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秋-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正值春日午后,大堂前头的锦绣戏台上说书人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一段《江东双壁传》,堂下一时唏嘘感慨一时拍手叫好,谁也没有注意到,坐在大堂隐蔽角落的一张方桌后头,一青武袍,白玉坠、风姿卓越、眉宇轩昂的俊美男子正毫无形象地炸毛跳脚:
“孤之作风行事曾有一星半点像啃老……啊呸!啃弟族吗?!不过留下讯号不想他们心伤罢了,谁让他们多管闲事,放一堆劳什子物事碍眼!”
坐在一旁的毓秀青年单衣雪白,长发乌黑——三千青丝随手挽于脑后,自是一番洁净出尘之资,他饶有趣味地抬手轻拨炸毛青年眼前的那一包玲琅满目的玉饰环佩、银两细软,只略一思付,便莞尔轻晒道:
“定是你非要刻上的那后世符号吓到了他们。”
孙策正欲分辩,却见堂前说书人刷得一声打开折扇,神色陡然激昂悲壮:
“江湖十载太匆匆,万里河山一梦空。
惊帆翩跹今安在?苍龙成双卧秋风!”
话音一落,醒木一拍,满堂宾客掌声一片、嗟叹迭声。
周瑜被雷得外焦里嫩,他兀自不理身侧那显然也被这首Y诗震得嘴角抽蓄瞠目结舌的人,只默默端起案上茶盏送到唇边试着温度,却不想还未入口,一阵风过,手中顿空。
“这茶太浓,对脾胃不好。”孙策说着一把抢过茶盏,话音未落便就着盏边仰头喝了那杯苦涩的茶——入口味苦,九转回甘;说罢又提壶起来续了一杯,待浓淡、冷热都相宜了,才复又递回那人手上:
“这家说的不好!咱们再换一家吧……”
周瑜似是早已习惯对方那无孔不入的细致管束,接过茶盏小口轻啜,似笑似颦的神情隔在袅袅茶香里朦胧温雅,然听到那句“再换一家”时却险些将口中茶水全喷出来,只欲哭无泪道:
“义兄饶了我吧……”
孙策眉梢轻扬,“不听书也行……那,我们去放河灯?”
周瑜哭笑不得,“那也要等到晚上,夜市上才有得卖。”
正说话间,店小二备齐了茶点端上桌面,八宝桂花糕、灯芯梨酥饼、蜜汁桃泥、秋白芳草,每样小小一碟,色香俱佳,令人垂涎。江南点心风味清淡,工序繁琐,讲究极多,难得这家店做得用心——孙策满意地放了些碎银在店小二的托盘上,对方连声道谢,躬身退下。
“午饭吃那么少,现在好好补回来哈!”孙策舀起一勺桃泥放到那人蛊里,一本正经煞有介事道。
周瑜依言尝了一口,觉得还不错,倒十分难得地慢条斯理吃起来。
孙大公子一边心旷神怡看眼前人优雅端庄的吃相,一边继续翻弄那包细软,“叮”然一声,一枚勾玉掉落桌案:
“这二愣子!定情信物也能随意丢弃?!”孙策小心捡起那小小勾玉:巴掌大小,瑞玉质地,透雕环绕,只是,那上面所刻不是“伯符”,而是“仲谋”二字。
“定情……信物?”
“嗯……爹当初特意交代过,”孙策伸出右手,修长手指轻轻擦过周瑜的嘴角,帮他抹掉不经意沾上的梨酥桃泥,柔声喃喃道:“这物事灵性着呢,要赠予最心爱之人方可物尽其用。”
这其实并不能算是一句情话,然随着春日暖风送进周瑜耳朵里的时候,却偏偏轻易灼红了他的耳根,他一时接不上话,只得伸手去捻碟子里的桂花糕,借着前倾身体的机会,故意让披散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发烧的耳郭,却在那一低头的余光里不经意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周瑜轻拉过孙策的衣袖,以眼神示意道:
“你看——”
街头熙攘人群中一纤弱少年孤身站着,衣着整洁华贵,脖间丝绢雪白,五官倒也生的煞是清俊,只一副泫然欲泣、茫然无索的神情,他一面匆忙抹尽额头发迹汗丝,一面仓皇焦急左顾右盼,似是想问路、想找人,却迟迟不敢冒然出口。
孙策满额黑线:“怎地又走丢了……”
其三生子当如孙仲谋
春狩季节,槐花花期如约而至:皇城许都郊外的山林田野,上百颗槐树结了串串白色槐花,满满挂了枝头,猎场边上的几棵槐树长的尤为粗壮高大,直冲云霄,远远就能看到满树白玉。
玉色映阳,翘了春狩、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吕蒙无端想起幼时偶然尝过的一次“佳肴珍馐”——那是自己刚被带到舒城周府不久后的温暖春日,因那孙家兄弟贪恋树上迷藏,无意间摇落了一地槐花,于是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家少主便突发奇想要做一次“槐花饭”给大家解馋。
忙活了近两个时辰,端上来的居然是一个大锅,锅盖揭开的那一刻滚滚鲜香扑面而起,满怀期待的孙家兄弟和自己纷纷侧过脸、避开热气才看清那是一锅早已不知是槐花面片还是槐叶面团、混混沌沌黏在一起、不分彼此、上面还点缀着深浅不一的各色绿末的惊悚晚餐。当时大家瞠目结舌僵立原地,只有孙家大公子习以为常地拿来碗筷汤勺,自顾自盛了一碗槐花面糊,颇为怡然自得地品尝,而后分外真诚地点头称赞道:
“果然是贤弟贯有的风格:配料五花八门,形状惨不忍睹,味道更是意外惊喜!”
此语理所当然换来一顿暴栗。而后恼羞不敢怒的孙大公子将功补过、严刑逼迫众多弟妹分汤食羹,务必要吃喝殆尽、食相香甜。
思及此,吕蒙傻傻笑了几声,突然很想再挑战一次那槐花饭的“惊喜”味道,他解了背后大氅,铺在树下,自己将袍摆掖上腰间,挽起袖子,抱着树干稳稳几下就隐进了花朵树冠里。
陆逊也翘了春狩,正惬意地窝在树下读书晒太阳,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没了“人肉枕席”,茫然四顾道:
“人呢?”
回答他的是大把大把被捋下来的槐花——漫天旋舞着落下,带着清谧幽香,悠悠荡荡,落在他的肩头,发上。
陆小相爷仰头无语,半晌后玩心勾起,也掖着袍摆,抱着树杆身手轻盈地攀了上去。
吕蒙正忙着,感到枝头一沉,回身看到某书生面瘫状攀爬,便顺手一把把人捞过,稳稳放在粗壮的那一枝上,叮嘱道:
“我来摘——你别乱动哈,小心摔了。”
陆逊嘴上应着,百无聊赖地乖乖坐着。
花冠如伞密布,姿态别致得恰好把视线遮得严实,眼前俱是一层玉色,陆小相爷毫无悬念地瞌睡渐起。
突然一声啾啼,扰了少年清梦。
陆逊轻轻拨开眼前一丛洋槐垂条,循声望去——那是一只稀有的蓝羽喜鹊,翅膀尾巴上生有白色的条纹,舒展开来很是显眼,远远看去好像一段忽上忽下的波浪,它在远处另一颗槐树下专心觅食,一颠一颠走得欢快,黑耀石般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煞是娇憨可爱。
然,更为娇憨可爱的是跟在它后面亦步亦趋、提着裾摆随鸟儿步点轻巧落脚的清秀少年。
喜鹊走一步,他也走一步,喜鹊拍拍翅膀,他也嬉闹般地左右轻晃一□体,喜鹊警觉地停下步子,他便屏住呼吸抿起唇角……
少年一袭狐裘长袄,狐尾皮帽加顶:锦袍阔袖、曲裾玉带,自是一番华贵卓然风姿,陆逊习惯性的凝眸细看,认出那正是当今天子——刘协。
那鸟儿低头啄食,少年凝神静气正欲飞身去扑,却听“磬”然一声竹简脆响,喜鹊忽地一拍翅膀仓惶腾空,刘协恼怒顿起,抬头去寻,却在看到那“罪魁祸首”的瞬间身体一僵,到口的训斥也生生咽了回去。
那“罪魁祸首”正大摇大摆地坐在刘协眼前那颗槐树最矮的粗壮枝丫上:身着秋色锦服,袍绣饕餮之纹,带授紫金之印,颈系雪丝绸巾,膝头上摊着一本看到一半的竹简,他蹙眉看过来:凤眸清利、长眉入鬓,眉宇间英姿勃勃,淡淡流泻出一道华美的霸气——竟然是当今吴王,孙仲谋。
刘协作势欲逃,孙权将竹简一卷,左手一勾,轻巧落地,恰好阻了其去路,怒目叱道:
“玩物丧志!你手心又痒了吧?!”
许是很久未曾私下见面,亦或是隔得远些,陆逊差点没认出这个竹马冤家来——
自承袭了吴王爵位后这个碧眼少年似乎被逼着在一夜之间拔高长大:变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朝堂上说话圆滑,做事周全,任人唯贤、虚怀若谷;而堂下更像转了性一样,整日里窝在勤政殿习字看书,读得是满腹经纶,雅静如泉。
如今一见,果不其然,步行云,衣带水,风流无双,文质彬彬。
吕蒙听到人语声也探过身来,就着扒开的缝隙看了下,还未出声便被身后的陆逊一把捂住口鼻,被逼陪着身后的相爷做起“树上君子”来。
远处槐树下,孙权咬牙切齿,刘协泪流满面,一人一边扯着一块小小勾玉。
“这是我的!”
“这是朕的!”
“你不认字吗?!这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可你把它丢了,朕捡到就是朕的!”
“@#¥%&……”
勾玉瑟瑟发抖,不住冒冷汗。
陆逊:好吧……神马“风流无双,文质彬彬”完全是错觉。
如此角逐了半天,孙权耐心耗完,威胁道:“放手!否则揍你喔!!”
刘协慌忙松手,却不想孙权也一个没拿住,于是“砰”一声,小勾玉瞬间掉落地上。
刘协:“!!”
孙权:“……”
一个怒从心起扬手要打,一个紧闭双眼瑟瑟发抖。
“对,对不起……朕,不,我,不是故意的。”
许久,用眼角偷偷瞟着对方的刘协先怯怯开了口,“这,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宫外的东西,欢,欢喜的紧……宫里的东西都有定制,就是那麽几个规格,可,可这个不一样……私藏了那么久,对,对不起。”
孙权静静看着在自己跟前手足无措的少年:脸色惨白、泫然欲泣,嘴唇都紧张得咬出了一个浅浅的血痕,那双怯怯望过来的瞳眸充满了歉意和委屈,突然让他有一点心疼。
碧眼少年恍然想起也曾让他动心过的冤家竹马,只是那个像是烈酒,入口辛辣、芳烈热躁,而这个却像是茶水,虽淡而无味,却生津止渴。
微微叹了一口气,神差鬼使般,孙权扬起的手臂轻轻落下,转而搭上刘协的肩膀将他拉近了一些,在那双道歉不停的唇上认真地亲了亲。
陆逊:“( ⊙ o ⊙)……”
吕蒙:“( ⊙ o ⊙)……”
暖风吹动树梢,槐花在枝头恣意舞动,一瓣又一瓣、飘落树下两人的发间、肩头……漾出淡淡的玉色,好一幅春意绵绵的画卷。
陆逊、吕蒙呆坐枝桠,满面红透,许久后,终是陆小议支吾了一句:
“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这一年,汉献帝竟提出禅位让贤,交付出自己担不起的江山和国土,婉言回绝了封侯的厚待,自贬为御前司墨,将统治的权柄留给那碧眼猫儿,自己只在一边润笔磨砚,终日与丹青水墨为伴。
国号更为吴,改元永宁。诏——大赦天下,免税三年。
老百姓自是不管这江山是姓刘还是姓孙,只要生活宁定富足便已足够。
永宁一年的上元节,许都久违的繁华热闹。
烛火通明、恍如白昼的勤政殿里,窗外细雨涟漪,室内温暖如春。吴主招来自己的国相、大将军共同商讨为自家两个哥哥追谥定号、评判功过,捡来的吕子明掌灯磨墨,抢来的陆小议提笔挥毫,四行放浪不羁、行云流水的狂草跃然大吴的开国史上——
自古功名唯苦辛,
行藏终欲付何人?
区区岂尽高贤意,
千秋不过纸上尘。
千秋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啦啦~~~撒花~~~
多谢一直看到最后的亲,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