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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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张昭顾雍鲁肃等人,只有我。是至尊让我告诉你,他在吴郡。”吕蒙说完,将通关的节符呈给周瑜。
雨连绵不断,从曲阿到吴郡,一路紧随着周瑜而来。雨下的不紧不慢,刚好把天地间所见都罩上一层青蒙蒙的雾气,花草与树木幻影般迷蒙在雾里,让眼前的路也变成了幻觉,好像循着它就能走向过去。
周瑜走进孙策庙时,里面也充斥着一路上无处不在潮湿的草木味。天色晦暗,庙里幽深高旷,纵使燃着灯火,仍旧大部隐没在黑暗里。周瑜向前走,被雨水打湿的靴子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泥迹。他抬头望向孙策的牌位,但光线实在暗得很,上面鎏金的字迹都看不清晰。
“来人是路过躲雨的吗?”孙权的声音忽然从角落响起。随着声音,帷帐撩开,灯火下现出一张因留着髭须而显出老成的脸。
“予美亡此。”周瑜回望向他,说。
孙权听他这样说,微微抽动了下嘴角聊作笑意,走出帷帐。
“我正好从会稽归来,所以选在这里等你。——建安十三年后我们还是第一次相见,”孙权定睛望着周瑜,忽然顿住,半晌说,“你变老了。”
周瑜微微歪头眯了下眼睛,聊表惊讶,却没有说什么。孙权走近来,在灯光下更细致地打量周瑜。
“你的眼睛周围有了皱纹,嘴唇更薄了。你的脸色青白,鼻梁如削,你的鬓边已经露出了白头发……两年未见,你竟然变老了!”
“人非金石,岂能不老?”周瑜微笑说。
孙权照旧凝视着他,围着周瑜转了一圈。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一见到你,竟然把赤壁和江陵忘了精光,我本来想称赞你的功绩,可我看到你,发现你变老了,只觉得心中痛苦,难以言喻。”孙权围着周瑜慢慢踱步,缓缓说。
“我身边流淌着一条长河,这条河送来一些人,也带走一些人,我以为你会一直站在我身边,一动不动,陪着我一同接受时间的冲洗。”
“我确实一直站在你身边。”周瑜说。
孙权贴身擦过周瑜的肩膀,同时轻轻握住周瑜垂着的手。他的手指细瘦嶙峋,因淋雨而冰凉。孙权握了一晌,便松开了。
大风忽然从门外涌入,白色的帷幔在庙堂中翻滚涌动,如同惊涛,久不停息。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亡兄葬礼的那天。”孙权说,“恍惚间已经过去十年了。”
“已经有十年了吗?”周瑜抬起头望向牌位,自言自语般说。
“门外的梧桐树是建安五年我亲手所植,如今已拱矣。”孙权说,“他躺在这里已经十年了。十年来,白云苍狗,人世纷纭,我们常常忙得忘了他,所以他大约是很寂寞的。”
“……他大约是很寂寞的。”周瑜低声重复说。
孙权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黑暗中向他灭顶压下来,以至于有些窒息。他匆匆举步向外走,边说:“我们回京城罢!”
周瑜却没有动,依旧站在那里抬头望向孙策的牌位。
“他大约是很寂寞的……我想他最害怕的大概就是寂寞。”周瑜的低语声从孙权背后传来,“我一直在想,人死后究竟会到哪里去,生命本身又到底什么,为什么温热的气息会从朱唇中消失而秀颊会一夕之间退色甚而腐烂?如果生命不是虚幻的,那它怎会凭空消失?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孙权知道这些话周瑜并非在问他。但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回头说:“有个从徐州来的浮屠告诉我,人的灵魂有如植物的种子,埋进土里将转世复生。”
“所有人都会吗?”周瑜回头,表情带些惊诧,很认真地问。
“所有人都会。”
“转世复生的人,还会再相遇吗?”
孙权沉默片刻,说:“你不该问我。我其实不懂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而且也并不怎么相信。”
“可我愿意相信。”周瑜说。他缓缓转过头,望着孙策的排位。“我愿意相信人死后灵魂不灭,我也愿意相信人还会有来世,因为这让我不再害怕死亡,甚至对死亡存有期待……”
他声音越来越低,讷讷如同自言自语,孙权不禁走回去听他究竟在说什么。
“……我期待死后能够再次与你重逢。”
刘备到京城以来又过了一个月。他知道周瑜从南郡紧随自己而来,想抢夺进见孙权的先机,更知道他此举为的是反对将南郡的富饶地带划分给自己。这些他心中已经有了应对的计较,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半个月之后,孙权忽然搁置了划地的事,转而提议将寡居的幼妹嫁给自己。
孙强刘弱,在这种局面下其实是没什么回绝的余地的,但刘备仍旧请求给他几天思索的时间,并很快寄信给了糜竺等人商议。
在寓所等待糜竺回信期间刘备既不安又百无聊赖,江东的夏天潮湿,天气闷热,他心中更觉烦躁,便索性带赵云出门来,信马由缰闲逛至郊外。
大约行至京城外五里处,林壑渐深,天色忽然沉了下来,远处隐隐有雷声,眼看就是一场大雨。刘备正要勒马回转,忽然见有青瓦飞檐从树缝中透漏出来。他忙纵马向前狂奔,山回路转,眼前现出一处很大的院落,看起来却既不像园林,也不像府邸,钟声和歌呗从里面传出来,在山林中随香烟悠扬飘散。
院落门大开着,刘备便跳下马,带赵云走了进去。看到门厅彩塑佛像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浮屠建造的伽蓝,在徐州时他着实见过不少,但在江东却是第一次遇见。院内的僧侣听得人声迎出来,主宾刚寒暄几句,倾盆大雨就当空浇了下来。
刘备报上名字,僧侣们肃然起敬,忙请至禅房小坐用茶,以待天晴。夏天雨势来的快去得也快,倏忽间雨过天青,一扫晨起时的闷热。时值盛夏,花木繁盛,气味馥郁,在深绿浅红中掩映着回廊和影壁。刘备兴致上来,便请僧人带路,与赵云进去游逛。伽蓝地处清幽,信众虽时有往来,但并不喧闹。
回廊一转,刘备正要继续向前走,余光却忽然发觉不远处的紫藤花瀑下仿佛有什么正泛着光华。他转过头来望去,原来是一对妇人结伴同游,正在花瀑下执手而语,观之衣饰华美,从伴众多,似是贵家少妇。再细看去,两人身材年龄仿佛,均弱质韶龄,一人着白衣红裳,如覆雪之红蔷薇,一人着绿衣白裳,如沾露之白玉兰。
倏忽间一只云雀从花丛中冲飞出来,两人抬头,不约而同望向刘备的方向。刘备听见赵云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说:“江东的女人,都像这么美吗?”
这句话随着从檐上的滴落的雨落进刘备心里。
他决心不再等糜竺的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1 章
一连数十天都很闷热。
鲁肃乘车到周瑜的府邸来,一路又是一身热汗,湿透了贴身的衣服。
他在书房见到周瑜,只穿着薄麻衣服,案上放满了卷轴,却没有在读,正一手持扇坐在榻上,神色倦怠,对鲁肃的不请自来似乎说不上欢迎。
鲁肃收到这样的冷遇,心中却没有什么怨言,之前他在孙权面前极力反对周瑜软禁刘备的建议,间接促成了孙刘联姻的事实,令周瑜颇为愤怒。即便此时刘备在京成婚已经廿多天了,他来周瑜府邸时仍旧有些小心翼翼。
“上次看见你脸色很是不好,所以一直放心不下,今天特地来看看你。”鲁肃开口笑说,竭力装出轻松的神情,端起茶盅一饮而尽。
“我和你们谈公事,你们却都喜欢谈我的病。”周瑜说,“我固然身体欠佳,但还没到老迈昏聩的地步,以至于被你们这样轻视。”
“你这话说的,”鲁肃忙笑道,“我怎么敢轻视你!即便是全江东之士,连带刘玄德,也对你敬佩有加……”
“所以他对吴侯称赞我有万人之英,不肯久居人下?”周瑜想起刘备,不由冷笑说。
鲁肃顿觉尴尬,刘备谗毁周瑜是事实,但他此行当然不是为了继续激化两人的矛盾而来。正踌躇间,侍从进来,向周瑜捧上熬好的汤药。
鲁肃不由得趁周瑜服药时暗自细细打量他,两年间未见,周瑜比之前苍白消瘦了很多,通身透着一副病态,他想起孙权对他说起的担忧周瑜身体的话,明白这并不是吴侯的多虑。周瑜活着,自然是东吴抵御北方最坚固的屏障,但当他日益衰弱,是否应当将军事大任继续倚重给他呢?
周瑜忽然抬头望向鲁肃,明亮坚硬的目光刺透了他方才的思虑。鲁肃知道这不是因为心虚产生的幻觉,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是没有什么能隐瞒的。
“我知道你近来对吴侯很是不满。”鲁肃说。
“这样直率的话才像你说的。”周瑜微微笑了笑说,“我确实非常不满,然而无能为力。我从来没有这么无能为力过,因为他对我并非刻意忽视,而是认定我已经无法胜任太重的责任了。不止是吴侯,连你们全都这样认为,以我一己之力,根本难以抵抗这么多的轻视。”
鲁肃叹了口气说:“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两次大役,你的身体被摧残得太厉害了。去年底虞翻从江陵回来,至尊特意召他过来,他说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一年才可能痊愈。那时候至尊几乎想立刻把你召回,可是国事当前,自然是不可能的。你这次回来,他深感愧疚,所以有意让你留在京城,暂做修养。”
“同时把我摒除在你们的决策之外?”
鲁肃脸色一红,期期艾艾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你只要静养……”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如今风云激荡,瞬息万变,谁能躲在府邸里静养?!”周瑜猛地摔了手里的药盅,深褐色的药汁在地板上四溅,瞬间让空气都变得苦涩了。“刘备寄寓,有似养虎!你们以为可以摆布他,早晚要被他连皮带肉地咬掉一口!你们可以轻视我,但不能轻视刘备的野心!”
“至尊有至尊的考量,如今已然联姻,孙刘即是一家,有孙夫人在他肘腋之下日夜监视,料想他也不会背着东吴做出什么勾当。”鲁肃说,“如今曹操在北,至尊又有意夺回庐江,我等举动更应以大局为重,不应掺杂私人恩怨!”
周瑜怒火升腾,站起来大吼:“我和刘备没有私人恩怨!刘备枭雄,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压制住?!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甘心向吴侯效忠?!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
鲁肃来不及。。脱口而出:“我也说了,至尊有至尊的考量!我也有我的谋略!难道偌大东吴只有你一个将才只有你能运筹帷幄吗?!”
鲁肃听见自己的声音砸在地上,就好像摔破了什么脆弱的东西。长久以来勉强维持的旧谊像块千疮百孔的布,顷刻间一把撕了个痛快,而他被周瑜压制的不甘和愤恨汹涌而出,不值得再做任何解释。
周瑜松开拳头瞪视鲁肃,刚才的情绪波动已经令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已,青白的脸色更显出病容。
“我要上书至尊,请他同意我西行伐蜀。”周瑜忽然说。
鲁肃下意识想要劝阻,却没开口。
“我不想继续留在京城了,这不是我有所作为的地方。”周瑜继续说,“既然我无力制约刘备,那也只能抢在他之前开拓西行的路。取蜀的详细计划我已经和庞统拟好,只待呈送至尊。”
鲁肃明白周瑜在上书孙权之前对他这番话是为了取得他的支持,他叹了口气,明白以自己的立场最多只能不十分反对而已。取蜀之路道阻且长,补给困难,夹道又是刘备的势力范围,而最关键的是周瑜的身体,他实在没有信心。于是鲁肃清了清嗓子,尽力让语气显得平淡:“那公瑾觉得,取蜀之事胜算有几何?”
“志在必得,只要给我时间!”周瑜没有发觉鲁肃眼神里的复杂,莫名兴奋起来,推落案上竹卷就要铺开舆图。
“时间……”鲁肃望着他的侧影,听见自己的声音喃喃地说:“你还有多少时间?”
周瑜一愣,慢慢转过头望向鲁肃。他这次并未像鲁肃预料的一样恼怒起来,他的眼神里似乎也有些迷惑,就像在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良久他说,“但我现在还活着,是不是?”
这个问题比鲁肃自己抛出来的更莫名其妙,于是鲁肃也不准备回答。他起身站起来,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淌出蝉噪的柳幕,忽然想起了自己今天的真正来意。
“公瑾,实话不瞒你,这次无论你的计划如何,我都没办法在吴侯面前声援了,因为他已经把我派去苍梧,我这次来,也是为了向你辞行的。”
周瑜定睛望着他,没有说话。于是鲁肃接着说:“我是要走一段时间的,如果你取蜀的计划通过,很快就要离开江东的话,我恐怕就不能为你饯行了。”
“分明是你先要离开,为什么反过来说不能送别我?”周瑜笑了笑说,“难道你认为一旦离开江东,你我就是永别吗?”
鲁肃没有说话,他忽然觉得自己远没有周瑜想的那样直率。趁自己还未悲从中来,他快步走过来坐到周瑜身边,猛地揽过他的肩膀,狠狠的拍了拍周瑜的背。
“我不管你计划做什么或者去哪里,我只有一句话——一定回来,给我平安回来!”鲁肃说完,推开周瑜,甩开袖子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刘备携孙夫人风光地回了荆州,他给东吴上层政治带来的漩涡也渐渐平复。而正当张昭松了一口气时,因刘备而临时回吴的周瑜却出其不意地抛出了越过荆州千里取蜀的提议。此时江夏战火方熄,孙权的目光已投向北方的庐江与九江,张昭不明白周瑜为什么坚持舍近求远,对自己的家乡无动于衷。
厅堂上,周瑜讲完计划,吕范便开口说:“益州距我有万里之遥,更何况沿路情况复杂艰险,我以为此时不如依先前的计划,趁曹操新败集中兵力渡江攻取居巢至皖城一带。”
周瑜回答说:“早年甘兴霸从江夏来时就带来了巴蜀一带的舆图,他是巴人,曾做水贼沿水路劫掠,那一带的人情路况都熟悉得很,我也曾很详细地向他询问过。至于子布说庐江易取而益州难得,则是大缪了。益州刘璋昏聩无能,手下四分五裂,坐视妖人张鲁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