这种话，却带着与之截然相反的他温和笑容，“我想为柳国带来超越雁国隆王的繁荣，我想协助我的王走向常世的最高峰，所以，我不努力是不行的。”
　　安兰无奈道，“但那位雁国隆王的台甫也不一定像刘麒这样努力过呀。”
　　“说到这个，安兰有见过隆王的台甫吗？”
　　听到这一句，在旁边昏昏欲睡的延麒也打起了精神。
　　安兰摇摇头，“没有，我在蓬山不到两百年，还没来得及见到那位。”
　　“真是可惜。”延麒说了一句。
　　“是呀。”安兰笑笑，“但是刘麒，我确信那位隆王的台甫肯定没有像你这么用功，刘麒可以超越隆王的。”
　　延麒嘲讽地笑了笑，安兰的那一句现在想起来像是笑话一般，刘麒的努力没有任何回报，这是现实。刘麒梦想中的富饶柳国，连花都没开就夭折在刘王的手中，刘麒在蓬山苦读的二十年，之后为柳国努力的二十年，眨眼间就成了泡沫，流失在倾斜的国家中。
　　最优秀的麒麟，未能给国家带来最优秀的王和最完美的王朝。
　　千篇一律的早朝结束后，延王叫住了延麒。
　　“延麒，我有事要问你。”
　　“主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延麒恭敬地回答。
　　延王疲倦地揉揉眼睛，用泄气的声音说，“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但不用担心，不要紧的。我只是想问一下，延麒你是不是对易很了解？”
　　“易？我是学过一点……”
　　延王点点头。
　　“那能不能给我推荐几本书？”
　　“主上对易感兴趣？”延麒万分惊讶。
　　“这几天突然想读一读，能否给我推荐几本？”
　　“当然可以，我马上找几本给您送过去。”
　　“那麻烦你了。”
　　延麒看着延王离去的背影，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压下去。主上怎么突然对易感兴趣了呢，难道真的发生了与之相关的什么事？他虽然很想知道，但克制自己不去问。
　　延王和延麒互相尊重，却少了些什么，始终无法热络起来，虽比起王与台甫反目的柳国好上不知多少倍。延王习惯性地把事情往自己肚子里塞，延麒也不会随意去询问。
　　派人把几本关于易的书送到延王那里之后，延麒开始处理靖州的政务，晚上，内宰还给他送来一沓奏折，说主上在忙一些事，让台甫帮忙。延麒叹气，这不是第一次了。熟练地拿过奏折，有一张纸条搁在奏折的最上方，上面有延王俊秀的字。
　　“台甫，辛苦了。过几天后，我们可以换回来，我会包揽你的工作，台甫可以连这几天的份一起休息。”
　　延麒微微一笑，他的王就是这么贴心，明明只要命令就可以，却用请求的语气，还说要和他换班。
　　延麒翻着奏折。他看到了边境传过来的文件，说柳国开始有难民往雁国移动，需要大量物资。延麒头疼，他也很想帮助这些来自故刘台甫国家的人民，但雁国也不过是二十年不到的年轻国家，很多地方还没有从上一代的内乱恢复，国力无法支撑对柳国难民的补助。
　　主上会怎么做呢？这种事情延麒无法一个人定夺，一不小心就会被说是麒麟过剩的仁慈。延麒把这些奏折移到旁边，看其他的。
　　延麒在蓬山的时候遇到过玄君的次数不多。玄君随心所欲地出没，想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不想出现的时候，连着一两年都见不到一次。延麒刚刚能转化的时候，玄君第一次来看他。
　　“这就是延麒吗？”
　　玄君表情微妙地看了延麒许久，之后说几句寒暄后，转身离开。
　　之后几年，可以偶尔见到玄君。玄君心情好的时候会给他讲以前的故事，延麒八岁的时候，刘麒还在蓬山，玄君突然出现在两个人读书的地方，摇着扇子笑，对刘麒说。
　　“柳国真是得了千年难得的好台甫。”
　　“刘麒很厉害吗？”延麒仰着头问。
　　“是的，我可以保证，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优秀的麒麟。”
　　玄君信誓旦旦地说，刘麒羞红了脸，但还是很开心地笑笑。
　　“为什么同是麒麟，会有这么多不同的呢？”玄君摇摇头，眼中流露出一抹流水般的温柔，与一贯冷冷清清的样子不太一样。
　　“都有什么样的麒麟？”
　　“呵呵。”面对延麒的问题，玄君打开扇子，遮嘴笑了一会儿。
　　“说一个最离谱的吧。”玄君怀念地眯起眼睛，“很久很久之前，就有只麒麟，非常抵触选王，后来一大批升山者来到蓬山之后，竟然扔下这些人，逃出了蓬山。”
　　“什么？”
　　这次不只延麒，连见多识广的刘麒也不禁目瞪口呆。为国家选出王是麒麟的使命，是麒麟降世最重要的作用，如果麒麟无法选王，麒麟怎么可能会拥有如此高的地位和如此舒适的生活。对麒麟来说选王不仅是义务，还是一种本能，居然有麒麟抗拒这种本能，还从蓬山逃出去，简直闻所未闻，无比荒唐。延麒开始想象那些被抛弃在蓬山被告知自己国家的麒麟已经跑了的升山者，会有多么绝望。
　　“呵呵，这只麒麟可是当了很久的反面教材哟，现在因为过太久了，很少有人提起。”玄君笑盈盈地说。
　　“这简直是……不负责任。”刘麒皱着眉说。
　　“恩，所以说，麒麟之间也相差很多。”玄君收起欢乐的笑容。
　　“那……那只麒麟是不是因为没有选王，到天命的时候逝去了？”延麒想到安兰说过麒麟如果选不上王的话，只有三十余年的天命，以前就有过麒麟因此送命。
　　“没有，没有。后来那麒麟还是选了王。”
　　结果还是无法反抗吧？延麒想到。
　　“玉叶大人，那个王朝最后怎么样了？麒麟抗拒选王，即使最后选上了王，但，这样的王朝……”
　　玄君沉默一会儿，摇摇头，“哎……不记得了，毕竟是太久之前的事，也就因为从来没有出现过叛逃的麒麟，所以对这件事印象比较深刻罢了。”
　　玄君摸摸延麒的头，“延麒要好好向刘麒学习，以后回到自己国家，做一名优秀的延台甫哦。”
　　延麒点点头，疑惑地瞅玄君，他刚才好像看到玄君一脸的伤感，但他重新看的时候，玄君又恢复了原本冷清的样子。
　　延麒还记得第三次见到玄君时，刘麒正要离开蓬山，在离开前，刘麒问了玄君一个问题。
　　“玉叶大人，您当时为什么会去参加雁国隆王五百五十五年国庆？”这问题貌似困扰了刘麒许久。
　　玄君低头想了一下，回答，“也许是因为无聊了吧。”
　　“不是因为隆王？”意外的答案令刘麒一愣。
　　玄君笑了出来。
　　“没有的事，但的确跟雁国当时的地位有关。隆王是一位传奇的人物，雁国和其他十一个国家都有国交。当时雁国和奏国的操控下，出现过近百年的荣盛期，蓬山也没什么事可做。雁国国庆刚好就在一个绝妙的时机，蓬山没有麒麟，十二个国家繁荣富强，没理由不去呀。”
　　“只是……这样的吗？”
　　“是，还有就是当时的延台甫和我交情不浅。”
　　“隆王台甫？”
　　“是。”
　　梦里梦外，浮浮沉沉，延麒一遍一遍地做着梦，梦到蓬山，梦到玄君，梦到刘台甫，梦到主上，梦到登基，几十年的回忆如潮水般湮没他，之前压抑的情绪一同在梦中爆发。
　　延麒最后梦到刘麒被啃得坑坑洼洼的身体，还有，站在自己身旁双眼放冷光的延王。
　　一阵惊醒，才发觉一切是梦。
　　在梦中他回忆起很多细节，在梦中他害怕的未来又近得那么真实。
　　他知道，刘麒的失道以及柳国的灭亡，都是刘王一手造成的。刘王并不相信刘麒，刘麒太过优秀，刘王发觉自己在治国的各个方面都无法比得上刘麒，而不懂人情世故的刘麒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勤奋以及自己对国家的热爱却给刘王带来焦急和愤慨。具体的过程延麒不知，但听说最后，刘王监禁刘麒，夺去一切权利，刘麒郁郁而终，一代优秀的麒麟黯然消逝。
　　延麒知道祝梧不是刘王般自尊心强又善妒的人，但看到刘麒的结局之后，他就忍不住地想自己的王会不会也这样对待自己，和刘麒如此相像的自己。雁国和其他国家并没有国交，他不认识除了刘麒外的麒麟，他不知道其他国家的麒麟跟自己的王怎么相处。
　　刘麒对身为麒麟的自己感到骄傲，而这份认知也传给了延麒，但是现在延麒对麒麟这种生物感到悲哀，如刘麒，即使再优秀，也只能在王的嫉妒下消损，如隆王台甫，辅佐了王八百年，史书也没怎么提到他。延麒想到了很久之前玄君说过的那只麒麟，逃出蓬山，之后还是选上王的麒麟，不知这样的麒麟找上的王是什么样子的。麒麟的功绩很大部分取决于王，如果这只叛逆的麒麟选的王比刘王治世长久，那真是太悲哀了。
　　“台甫，该回床休息了。”
　　女怪的声音透过地板闷闷地响起，延麒轻轻地嗯了一声，刚才趴在桌上休息时又做了噩梦，精神虚弱得紧，但是奏折还有大半。
　　再看一会儿吧，延麒想，既然主上拜托了，那他要尽最大努力。
　　可是延麒伸出去的手却在空中顿住。
　　延麒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窗外，有一缕烟一般的白色雾体在空中缓慢地旋转，随即飘摇着沉向下方的云海。和延王的房间不同，延麒的房间窗外是露台，露台边上有雕刻着精制花纹的栏杆，栏杆外，就是云海。
　　延麒对妖魔神仙的事情了解比较深，但仍然无法看穿这抹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那奶白色细长的烟雾般的东西开始慢慢凝聚，延麒还可以发觉那东西徐徐发散的冷气，以那东西为中心画着无形的圈往四周散开，厚实的玻璃窗在那冷气前完全起不到作用，延麒马上感受到一丝丝冷气开始冒了出来。
　　这不是妖魔，延麒判断，屋里的蜡烛一盏盏地灭掉，黑暗中延麒冷静地盯着前方的物体，暗影中的使令蠢蠢欲动。
　　“台甫。”
　　“俐角，你出来一下。”
　　俐角是延麒第一个折伏的三尾狼妖魔，实力在使令中翘首。俐角从黑暗中浮出身体，挡在延麒前方。
　　“那不是妖魔吧。”延麒问，有些诡异的东西，身为妖魔的使令懂的比麒麟多很多。
　　“不是。”
　　“那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
　　连使令都不清楚的存在，延麒咬起嘴唇，为何这种东西会出现在玄英宫？延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奶白色的影子，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来自那坨不知名的物体。
　　这居然有自己的意识？延麒立马端正姿势，准备吟唱，即使不是妖魔，这些咒语应该起一点作用。但是那抹影子却意识到危险般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屋凉凉的空气。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延麒喃喃地说。

　　疑端

　　延王彻夜看完延麒送过来的几本书，却没有找到任何答案，那个晚上看到的白影没有实体，只有烟一般的透明絮体，没有凝聚在一起，像随时要散开似的缭绕，却似乎有着感知，有着视线，也有一些不能被定义的力量。
　　之后的几天，延王故意在当时的房间呆到很晚，以这种方式想引那东西上钩，但再也没有碰到过。延王自己去查了一些，无果之后，拜托台甫延麒推荐基本关于易的书。
　　延麒派人送过来的书果然比之前自己找的书全面很多，但延王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延王想过很多，常世里很多现象是说不明的。比如说王的失道，以及一旦倾斜就开始涌出来的妖魔，这个世界也有很多奇特的存在，如将王和台甫从蓬山送到王宫的玄武，如守着黄海入口的天伯，这些都是延王所遇到过的，也许那天夜里看到的也是这类异端的生命。王登基就会有祥兆，即是说这世界有预兆这种模糊不清的东西，但是那个白影与其深冷的气并非祥瑞的征兆，难道说是凶兆？那抹影子出现在玄英宫是对雁国的警示？还是雁国正进入某种困难？
　　但是也许他只是想太多了？那只是一只没有形状的妖魔，一些妖魔没有特定的形状，资料中写着，如用于军旅的宾满。但如果是妖魔，那为什么王宫里会出现妖魔？即使一个国家快要灭亡，妖魔首先出现的地方应该是荒野。
　　不管怎么样，解除疑问之前，延王无法安心，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天夜里的确房间所有的蜡烛都在一瞬灭掉，门外的侍卫也证实这一点，因此延王排除幻术的可能性。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一夜未睡后参加第二天的早朝，如果不是已身为神仙，身体早就垮了吧，延王苦涩地想。
　　延麒的精神也不是太好，深紫的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也许是因为刘台甫，延王想。延麒和刘麒的关系好，在他当上王没多久就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