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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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纯净澄澈的睡颜,会在御剑起舞时遥想那悠扬清越的琴音,甚至会在行军布阵时拨乱了沙盘、神游太虚,试图推想另一人会如何决断,无论军中事务如何繁重,官场人际如何耗神,孙策心中总有一方净土任由那份挥之不去的缠绕牵挂生根发芽、燎原遍野… …
这一刻,有一种比平常快乐更为让人神思安宁的奇异情绪在他胸腔里荡漾开来,逐渐满溢,好像远游旅人风尘归家一般,将以往种种艰辛险恶、种种委屈不甘通通置之脑后。下意识间想叫一声“瑜儿”,声音未出,被旁边随侍周泰的一句“将军,陆康怕已走远”拨醒,方恍然忆起自己正在追杀逃兵。
周瑜看了眼赤发赤眸的周泰,仓促间点点头算打过了招呼,复又转头看着孙策道:“陆康少惇孝悌,勤修操行,以恩信为治,义兄切勿伤他性命,只劫下队尾的那辆马车,他自会来降。”
孙策压下心头千思万绪,故作淡定的点头应允,领周泰陈武轻而易举地劫下了陆康逃军队尾的四面透风、低调至极的马车。
周瑜欣然绕到马车正前,轻轻撩开布卷门帘,探身一眼便眸色闪烁,果不出所料,那车里正襟危坐着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半大孩子,生了一张难辨雌雄的清秀娃娃脸,柔软长发整齐束在头上,竟已戴冠,只耳边垂下两串翠色流苏,越发衬得皮肤白皙姣好,只一双睁得大大的黑眼睛满是戒备,双唇紧抿努力表现着处变不惊,只嘴角噙着深深的梨涡,不小心泄露了他尚在舞勺之年的稚嫩与害怕。
周瑜微叹一声,轻张开双臂托到男童的腋下,顺势抱出马车将他贴在怀里,却不想小家伙居然张开嘴,朝着未披甲胄的手臂一口咬下去,小兽一般迅捷凶猛,孙策欲上前阻止却被周瑜以眼神制止,忍着痛一手抱住他,腾出令一只手来轻拍他背,一下一下柔声哄着:“伯言,不怕,不怕,一会你祖父就过来看你… …”
遭逢巨变的慌乱不安因为这清泉般温爽的声音而消褪了不少,陆逊紧咬着抱着自己的人眼神却安静下来,或许是那怀抱在霜冷寒夜里太过温暖,亦或许是那声音在嘶马争鸣中太过安心,小小的孩子眼泪在眼眶里来来回回的转,犹豫了好久,终于松了口。
原来,这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正是那遥远的三国时代十二岁便少年持家、27岁指挥了“三大战役”的最后一场、在夷陵营烧蜀军七百里东吴着名的首辅丞相——陆逊。陆家本为江东大族,累世为官,其祖父陆纤官至城门校尉,父亲陆骏,任九江(今安徽寿春东)都尉。到了陆逊这一代却人丁凋零起来,陆逊十岁丧父,随其从祖父庐江太守陆康,在其任所读书,因其聪慧懂事,颇得陆康喜爱,衣食起居均带在身旁,寸步不离——周瑜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方劫下那辆载着陆逊的低调马车,想以此迫陆康纳降。
刚刚向孙策解释清楚,便看到前方一骑纵队绝尘而来,为首的迟暮老将正是庐江太守忠义将军陆康,那两鬓斑白的老将军一见自己的心尖肉被抱在孙策旁边的少年手中,只焦急的大呼一声“莫伤了议儿——”便下马噗通跪倒,周瑜忙上前去扶,将怀中孩童小心送还至陆康面前。
老将军一把揽过陆逊上上下下好生查看了一番,确定毫发无伤后方惊疑不定地看向周瑜,眼前少年歉然一笑,作揖说道:“瑜并无恶意,此番实是想与陆老将军一叙,望切勿怪罪。”
陆康犹惊魂未定地回道:
“季宁乃败军之将,身家性命均系孙将军囊中之物,某死不足惜,只盼将军能放过一家老小。”
“老将军放心,吾等不会伤及无辜分毫,只是——如今正处乱世,诸侯混战竞相割据,天子亦无能为力,忠义将军年逾古稀,实不适再浑趟浊水,不若回归故里安养一方乡亲,孙将军愿派亲卫护送陆氏宗族回吴郡避战,只有一事相求。”
陆康听得大喜,遂接道:“公子但说无妨。”
周瑜看了看被老叟抱在怀里的小小孩子正一脸稚气地打量着自己,沉吟片刻,鼓足勇气说道:
“久闻陆家小从孙聪慧凌人,巧捷万端,小小年纪便杂学博收,文武双修,假以时日必有经天纬地之材,今厚颜恳请老将军割爱,瑜虽不才愿倾囊相授,定好生待他,助他成就功名慰平生。”
陆康听罢脸色一沉,抱着陆逊的手臂紧了紧,周瑜等了片刻,犹见得老叟一言不发,只半跪着分外珍爱地揽着自己的小从孙,遂几不可闻地惋声叹息,赧然道一声:“如此,便罢了… …”正欲转身离去,忽听得得悉悉索索一阵细小摩擦声音,回眸去看时,只见那小小的孩子正仰头看着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灵活大眼真格宛若清凉的春涧,晶莹透亮,泛着令人难以回避的柔和的目光,他伸出嫩白小手牢牢牵住了周瑜的衣角,犹豫半天终是开口怯怯地叫了一声:“先生。”
“议儿!!”陆康诧异地望着这个从来都是听话懂事、甚少表达自己意思的乖巧孙儿竟然全然听懂了方才少年的话,并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坚定的选择,谓然一叹,自嘲地松开了手臂… …
☆、第十章、蛟龙脱锁,墨香飘千里
陆康交出了庐江太守令,孙策拨了些军士留守皖城,因袁术有意刁难设了时间之限,稍作休整便率众星夜回程。
三月初梢的庐江郡逐渐显出江南水乡特有的多变潮湿,空气中饱含着水汽,似有惆怅无限——极速奔驰的队伍前端,早已由骊驹长成良骥的“惊帆”“翩跹”许久未见,此刻正亲昵地并肩而行,只马上少年还强自绷着,谁也不肯先出声。
最终,还是孙策最先忍不住,嘟哝道:“还疼么?那小兔崽子咬的。”
“不疼了… …”周瑜回答,似乎不满孙策的叫法,又补充道:“他叫陆逊,小名议,字伯言。以后,会是权儿的好朋友。”
“喔” 孙策心不在焉地应了,浑不在意亦无暇顾及自家义弟怎生认得这凶悍小娃,只急急地伸出手去,挑挑眉不依不饶,“让我看看。”
周瑜依言递过手臂,哪知对方竟一把拉过,毫无防备间重心偏移,一双手稳稳托住自己腰侧,而后便被轻轻安置在“惊帆”马鞍上,身后怀抱温暖如昔,放置腰侧的双臂慢慢上移、继而环上肩膀,力道从轻到重——
孙策将下巴抵靠在怀里人的颈窝,贪婪寻觅着那人颈间的独特气息,就那般在疾驰的马上静峙许久,方翁里翁气地责问道:
“不过分开两载,如何,就瘦至如此……”
周瑜听着耳边颈窝处传来的沉沉嗓音,就像筝弦上最低的那一弦,余韵里竟饱含满满的心疼,不禁拍拍紧环住自己的臂膀,轻轻挣了几下,身后的孙策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忙放松了力道,周瑜抬起头,额前软发柔柔蹭到了亦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孙策的下巴,夕阳余晖下这才看清这人比起自己,清减的程度更甚,双颊刀锋一样削尖,下颌只剩骨骼,看来让人心惊,他腾出手去描摹对方紧抿双唇里的虎牙形状,不高兴地回了一句:
“彼此彼此。”
孙策被摸得发痒,掩饰性的一笑,露出越发尖锐的虎牙,语焉不详地抱怨:“行军打仗自是辛苦些… …倒是某人,好好的世家子不做,巴巴跑来跟着受罪。”
周瑜不理他,兀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已进入九江郡地界,天空开始放晴,夕阳西下的景色瑰丽无比,周瑜望着天边层峦叠嶂、绯色浸染的火烧云,悠悠说道:
“伯符,答应我件事,可好?”
“嗯,你说——”
“征战杀伐自是难免结仇结怨,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后,尽量避免伤及无辜,对避无可避结下的仇你自己当好生防范。”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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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距历阳城北六十余里的郊外,一支兵马正在疾行。“孙”字大旗在原野上空迎风飘扬,夕阳霞光抹在广袤原野和翻飞大旗之上,煞是肃穆壮美。自归营后周瑜劝孙策忍痛割爱,将其父的传国玉玺抵押给袁术,借兵往江东,假意助吴景攻打刘繇,实图大业,孙策深以为然一一听从,遂有了此次江东之行。
孙策策马行走在队伍前面,身后程普、黄盖、韩当、吕范、朱治以及一干如陈武、周泰、蒋钦等少年统领紧随其后,孙小将军目光不时地掠过并肩而驰的自家义弟,竟有种幼时拐带了他偷偷逃出家门的窃喜,马骑得越发舒展奔放,想着此番之后便可与之携手鹰击长天、鱼戏碧波,一时间笑得眉目展开,眸子里云雾涤荡纯净,满目波澜壮阔!
夜幕降临,队伍继续前行,前方却影影绰绰似有埋伏。孙策存了戒心却也在见到数量如此庞大的骑兵时大吃了一惊:只见数千全装惯带、持戈执戟的精兵列成整齐的阵势,数千将士肃穆寂静,□战马无一嘶鸣,如此军纪严整让人叹为观止。在队伍前面立马横枪的将军头顶银盔,身披银铠、威风凛凛。
孙策一挥银枪,队伍在程普、黄盖的调度下迅速列成阵势。正心下汗颜,对方敌友未分但仅观军容便知若真要开打必将是一场恶战!
正犹移不定间,忽见那领头将领翻身下马,朝孙策右侧跪倒在地“公子,末将依照吩咐备齐了粮草辎重,整装已毕。”
孙策怔怔回头,只见方才还跟自己并肩飞驰、谈笑风生的贤弟一脸正色道:
“子明,起来,你跪错人了。”
那将领正不知所措间,却见自家素来风骨峭峻的翩翩公子旋身下马向深蓝宝马上手持银枪的少年将军回转,盈盈恭身拜倒,后脊绷得笔直,环佩叮铃衣袖翻飞,月光下如临风之玉树,慷然一声 “主公”叫得让人心下动容。
自家老大自是如此,三千军士遂纷纷翻身下马,猛顿手中枪矛后凛然下跪,整齐地大呼“见过主公”,回音在寂静秋夜里竟如潮水般气势恢宏。那场面委实壮观,连程普、黄盖等老将士亦不禁窃窃私语“我少主英明神武,天授资业,真有神人相助啊!”
孙策尚来不及惊喜,只定定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身影,方才——他叫我什么来着?
恍然想起初次见面时那掷地有声的“义兄”,戴冠取字时柔软轻快的“伯符” ,还有哄骗他醉酒后那声婉声悦耳的“哥”——这些深埋在记忆里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每次回味都美美地缱绻一番,可刚才那声恭顺温良却透着誓死效忠意味的“主公”却像拳头一样砸在他的心尖,痛得他指尖发颤。
再也忍不下去,孙策旋即下马踏前一步用力将他扶站起来,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他。两个人一时间靠得很近,周瑜形状姣好的耳廓正在孙策的唇边。
怀里少年的身材远没有自己窜高得快,一想到这纤秀流丽的身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不知道的地方悄然为自己招揽训练了三千精骑,不禁胸口一滞,声音带了不易觉察的苦涩:
“往后——再不许你这样叫我。”
当下,两边部队就此扎营,埋锅造饭。吕蒙听从他家公子指令特意从历阳带来100石谷米,还有猪、牛等,一时间五千将士在飘着酒香肉香桂花香的秋夜篝火旁大快朵颐。
是夜,孙策把一干将领正式介绍给周瑜,程普、黄盖、韩当、祖茂皆为孙坚旧将,此次自愿追随孙策往江东创业,且大多比周家小瑜大上双十有余,周瑜自是格外恭敬向程普、黄盖等行了礼,而陈武、周泰、蒋钦是在寿春便与孙策相识,都是忠勇少年,彼此之间互行了礼,随侍在周瑜左右的吕蒙、陆议亦中规中矩地跟着自家公子一一向诸人行了礼。
月亮渐渐地升高,月白色镶黑边的孙字旌旗在错落有致的几百营帐上方飒飒地飞舞,营地已随着愈浓的夜色安静下来,帐前摆放着燃烧正旺的火盆,高热树枝几声爆裂之声传来,守夜的兵士只悄然警惕的张望。
夜色依然沉静,中军大帐灯火通明,门口侍卫站了一排,闲人免进的意味很浓。
大帐中,周瑜轻叫了一声“子明”,吕蒙应了,低头自怀中摸出一张锦帕,分外珍惜地铺开在案台上,众将上前去看,上面竟工工整整地绘了一张长江沿岸的作战地图,江流曲折,丘陵密布,无数湖泊点缀其上:标注之精密、绘法之细致令众人赞叹不已,周瑜手指点着精致的地图娓娓而谈,将此次渡江计划说与诸将听:
“北方诸雄并立,袁绍拥兵百万,曹操足智多谋、兵精将广又有挟天子之优势,不可与争锋!荆州刘表坐拥七郡富庶之地,地广国富,暂不可图。益州更是远在千里,关山险塞。唯有江东沃野千里,名士如云,前往避乱,并有长江之险以挡北方。
一旦平定江东,便移兵西向,破庐江、下豫章,直出荆州,株黄祖、擒刘表,报父仇于沔水,扬神威于襄土,然后令一上将统精锐之军,溯江而上直入益州。则江南之地尽归我主所有。又凭长江之险,以江南之富,与北方抗衡。退,则保有江南之地、奉安康于百姓;进,则兵分两路,一出襄阳直逼许都,一出汉中,直破长安,如此,战乱可平,四海可平,霸业可成,昔日大汉文景之盛世可复现,千古之功业,始于吾等今日之行也!”
一席话毕,四下里骤然静寂无声,众将瞪着那精致地图上山河大好,深深为眼前少年清晰深远、宏伟远大的谋划所折服,连驰骋沙场多年的程普、黄盖也心悦诚服,迭声称赞。众人又商议了一番渡江具体事宜,见夜色已浓,便各自散了。
一时间中军帐中只剩下孙策兀自出神,灯下摇曳中,案上的墨香已然为自己渲染了江东之功业与蓝图,萦绕耳边的温润话语更是为自己勾勒出了未来天下之大势,只是——
瑜儿,你还有多少行踪是我不知道的,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