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中国病人by南渡-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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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见过几次这样的安静美好,阿宁实在不忍打碎它。
为长时间的走神略有些羞赧地笑笑,带着一丝病人在医生面前特有的拘谨,吴邪领着阿宁开的药单与她作别。
他今天没有开车,公车的最后一排总是尤为摇晃颠簸,坐着谈不上舒适,看着手中装着安定的白瓶子,他认真地考虑着临走时阿宁给的建议——
“还记得他第一次造访时我对你说的话吗?既来之,则安之。”
“吴邪,是否想过也许你只是恐惧孤独?”
“找个伴吧。”
春色在车窗外倒退,柳絮乱飞,吴邪打了个喷嚏。
杭城之春用一切溢美之词来堆砌不为过。暖风熏得游人醉,乱花渐欲迷人眼,等等的。走在这样的春色里,吴邪脑海中只剩下这些软绵绵的句子。不,不是走,是泡,浸泡。
泡日子是他新近发明的词语。这样一天一天地泡过去,他的人就浮在日子上面,像一块吸饱发胀的海绵。
服药后又能正常入睡,他开始频繁地梦见张起灵的眼睛。不过梦里的眼光更让他看不懂,似乎不再那么平静,里头包含着令他费解的情绪。
吴邪抬手盖住眼睛,希望延续梦境。
他失败了,于是开始仔细回味那个眼神。是愤怒?失望?这些激烈的情绪似乎天生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双眼里。就像外国和尚说着四川话,总有种张冠李戴的荒谬感。
吴邪后来再去过张起灵工作的银行,不刻意的,只是办事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去了。
不知是否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刻意,吴邪没再遇见过他。
“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暗中窥视。呃……小吴,你在听吗?”
面前充满疑问的脸将吴邪拉回现实。
“抱歉,我最近睡眠不太好,注意力不怎么集中。”吴邪揉揉睛明穴,十分歉意地对女孩笑笑。
音乐学院的舞蹈房很大,四面巨大的镜墙总让吴邪觉得时时刻刻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老实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吴邪当然不可能是这里的学生。只是义工组织租用了音院几间教室,聚集起本身有着这样或那样心理问题的人群,互相坦诚,相互安慰。
偌大的舞蹈房中央围了一圈椅子,吴邪坐在其中之一上,因为镜子更显空旷的房间加重了他的被孤立感。
义工是个叫做秀秀的小姑娘,已经跑进跑出打了好几个电话。
吴邪转头看看身边那把空着的椅子,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有这预感的绝不只他一人,或许像他们这样的人都有着近乎特异功能的敏感神经,只不过都保持着一点不开口的默契罢了。
秀秀终于沉默着走进来。
嗯,她平时都是跳着走路的,吴邪想。
走近了,他看到秀秀眼睛有点红。
“小陈没有扛过去。”
所有人几乎同一时间转过去注视那把空椅子,臆测和坐实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在吴邪的生命观里,每个人都是一栋有寿命的小屋子。
大多数房子在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里慢慢老化,最后自然坍塌消亡;有些则被外力提前摧毁掉,像是不可预测的车祸、不可抗拒的疾病。然而还有另外的一些,仿佛在建造的时候就偷工减料,本身不够牢固,腐化是从内部开始的,烂到某一天,即使没有外来的那一下重击,也会自行分崩离析。
缺席的小陈,选择跳楼这种最不美观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对于这场人生,他将永远地缺席下去。
本就略显沉闷的气氛更因这噩耗而加倍愁云惨雾起来。精神问题,抑郁,自残,自杀,他们都是再熟悉不过这些流程的,唏嘘感慨也不过一时,看得听得都很多了,保不齐哪天轮到自己。
“我想做爱。”这样奔放的语言,投入人群却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
说话的是一个平时几乎不说话的女人。吴邪只知道她的癌症差不多已到晚期,乳腺癌,切除单侧乳房后却被告知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多处脏器。她整个人病态的瘦弱,细瘦的四肢仿佛一撅就断。
她说她已受病痛折磨十年,十年间没有任何伴侣。她的手臂上自残留下的伤疤触目惊心,惟独杀不死她自己心中生出的病毒。
然而此时此刻,放浪不羁的愿望居然也可以卑微得很凄楚。
其实无论她说出什么,吴邪都不是不能理解的,甚至有些同情。小陈的死到底还是触动了他们,只要想着不知道哪一天也许就轮到其余人看着自己的空位子,勉强寄托一些浅薄的追思。
噢,去他妈的面子吧,去他妈的尊严。
3。
银行抢劫事件的余波接踵而至。
由于凶手当时的精神状况被法院裁定为无法自控,作为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死者家属从他们身上讨不到赔偿。而死者生前工作的银行,除了拿出几万抚恤金聊表安慰之外,也再无其他说法。
某一方的胡作非为或者不作为,这世上的矛盾都是这样被激化的。
吴邪叼着蘸了醋的生煎,像个老头子一样随手翻阅早报,在看及民生版头条的大幅彩照时啪——掉回碗里,溅起几滴醋,变成报纸上几个赭色的圆点。
尽管照片里的人只露了半个脸,可就这样那半张脸上还全是血,他还是一下就认出来了。
匆匆扫一眼全篇大意,无非是痛丧亲人的家属上门讨说法,银行方面始终保持推诿的态度迟迟不给答复。这家人也是够豁得出去,当场就抄家伙,原本深得公众同情的受害方领衔主演抢银行第二季。
然而无数的小说和影视剧都告诉我们,大多数反派的存在是为了衬托英雄形象之高大伟岸。
再度细审照片里模糊不清的人脸,保安小张眼帘低垂并没有直视镜头,鲜血流经他的眉弓,分散成几道在脸上蜿蜒。
光看看都脑仁疼,吴邪嘴里发着意义不明的嘶声,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也不知是叫铁棍敲了还是板砖拍了,这一脸血,头是得多硬。
从面瘫哥到流血哥,小张再一次成为杭城人们时下茶余饭后的最热门谈资。
要打听一个公众人物的下落并不是一件难事,所以吴邪没有费多少脑筋就站在了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咨询台。
病房在三楼,吴邪拾级而上的时候能够分明感觉到肾上腺素在飙升,几乎要冲破大脑。
脚下的台阶变作红色的跑道,而他在起跑线的后方摆出预备的姿势,左脚右臂在前,微微躬身。比起长跑来他的短跑成绩总是糟糕得让人诧异,曾经给他学生时代留下过不小的阴影。跑得不好,于是加倍在意,刻意计算过理想状态手臂的摆幅和双腿交替的频率,前倾的角度和听到发令后的反应时间。
然而很多事情越是去在意,越是弄得更糟。
此时吴邪的心情无限接近那个时候,等待审判一样的发令枪响起前的心情,那么焦灼。
到370门外时里面正好有人出来,吴邪受到惊吓般飞快地往走廊靠墙的长椅上一坐,低头佯装翻看短信,直到几条腿从眼皮下前后走过。他合过手机在大腿上擦了擦屏幕上的汗迹,才敢抬起头来。
病房里没几个人,一眼就看到靠窗的床位上闭目养神的男人,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跟吴邪想象中的病美人造型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为了方便缝合张起灵的头发被剃得很短。
吴邪瞬间想到圆寸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看着张起灵饱满光洁的额头,由于闭着更显狭长的双目,五官实在无可挑剔,头部伤口合着的白纱布就是唯一的败笔。
床上的人没有醒来的迹象,门外的人没有推门而入的迹象。他们似乎都不受周遭来往人流的干扰,这地方仿佛就是世界上唯一静止的角落。
吴邪定定地看了一会,不知道具体是多久。
落日余晖在张起灵半边脸上投下树的阴影,他像是感知到什么般缓缓睁眼,望着门口,眼神清明得并不像一个刚睡醒的人,从里面看不到一丝惺忪的睡意。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小张啊,这是我女儿熬的大骨汤,给你盛了一碗,趁热喝啊。”
对床的李阿姨是名小学校工,打扫卫生时不慎跌断腿住了院。
张起灵点点头,说:“谢谢。”
“对了,你家里人下午来过了?这包裹怎么搁外面凳子上,我看写的你名字。”
张起灵心中顿生出几分诧异来。
纸盒外面果然粘了张便签,上书瘦金体的张起灵三个字。
打开盒子,里面是块三角形的蛋糕。
蛋糕本是吴邪买给自己的,他对这些甜兮兮的东西抱有一种近乎怪异的执着。
留下蛋糕的行为完全出于一时的突发奇想,回过头细想起来,却像拿自己隐秘的某一部分公开与人共享,吴邪竟有些不好意思。
张起灵不吃甜食,只随口舔掉了不小心沾到手指上的一点。
倒不是预想中甜到发腻的味道,带着一点发酵乳制品的酸味。
第二天差不多的时候,张起灵收到了第二个装着馨甜香味的小盒子。
他只揭下写有他名字的纸条,转手把盒子递给同房的病孩子小明。
吴邪近来热衷于一项行为艺术,他把这种不记名的馈赠看作是某种精神层面的交流。
阿宁鼓励他多与人交流,不是做生意时的舌灿莲花,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现在吴邪每天探病的流程是:先在张起灵病房外的长椅上待一会儿,这段时间他甚至可以什么都不想,像一个静物生来就在那里。这种行为的放松感甚至超过了精神互助小组所带给他的。
直到待够了,或是店里有事,他才留下精挑细选的符合他口味的礼物离开医院。如不是医院每天人来人往,无人注意这一小小角落,说不定早有人拿他当精神病抓起来。
没想过走进病房去堂堂正正打个招呼吗?吴邪当然想过,但比起渴望与人接触,他似乎更害怕与他人过近的距离。
但凡烘焙房出售的甜点品种,每日一换都不带重样的。总之小明这些天大概是把未来一年的糖分都提前吃光了,可怜的小明,收获了蛀牙和脂肪。
张起灵则收获了一沓便签纸,每张上面都写着他的名字。
同一种字体由不同的人来写感觉上也有细微的差别,一般来说瘦金书笔触尖削尾勾锐利。而这个人的字,顿脚处却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潇洒,倒也自成一格,别具风流。这个人习惯将捺脚略略拖长,都说字如其人,心思敏感,性格优柔——张起灵在心里给这素未谋面的人贴上两个标签。
他想了想,把便签折了两折,压在枕头下。
吴邪认真地看着餐牌。
他对甜食的口味向来接受度超高,好兄弟老痒从来对他这爱好嗤之以鼻,曾经强烈地谴责他:“我看哪天出来个屎味的你八成也能吃得这么欢。”
“你他妈能不恶心么,不过要真有巧克力味的屎我也不介意尝尝,别告诉我那是什么就行。”
“操……”老痒两眼一翻,倒先被他整吐了。
见他进来,两个女店员窃窃地嬉笑了半天。
“小秦,喏,你家清新脱俗的小郎君又来了。”秦海婷瞪了她一眼,红着脸转过来。
女孩说得并不小声吴邪自然是听见了的,本来他见了妹子就比较不着调,闹了个大红脸不说,钱夹里的票子也跟他作对似的几次没抽出来。
这边秦海婷反倒显得大方些,已经打好包候着他了。吴邪抽出张一百的递过去,秦海婷手指在收银机上噼里啪啦摁一通。
秦海婷问:“有一块吗?”
吴邪说:“我找找啊。”
吴邪翻了钱夹再翻口袋,“有了有了!”手上没抓稳几个钢镚落了满地,叮呤当啷乱蹦。
柜台里面又传出噗嗤一声,他在外面捡了半天,尴尬地牵牵嘴角,递过去一块钱。
好不容易从面包房逃出来,吴邪居然觉得医院更让他自在些。
来之前他已想好了,昨晚睡得有点少,可以先小睡半个钟,醒来再完成他每日例行的长凳思考,思考些什么内容不重要,人生呀未来呀,总之脑子里有点什么想的就行。
经过这些天,他很确信张起灵根本不会产生正常人的“跑出来看看这个骚扰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这种念头。
有几次吴邪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张起灵也总是闭着眼在小憩。唯一一次他看张起灵醒着,也是扭着头在看窗子外面,半天都没动过窝。
反正不管是醒是睡,都跟入定似的,眼里空无一物。
吴邪在这儿东想西想,那边病房里居然传出呯呯怦怦好大一阵动静,夹杂着几句男人粗野的叫骂。
他连忙跑到门口也不顾暴露身份就往里看,却看到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的三叔居然在病房里和张起灵打架?居然是那个仿佛对什么事都没兴趣,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有反应的闷油瓶?
说是打架,但见招拆招,其实谁也没实实在在打中对方。
吴邪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张起灵越过吴三省,拉起他就走。
怎么回事?难道是认出他了?
吴邪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去哪?”
还是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吴邪曾无数次在它们闭着的时候在脑海中描摹它们睁开时的样子,无数次在它们望着窗外的时候幻想它们转过来凝视他的样子。
就是现在这样。
“带我回家。”张起灵这样对他说。
4。
“十七床病人室颤!快叫医生!”走廊里噼里啪啦一阵脚步声夹杂着推车车轮飞快滚过地面的声响,扯裂张起灵的面容。
吴邪还维持着入睡前的坐姿,一时间他分不清他的心跳和那十七床周围唧唧乱叫的仪器哪个更紊乱一些。
是梦。
就连躺在自家床上他都没这么快入睡过,这会儿靠在硬不拉几的长条板凳上,时不时有人来回经过的情况下,居然不消两分钟就着了,还做了一个毫无逻辑可循的梦。
梦里的时间似乎很长,但也许现实里他只睡着了两分钟。
吴邪使劲拍了两下脸,想起今天的字条还没写,手往裤袋里摸去,摸完左边再摸右边。
没了,不在。可能是刚才翻找零钱时掉在店里了。
吴邪想着该用什么来代笔,或是干脆问护士台借一支来用,还在犹豫的片刻,旁边就递过来一支笔,恰好同他丢的那支同样的款式。
视线顺着递笔的手一路向上,看清那张脸,吴邪的心疯了一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