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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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夜下起了雨。粗粗搭就的窝棚遮蔽风雨的作用有限，他们只能尽量用外套裹紧自己，借着篝火那点可怜的暖意，蜷缩身体忍受深入骨髓的湿冷。耳边只有淅沥的雨声，火堆中木柴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史蒂文低低的呻吟声。天似乎永远不会亮起来。
　　罗宾把手掌覆在史蒂文的额头上。“发热好像更厉害了。”他忧虑地说。
　　“他的伤没那么严重。”
　　“我们走出去，他或许会死，但是待在这里，他一定会死。”
　　“我觉得我们机会不小。”
　　“你真的这样认为？”
　　“真的。”查尔斯钻出窝棚，站直身体仰望天空。
　　雨丝如织，没有任何要停止的迹象。
　　“我们知道那面是北，那么这面就是……”查尔斯转过身，然后突然顿住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瞬间将四下里照得通亮，就在他手指的方向，史蒂文血迹斑斑的裤腿突兀地挂在一棵冷杉的枝桠上，轻轻地飘荡着，像一面该死的白旗。
　　“我告诉过你要把它埋起来。”查尔斯厉声道。
　　“有什么区别吗？”罗宾也跟在他身后出了窝棚，不满地问。
　　“我们必须把它取下来。”
　　“为什么？”
　　“它会在空气中散发血腥味，那就是原因。”
　　“我可不想在雷电交加的时候去爬树。”
　　“必须把它取下来。”
　　“那么你去爬他妈的那棵树。”
　　查尔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不能再浪费时间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争吵上，必须马上把那块该死的破布取下来。
　　他朝那棵冷杉大步走过去，没有回头，但是知道罗宾跟在后面。
　　这家伙真是别扭得要命。
　　这时从窝棚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当他们跑到窝棚前面时，眼前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一头巨大的棕熊咬住史蒂文的下半身，而他的上半身还拖在地上，手指徒劳地抠挖着地面。每当这头猛兽左右晃动头部，它口中的史蒂文就像一个破布娃娃般随之甩来甩去。
　　史蒂文的面孔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嘴张大到不可思议的角度，从喉咙深处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嘶。
　　鲜血混合着雨水，在地上汇集成一条小溪。查尔斯从不知道一个人身体里原来有这么多的血。
　　“查尔斯，别过去。”罗宾大叫。
　　查尔斯咬紧了牙关，由于太过用力，他听到自己上下牙摩擦发出的格格声。他弯腰从火堆里抽出一根还在燃烧着的木头，用尽全力狠狠地抽打在巨熊身上，被火焰烧灼的皮毛嗤嗤冒出青烟，发出焦臭的味道，然而仅此程度的攻击显然并不能给它造成实质上的伤害，被激怒的棕熊放下史蒂文，以那庞大躯体难以想象的敏捷转过身，人立而起，沉重的熊掌带着风声向查尔斯横扫过来。
　　时间的流动似乎突然变得缓慢，周围的一切都退后成遥远的布景，查尔斯甚至能看到挥过来的熊掌顶端五根乌黑锐利的爪尖。这一下只要扫上，便能让人开膛破腹，他想躲开，脚底下却像生了根。
　　一个人从后面把他扑倒在地，然后就势抱着他滚下斜坡。熊并没有跟在后面，窝棚那边，史蒂文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说明了一切。罗宾伏在上方的身躯十分沉重，查尔斯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却换来对方更用力的压制。他张了张嘴，想跟罗宾说自己不会再冲过去送死，然而最终两人只是静静地躺着，直到最后一声惨叫嘎然而止，留下一段令人窒息的空白。
　　罗宾利落地站起身，然后把查尔斯拉起来。
　　“跑！”他只说了一个字。
　　他们冒着雨，连滚带爬，满身泥泞，被荆棘灌木刮得遍体鳞伤，直到筋疲力尽，才滚倒在一个草稞窝子里。
　　“不用再跑了，雨水会冲刷掉我们留下的气味和痕迹，那头熊不会追过来。”查尔斯低声道。
　　罗宾没有说话，只是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淅沥的雨声，还有掌心里的一缕温暖。
　　查尔斯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然而此刻他突然发现，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感觉只是假象，他又一次被打回了原形，那个弱小惨痛的孩子，只能无助地哭泣，谁也救不了。
　　于是他仰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无声地哭着。
　　




11

飞机　。。。　
　
　
　　第二天，天空飘起了洁白的雪花。下雪使他们的生存环境变得更加恶劣。气温大幅降低，而覆盖在地面上的积雪让收集柴火和找寻食物变得更加困难。因为昨夜的雨，柴火都是潮湿的，好在两人生火技术进步神速，还是勉力生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我们利用星星确定方位。假如有月亮，晚上便行动。”查尔斯左手灵活转动着一根细长柔韧的树枝，右手持刀削去旁边的枝叶，仅留下光滑的茎杆。
　　“我们没法在这里捱过冬天。如果找到那条河，它会指引我们到南方。”
　　“他们不会到北面这么远的地方找我们，对吗？”罗宾问道。
　　“只能自己走出去。”查尔斯抬头看他。罗宾漂亮的脸孔冻得发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只有双眼依然明亮有神。
　　“那我们吃什么？”他问。一阵风卷着雪花，落在那头乱糟糟的金发上，连长睫毛也挂着茸茸的细雪末儿，一颤一颤。查尔斯突然生出一股奇特的冲动，想伸手拂去那睫毛尖上的雪。
　　“我正在想办法。”他低下头，完成最后一刀，然后将手中的树枝和脚下那堆枝条放在一起。“材料差不多了，我们来做个罩子。”　
　　他们用削好的细树枝编了个歪歪扭扭的罩子，将之倒扣在一株倾倒的大树干上，用一根木棍支起一个角，木棍上绑根绳子，罩子下面放上捡柴火时发现的一颗松果，然后伏在雪地里，静静地等待。
　　他们等了很久，冻得浑身麻木，才有一只小松鼠悄悄出现在树干另一端。它灰色的大尾巴一抖一抖，每走几步就停在那儿，小黑豆眼警惕地扫视周围，直到确认没有危险才继续往前。
　　松鼠离罩子越来越近，两人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它的一举一动。小东西在罩子旁边左看右看，试探性地蹦跶几下，终于还是抗拒不了松果的诱惑，一头钻到罩子下面。查尔斯没有浪费哪怕一秒钟时间，用最快的速度扯动绳子。罩子随即掉落，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抓到了！”两人迅速从地下跳起来，高兴得哈哈大笑。松鼠在罩子下面叽叽叫唤，徒劳地挣扎着。他们对视一眼，相互击掌庆祝，“耶！”
　　查尔斯忽然听到了某种声音。他对罗宾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安静。　
　　两人站在原地，凝神倾听，四周虫鸣鸟叫，风动树梢，此外还有……某种熟悉的嗡嗡声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是直升机的螺旋桨声！两人霍然抬头，森林上方，浓密的树冠之间漏出一角瓦蓝天空，一架红白相间的救援直升机正轻快地掠过高高的林梢。
　　他们跟在直升机后面拼命奔跑。在这里，森林的遮蔽让驾驶员完全不可能看到他们。只有跑出森林，进入开阔的地段，才有被发现的机会。树木密集，其间杂草灌木丛生，给两人的行动造成很多阻碍。他们不时被绊倒，然后沉默地爬起来继续奔跑，偶尔抬起头，还能看到树冠的空隙间闪过红白的影子，然而那影子越来越远。
　　查尔斯大口喘着粗气，肺部像要炸开一样。林木变得稀疏起来，他们终于到达森林边缘，前面是一片宽阔的草地，然而直升机也已经飞远，不可能再追上。他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飞机的影子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远处的雪峰之间。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特别失望或悲伤，似乎所有自怜自伤的感情都在那个雨夜释放殆尽了。不论再出现什么样的挫折和打击，他想，自己也一定会活下去，活着走出这片荒野，这颗心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确信无疑。
　　“不！不！等等！”前方的罗宾突然跳起来，疯子般挥舞着双手大喊大叫，然后颓然扑倒在草丛中。
　　查尔斯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青年四肢大张地仰躺在地上，琉璃般的眼眸毫无焦距，茫然望向天空。查尔斯低头看着他，温和、平静地问道：“你知道用冰能够生火吗？”
　　罗宾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这个反应在查尔斯意料之中，他向来不缺乏耐心，尤其是必要的时候。“用冰可以生火。”他再次说。
　　“嗨！”他伸出手，在青年面前晃了晃，“我在跟你说话。你知道怎么办到吗？你能想出来吗？”
　　罗宾用力挥开他的手，翻身站起，目光尖锐而愤恨，“你是有钱人，不是吗？”　
　　“将冰变成火，你能想到怎样做吗？”查尔斯平静地重复。而金发的青年像头困兽般在他面前暴躁地来回走动。
　　“你端坐在那里，喝酒，打高尔夫，玩弄女孩子。然而让你处在紧急状况下，你却镇定自若。”他指着查尔斯大吼，“你让我恶心！知道吗？你让我恶心！”
　　“我不玩弄女孩子。”查尔斯反驳道。
　　“你他妈的让我恶心！你凭什么这样若无其事，就凭你是个奸商、守财奴、逃税犯？”
　　查尔斯不禁皱了皱眉。理智上，他很清楚此时罗宾需要一个情绪上的发泄口，以转嫁巨大的失望和挫折感，然而被这样粗暴地谩骂，他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用冰生火，你知道怎样做吗？”
　　“我他妈不想知道，查尔斯。”　
　　“你是为什么而活着的，罗宾？”
　　罗宾沉默着，良久，查尔斯几乎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然后他听到青年闷闷的声音。“你知道吗？”他说，“也许，让你这样的人来运作国家的事务是对的，你属于少数够有深度的人。”
　　“不，我没什么深度。我只是……缺乏想象力。”
　　查尔斯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话有哪里可笑，然而罗宾又笑得弯下了腰。“决策树，是那种东西吗？”　
　　“没错。”查尔斯颔首。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是的，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查尔斯补充道，“没理由认为他们还会回来。他们已经巡视过这个区域，会继续前进。”
　　罗宾跪倒在地上，用手捂着眼睛，哽咽地哭起来。
　　他哭得毫无形象，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查尔斯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一句有用的话，于是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将目光偏到一边。
　　罗宾哭了一会，渐渐平静下来。“好的。用冰生火，我们来做吧。”
　　“你将一块冰拿在手里，然后用手把它磨成一个透镜，”查尔斯将双手合拢，比一个圆环的样子，“它可以汇聚日光，生成火。”
　　他走到罗宾面前，伸出一只手。罗宾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是灰尘、泪迹和树枝剐蹭出来的血痕，一片狼藉。然后他用力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来。罗宾的手掌潮湿，查尔斯知道，那是他的眼泪。
　　“可以简单做一个，因为我们还有一些火柴，而且我相信有这些就足够了。”查尔斯转身，大步往回走。他知道罗宾在后面，这一认知让他感到安心。
　　




12

游戏　。。。　
　
　
　　往回走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不过这一次上帝似乎打算给他们一点甜头，那只可怜的小松鼠竟然没能在两人回去之前挣脱囚禁着它的牢笼。于是他们好好地吃了一顿。尽管缺油少盐，对于饥饿已久的肠胃，新鲜的肉类依然是无上的美味。
　　进食之后的下一个目标是一处可饮用的水源，他们需要补充水分，此外查尔斯也希望能找到一个适合钓鱼的地方。
　　他们在森林边缘发现一条小河。河边有一处小小的坡地，河水绕过山坡，形成一处水面宽阔、平静的湾区。水中横亘着许多大小粗细不一的树枝和树干。查尔斯在岸边发现好几个新鲜的小树桩，形状如同倒置的陀螺，于是更确定了此处是水獭的一个捕食区。
　　“我们可以在这里钓鱼。”
　　“用什么工具？”罗宾问，然后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用什么做诱饵？”
　　查尔斯掏出怀表，取下闪亮的表链，挑在刀尖上。“你不觉得它很有吸引力吗？”
　　“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罗宾困惑地。
　　“这是金子。全世界的人都渴望得到它。”他将刀子戳进链条的环扣之间，用力将之截断。
　　“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查尔斯。”罗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火气。
　　“别这样，伙计。”查尔斯安抚地拍拍他的肩。
　　“抱歉。”罗宾摇摇头，“我只是累了，太累了。”
　　“为什么你不去歇一会儿？找点柴火？”查尔斯建议道。
　　罗宾看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地拖着脚步走开了。飞机事件显然对罗宾造成了重大的打击。查尔斯有点为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感到担忧。
　　查尔斯解开外套，用刀尖从毛衫下摆抽出一根毛线，把其中一头和截下来的金链绑在一起。然后，他在河边蹲□，右手高高提起线的另一头，尽量保持垂直，将下面的金链沉入水中。“金属饵，主要靠颜色闪亮来吸引各种食肉型鱼类。来，让我们看看你好不好用。”他喃喃自语。
　　河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晰地看到鱼儿悠闲自在地穿梭来回，不时搅起一片小小的涟漪。查尔斯专注地看着“鱼钩”，随时准备起钓。四周静得有点压抑，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似乎过于安静了。一丝寒意悄悄爬上脊背，某种不祥的预感让他猛然抬头，河对面，巨大的棕熊正直直盯视着他，双方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无机质的小眼珠里冷酷嗜血的光芒让查尔斯感到一阵窒息。他不知道它已经在那里看了自己多久，更不知道它在等待什么，为什么没有马上扑过来，然而目前首要的任务是逃跑。
　　他用最快的动作站起来，转身向后跑，草地那边是一片细细的小白桦林。巨熊紧追不舍，在后面像坦克车一样横冲直撞，只有手臂粗细的小树丝毫不能造成阻碍，被撞断的喀嚓声连续不断，熊的咆哮似乎就在耳边。
　　眼前出现一片小小的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