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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部分

庸臣-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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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稳稳身子,随即摆手道:“没,没事。”
  说罢仰起头,去看那地平线上的红日。
  几乎是从幼时起,我就极为喜欢黄昏。不论是我愉悦的时候,还是怅然的时候,抑或是悲伤的时候,在傍晚抬起头,天边永远都有那么一轮近乎于颓然的红日,这个时候的日光是最祥和温暖的,我会在它的抚摸下慢慢平静下来,将这一天的自己彻底洗涤。
  为人臣子的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见到了多少自己的同谋死于非命,亦不知见到了多少天下的叛贼被处以极刑。在他们死的时候,血,也曾经溅到我的身上过。看着自己染血的衣摆,我隐约想起当初亲自手刃好友季勋的情形。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这是我第二次杀人,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不论是忠臣,庸臣,还是佞臣,在朝廷中总免不得会沾到别人的血;这官场,这天下,本就一直是在腥风血雨中的。
  有谁能够干干净净?
  我苦笑着定了定心,转过身,对着城墙下道:“我蓝玉烟言出必行,大家可都看到了?”
  城墙下一片沉默,似是默认。
  “最近缅军贼子皆已退兵,临近缅部的百姓们怕是遭到了不少损失。沐吉,传令下去:税监矿监整治之事还照我之前说的去做,临近缅部以北十里的人家,每户赏耕牛三头,免税两年;三年内迁户至此的人家,每户赏耕牛两头,免税一年,守兵饷银补发一年。”
  作为一个普通的臣子,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会惹来诟病的;然而我也知道,闵京放我来这儿,又赐我一字并肩令,便是要我撒手干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便不惮竭尽我的才能去利用它。当了这么多年庸臣,也是时候讨回我应有的名誉了。
  ……
  这下,我可算变成蓝青天了。
  我悠悠地背着手走在高大的城墙上,沐吉在身后哭丧着脸尾随着。“部堂大人,您的主意固然是好的,可朝廷没给这里拨这么多银子呀!”
  “哦?”我瞥着他,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黔国公,你府上有姬妾多少人?”
  沐吉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顿时愣在原地,半晌才讷讷地答道:“一、一……”见我一副了然的样子,他咂咂嘴道:“一二百而已。”
  “一二百,还而已,各民族的都有。”我笑起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圣上后宫佳丽才不过三十余人,你一个区区镇守官就一二百,啧啧,啧啧。”
  说着,我扬手扇了他一巴掌,怒道:“去把你的后宫散了!把那些女人的开销给我拿去接济边关百姓!听见没有!”
  沐吉哽咽了一下,道:“是。”
  ……
  沐吉被我呵斥着解散后宫去了。那个替死鬼被人从城门口解下来,寻个风水稍好的地段葬了下去。我一个人坐在城墙上,任那渐黑的天色将自己彻底淹没。昏鸦早就通数归了巢,百姓们也都纷纷散尽,只留有我和城墙下候着的高娃。
  远处各具民族风情的建筑已经燃起了灯盏,看起来很是温馨美好。我轻声叹着气,便下了城墙,拍拍高娃准备回去。想到还等着我的两个妻子,我微微扬起了一点笑容,感到自己空落落的心又充实起来。
  “哈斯!哈斯!”一个少女忽然在远处唤我,清脆的声音十分好听。
  愣怔间,那少女扑了过来,正撞在我的怀里。“你刚才太帅了!”她中气十足地拍拍我的肩膀,明显比寻常姑娘高挑得多的身材让我霎时认出了她来。
  “塔娜?”我又惊又喜地道。
  这时,她身后一个身材矮小、裹着头巾的少年和身边一个略显高大的青年也一齐过来了。那个矮小的少年正是方才要我制裁李贞的那个,我在夜色中打量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于是试探着道:“末雅矢里?”
  那少年取下头巾,果然是末雅矢里无误;而旁边的那个青年挑着灯,竟是李不花。
  我顿时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在瓦剌生活的他们,怎么都跑到了云南来?
  “塔娜,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愣愣地道,“你可别告诉我是你们大汗把他的王庭迁到了云南。”
  “怎么会呢!”塔娜居然说起了字正腔圆的汉话,“其实是我们那里的巫师说不久后会有一场天灾,我们那几个部落的人都得迁出去避灾,一个部落迁去了亦力把里,还有一个迁去了鞑靼,我们就迁到这儿来啦!”
  我的嘴角裂了。
  迁、迁部落?
  这是哪门子巫师?
  我寻思着得回去问问仲颜帖木儿,便暂时放下了这个疑问,只是道:“你的汉话是跟谁学的?”塔娜眨眨眼,道:“跟我娘亲学的。”
  “苏德长老吗?”想起当日在阿日善部落的遭遇,我现在仍是心有余悸,于是问道,“朝碌长老怎么样了?”
  “……都还好。”塔娜说着看看我的脸色,忽然垮下小脸,忧心忡忡地抱着我的胳膊道,“哈斯,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好笑地看着她:“生你什么气?”她对着手指,不好意思地道:“就是当时,我想要白……”
  原来是这个。我点点她的额头,摇头笑道:“我不生气。”
  “真的?”塔娜眉开眼笑。
  我点头,看着她那双弯弯的眼睛,不由得咧开了嘴。真是个可爱的姑娘,要是我家知赏也能像她这样就好了。
  末雅矢里和李不花默默地站在一旁,好像是在等待着我的招呼。我犹豫了一下,朝末雅矢里走去,顿了顿问道:“你最近……”“还好。”他颇为冷淡地打断了我,有些生硬的答道。
  “尚、尚书大人。”李不花朝我憨厚地笑笑,挠着自己的后脑勺道,“没、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大人,小、小的很高兴。”
  居然还是结巴。我寻思着可以让娘来治一治他的口吃,上前抱住他道:“我也很高兴。”
  不论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能再次见到这些人,我都是很高兴的。想到还可以把他们介绍给闵兰和燕柳,我更是觉得有说不出的愉悦在蔓延。再看向末雅矢里,他似乎没刚才那么别扭了;于是我松开李不花,上前轻轻地抱了他一下,问道:“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呶,就是那边,沐大人为我们瓦剌人专门腾出的一条巷子。”塔娜抢先回答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僻静的小巷,嘟着嘴巴道,“住惯了帐篷木屋,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哦?看起来还不错。”我看着那条闪耀着斑驳烛火的箱子,骑上高娃对他们道,“不打算请大人我去做个客吗?”
  李不花和塔娜同时看看末雅矢里。他微微一笑,道:“欢迎。”
  ……
  跟随着这几个人一起到那条瓦剌风情十足的巷子时,我突然有个预感。
  好像这平静之下,又要掀起什么波澜了。
  


☆、96

    ……
  深蓝的夜色中,瓦剌人居住的巷子亮着点点火光,奶酒的香味一直萦绕在我鼻间,风情依然还似当初。
  这里有整齐的建筑和平缓的土路,实在比瓦剌那里的帐篷木屋和复杂地形好了不止半点。不过,无论瓦剌的气候有多么恶劣,将要到来的那场天灾是多么可怕,那里也是他们的家园,怎么能说迁就迁呢?
  我始终疑惑着。
  还有末雅矢里,他终是没有回鞑靼找他的家人,也没有随李不花另寻一个安谧之地住下,而是跟着听信巫师之言的瓦剌人一起到了云南,仿佛全然忘记了帖木儿的灭国之仇;塔娜也是,明明在瓦剌时对末雅矢里这个鞑靼大将痛恨异常,这时却和他成了好朋友一般,前嫌尽释。
  一路上有不少部落里的姑娘认出了我来,纷纷赧着脸来跟我打招呼。我微笑着一一应了,把腰杆挺得笔直,深感自己的魅力不减当年。
  不多时,我突然感到背后有道阴森森的光正在注视着自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时,只见一个瘦小的老头从角落里蹿了过去,一撮山羊胡子尤其扎眼。
  我叹了口气,牵着高娃走过去,对着角落里那个正在册子上写写画画的小老头道:“方翰林,您躲我什么呀?”
  某翰林一愣,手中的笔划拉得更快了。塔娜走过去,蹲下来戳戳他的肩膀,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笔道:“方爹爹,您在这里做什么?”
  方……爹爹。
  我失神地看着那两人,又看看身边的末雅矢里和李不花。在我不在的日子里,这些人的关系居然已经亲密到了这种地步吗?
  方继言站起身,合上手中的册子,严肃地咳了咳道:“尚……部堂大人,还请随草民来寒舍一叙。”说罢不顾还在发呆的那三个人,一把扯着我跑起来。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敛着自己还未褪下的官袍随他跑。
  待进去一间屋子,他点上蜡,关好门,压低声音道:“我儿子怎么样了?”
  怪不得这么急切,原来还是惦记着自己在京中的家人。我瞥他一眼:“你家大儿子已经回乡去准备明年的科举了,小儿子被我安排在国子监,有人照料着,都挺好。”
  方继言闻言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释然了一些,却又突然紧张起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道:“不行!你回去之后告诉他们,不准再入朝为官,经商还是回家种田都可以,就是不能当官!”
  我一呆:“为什么?”
  这话真不像是巴不得祖祖辈辈都当大官的方翰林能说出来的。他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肩膀道:“唉,怪我没在信里写清楚;我现在的想法,就和当初你爹的想法差不多。”
  当初我爹……
  我沉默了。
  环顾了一下周围简单的摆设,我问道:“诺敏长老呢?”
  方继言又打开他的册子写起来,边写边道:“哦,诺敏和城里的几个姑娘在艺馆里做珠串,要到子时才能回来。”我看着碗柜上摆放的成双的碗筷,朝他意味不明地笑笑:“诺敏就有这么好?好到连你在京城的妾和儿子都不要了。”
  方继言的笔停顿了一下,颇有些无奈地道:“也不是她有多么好……”
  或许是今天多年不曾动过的木讷脑瓜终于开窍了一回,我又是如同不久前对李贞那般,一下就想明白了。当时闵京身在瓦剌,正是林照溪可以利用的大好时机,对于一个即将篡位的人来说,史官基本上是首抓对象。翰林院的那些个史官,林照溪只派了方继言去,显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若是闵京给方继言封了大官,而他也接受了,怕是下一个要料理的就是他。依方继言之前的表现来看,他恐怕也是最后一刻才想明白的。
  见他仍在马不停蹄地写着,我凑过头去道:“你在写什么?”
  方继言如梦初醒,丢了手中的笔,苦笑着道:“……当史官当惯了,手里不拿着笔随时写几下,浑身都不对劲。”
  见他神色恍惚,我便捡了他墨迹未干的册子来看。一页页翻过去,果然了解到了今年瓦剌的历史,以及仲颜帖木儿迁部落的原因。
  塔娜口中的那个瓦剌巫师果然极有威信。据说仲颜帖木儿在他的部落出征时,那位巫师总要举行一个祈福仪式,所以仲颜帖木儿自然把他百战不殆的缘由归功到了这位巫师身上;而当他离开巫师征战鞑靼时,接连遭到几场失利,所以连带鞑靼在内的整个草原,都对这位巫师的话深信不疑。
  这位巫师称,今年一定会有一场天灾降临草原。果然,在我们出发回京后,草原上临近山的部落播种下的一些粮食全都被旱灾毁了,百姓的窝棚接二连三的倒塌,牛羊或跑丢或死亡损失了大半,于是人们都恐慌起来。
  所幸他们过的是游牧生活,仲颜帖木儿率领自己的部分子民一路南迁,在闵京(或是林照溪)的允许下,途径乌斯藏,把当初我们落脚的部落塞到了云南来,顺便帮我们吓唬了一下缅军,一箭双雕。
  那位巫师在仲颜帖木儿临走前,带领百姓种了一种据说可以召唤天神的神花,想以此来熬过天灾;那神花生长极快,只半个月就铺满了草原。方继言不知道那种花叫什么,就在旁边画了出来。血红血红的花瓣,花蕊像一只张扬的爪,看起来很是奇特。
  我看着看着,忽然有了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那位巫师该不会是……血螨蛊师吧?
  依方继言的记载,他显然不知道那个巫师的名号是什么。我越看越觉得像,心里咯噔了一声。血螨蛊师这个人在娘的描述下,总觉得应该是个很恶毒阴邪的人,谁知竟还是他们瓦剌人人敬仰的巫师?
  见方继言仍是一脸恍惚,我便把手里的史书揣进了怀里,打算回去给娘看一下。
  出去的时候,那三个人仍在外面。塔娜正兴奋地抚摸着高娃的马鬃,两只眼睛亮亮的;而高娃似乎也对这个瓦剌姑娘很有好感,并没有排斥她的抚摸。见天色早已黑得透彻,我想就不必再去打扰朝碌长老了,与他们闲聊几句就打算回去,明日一早再来。
  “我和李不花本是准备去鞑靼的。”末雅矢里挑着灯,脸被映成了微红的暖色,“可我总想着,要再见你一面。他也是。”
  李不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愣道:“为什么……要再见我一面?”末雅矢里淡淡道:“你于我有恩,我为何不能再见你一面。”
  我张了张口,却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部堂大人!”远处传来沐吉急急的呼唤声。我一回头,黔国公的卫队便举着火把迎上来了。沐吉看到没认错人,吁着气抹抹额上的汗道:“您一直不回去,夫人们和大汗都担心得很哪!”
  仲颜帖木儿还担心我?
  我觉得有点好笑,点点头道:“我这便回去。”然后皱着眉看了看他身边的人,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对了,交待给你的事办妥之后,记得清理一下你的卫队。”
  沐吉一震,忙不迭地点头。
  我跨上高娃的背,对着马下的李不花道:“李不花,你跟我一起回去。”李不花一呆:“大、大人,为什么?”我掉转马头,“看看你这结巴的毛病能不能治。”
  塔娜急忙道:“我也去!”
  我看向末雅矢里,末雅矢里却摇摇头。
  待我们回到沐府时,除了燕柳和照顾琼儿的闵兰,其余几个人果然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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