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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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 87 章
“我上表至尊要把袭肃的部曲归于你,听说你向他断然拒绝了?”周瑜在马上俯视吕蒙说。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吕蒙
看不清他的表情。
“都督。”吕蒙微微低下头躲避刺目的阳光,“如果都督上表之前先照会我,我当时便要拒绝的。”
“为什么?”吕蒙这次知道不再需要猜测他的表情,因为周瑜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愠怒,反而还伴着一声轻笑——他
跳下马来,把缰绳交给侍卫,“你难道不喜欢增添部曲?”
“增益部曲没有人会不喜欢,但反过来要是被夺走,可就没有人会高兴了。”吕蒙抬头望向周瑜说,“都督,袭肃新
从益州来,你这时候立刻夺走他的兵马,怕是不很妥当的。”
“你是说,我应该好好笼络他?”
“我不敢说你应该怎样,不过以我的浅见,像袭肃这样有志向和气性的人,笼络一下总是没有错。”
两人并肩,信步走到岸边。江陵南岸已经布满吴军的工事,曹仁却毫无放弃守城的迹象。刘备吹嘘当他截断夏水曹仁
一定会委城而去,此时也足见此言的虚妄了。
天气晴好,碧空无云。江风吹过,岸边一片白帆耀眼。如果不去想无休止的战争与伤亡,这景象却也十分悦目。
“你说过我从不信任任何人,现在还这么认为吗?”周瑜忽然问。
吕蒙闻言一惊,忙说:“一时莽撞,口不择言,都督不需要放在心上!”说完,他又被心头一个隐约的想法鼓舞,接
着说:“都督用人恩威并重,末将一向甚为感佩,这自不用多说。不过——不过都督对有些人,确实刻薄过甚了,不免被
讥为傲慢自负,目下无尘。”
周瑜笑说:“你在说刘备?”
吕蒙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刘备不是个可以放下心去打交道的人。我派了甘宁过去给他,他转身却说服甘宁进驻夷陵,趁机南下吞了长沙、桂
阳、零陵、武陵四郡,让我孙吴吃了好大一个闷亏。战场上,用人情笼络是没用的,只有用利益和好处来说话——你摇头
,我说的不对吗?”
“都督把人情看的太凉薄了。”吕蒙说,“我辈舍生取义,轻身忘死,难道不是为了共保江东?不是为了同袍情意?
若说只讲彼此只有利害得失,没有深情,未免太武断了!”
周瑜转过脸来看了吕蒙一晌,说:“世间只有很少的人值得赋予深情。”
说罢他转过身大步走开了,吕蒙觉得他像是很急于终止这个话题。
江风更大,扬起他的披风,飒飒而动,仿佛大船鼓起的白帆。
建安十四年已经过去大半,双方仍在隔江对峙。曹仁与周瑜都咬紧了江陵不肯松口,战事艰难远超过之前所有人的预
期。吴军在历次的攻城中死伤过半,几乎难以为继;曹仁善守,但吴军铁桶般的包围下,也难说能在孤城中支撑多久。也
许此时双方所倚靠来拼杀的全是意志与勇气,只要有丝毫动摇,战机瞬间就将向对方倾斜。
入夜,庞统在府衙的院中远远望见城外铺天盖地的火光,恍惚中以为傍晚的火烧云并未散去。房内又传来幼子啼哭的
声音,随即又有妇人轻声抚慰的声音,渐渐哭声不止,哄逗又变成呵斥。这些声音断断续续被夜风送到庞统耳边,令他难
以心静。围城一年,曹仁的军队尚能勉强支撑,而平民间饥馁已经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沟有浮尸,道有饿殍。一年将尽
,战争却看不到有任何结束的希望。军人们只知道荣誉与拼杀,完全不懂得普通百姓的痛苦,庞统不知道他应该将这场灾
难归咎于曹仁还是周瑜,抑或长叹一声,承认一切都源于这个乱世。
但今夜似乎很奇怪。良久的沉寂让庞统忽然意识到,曹仁的大营太过安静了,街道上没有一丝军队行进的声音,难道
他快要放弃抵抗了吗?庞统心中一动,下意识推开大门走到街上。往常遇到攻城的时候,即使深夜路上也一片人吼马嘶的
骚乱,而这一天,城中太过安静,如宵禁一般屏声噤气。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庞统不由问自己。
从夷陵来的信使已经断气了,无声无息地滑下了马。士兵们掰开他紧握着缰绳的手指,从他钉透长箭的胸口搜出一封
信。
周瑜在中军帐里接过信,信上的血浸染上了他白皙的手指,仿佛给他增添了一个淋漓的伤口。
正在江陵僵持不下的节骨眼上,众人听到曹仁分兵围住夷陵的消息都十分震惊。程普目瞪口呆,半晌只喃喃地低声说
了一句:“围魏救赵。”
曹仁的军队趁夜突围而出时没人想到他们奔去的不是北方而是西边的夷陵。甘宁带到夷陵的兵马只有两千,在曹仁的
围攻下已经支撑不住,如果夷陵被曹仁拿下,不啻于被他在死局中打开生面,而一旦江陵、夷陵互为呼应,再要拔掉他就
难于登天,整整一年攻战的努力也付之一炬。
情势危急,救还是不救甘宁变成比攻打江陵更棘手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程普摇了摇头说:“我军现在只剩不到一万人马,倘若分兵向夷陵,难保中军大寨不被曹仁趁机攻下
,若真如此,我军在江陵的战势瞬间就要被反转过来,又要如何向吴侯交代?”一旁的凌统等默默点了点头。
周瑜没有回话,走下座位环顾众人,吕蒙忽然掀开大账的毡帘闯了进来,大吼道:“末将陪都督一起去夷陵!”
周瑜眼睛望着吕蒙,目光很亮,脸上的严酷融化开,似乎还有些若有若无的笑容:“如果我亲自去夷陵,江陵大营怎
么办?”
吕蒙一把拽过凌统推上前去:“公绩能守!”凌统仓促间被推到众人目光的焦点中,颇有些狼狈,却已经来不及向后
缩了。
“公绩能为我守住江陵吗?”周瑜问,凌统低下头说:“十日之内能守,十日之外则不能……”
“十日足用!”周瑜笑说,将符节交给他,转身向众人道:“夷陵不可不救,我与吕子明今夜西行,诸君同心协力,
共守江陵!”
甘宁拄着长槊,立在夷陵城头,仰脖灌下了最后一口酒,将酒壶高高抛了出去。几只火箭一齐射来,穿透酒壶,在深
蓝的夜空中划出一道橙黄的弧线。
夷陵坚持不了太久,这无疑是场死战。不过他仍旧承认写信向江陵求援是有点没志气的,太不英雄。不过丢掉夷陵恐
怕是件更没志气更不英雄的事,所以踌躇半晌两害相较,他还是把那封信发出去。
又一支箭刺穿空气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来,深深钉进他身后的檐柱。呐喊声不绝于耳,脚下的震颤愈发明显,是曹军
的攻城椎在撞击城门。攻势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疲劳迟早会熬干将士的勇气与信心——但江陵有可能会分兵救援吗?甘
宁有些不愿想这个问题。相比夷陵,周瑜显然更看重江陵的得失,以至于无暇顾及刘备在他眼前耍的各种花样。何况即便
他想救,手里也不过只有一万人,又从哪里调遣兵马来救?谁又会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千里迢迢来夷陵为他解围?——甘
宁在同侪之间人缘何其差劲是连他自己也清楚得很的。
想到这里,甘宁几乎有些懊悔送了一封求救信去。
城门终于被撞开了,曹军涌进,刹那间像激流滚入石灰池,瓮城内战成了一锅沸汤。
甘宁提起长槊仰天大吼一声。城破在即,再容不下他对救援抱有什么幻想。而奇怪的是此时他心里并没有恐惧和沮丧
,他心里只有渴望,比烈酒更灼人的渴望。
他渴望能够活下去,活下去,再见到他。
甘宁双臂一层层浸透脑浆与浓血,而敌人蜂拥而上,似乎是永远都杀不完的。吴军全部调到城门,完全凝滞在了无边
无际的包围中,如深陷沼泽与藻海。当最后甘宁想要突围的时候已经太晚,力战不逮,且战且退又渐被逼到城内。
此时天际已经微微泛白,青白色的微光洒上地面。城门口的战斗依旧像个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阳光忽然穿透薄绸般的朝云,顷刻间照亮了夷陵战场。甘宁的刀早断了刃,他立在城头,肉搏将肩扛曹军大旗的曹军
先锋兵从城头踢了下去。至少在这个早晨,迎着晨风猎猎招展的仍旧是吴的旗帜。曹军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攻势也停滞
下来,甘宁伸出头向城下一瞥,震惊的发现从江水岸边延绵到城下全是一片吴字大旗,青绿色的旃旆在大军行进间缓缓移
动,如同会走路的丛林。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死在这儿!”甘宁抹掉脸上的污血,手舞足蹈向城下大笑。
锦绣而洁白的周字旗从一片青绿色中现了出来,甘宁觉得从未见过更美的景象,在战场中如看见血污里升起莲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7 章
“我命你盯紧刘备,想不到全被你抛到脑后,竟然松开他进驻夷陵!”
甘宁袒着上身,被武卫压在地上昂头回说:“我知道给你找了麻烦,你尽可以罚我!”
“我当然要罚你,只不过不是现在。”周瑜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此刻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等打下江陵再算你的帐
!”
甘宁忽然挣脱约束跳起来说:“你记得,等打下江陵……”话为说完,便被周瑜命人押了下去。吕蒙在一旁看着不由
暗笑,解救夷陵的行动十分顺利,简直如有神助,曹仁分兵攻打不成反而丢了五百西凉战马,吴军因此士气大振,江陵之
战也许很快就要以吴方的胜利而划上尾声。
十天后,周瑜率军赶回江陵营寨,却发现大营几乎调遣一空。
“谁准你部署攻城?!”周瑜勒马用马鞭指着前来迎接的凌统,怒不可遏。
凌统汗下如注,忙跪下说:“我恪守都督军令,严守营寨,是程都督主张攻城时机正好,应倾力领兵而出,我苦劝无
果,被他夺走兵符……”
甘宁从后面驱马闪出来,嬉笑说:“程都督老是忘不了要抢头功,我们赶紧也去,一块儿打才热闹!”
周瑜转头狠瞪了甘宁一眼,下令立即渡江支援围城。
夷陵大败的消息传来,让曹仁在江陵彻底变成了一头困兽。困兽的危险正在于其被斩断退路后的疯狂,而程普求胜心
切之下,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用周瑜留在江陵的两千余兵马攻击城池,很快就被曹仁发现了人少的劣势。曹仁拿出
破釜沉舟的气势,勇不可当,骑兵如开闸的铁水从城门中涌出来,冲散吴军阵型四下砍杀,吴军猝不及防间被逼退至江边
,踩踏落水不计其数。
“鸣金!快鸣金!”程普在楼船高处望着城门的战势,急得要跺脚。而正在此时,前进的号角却从身后吹响。程普急
回头看去,楼船艨艟百计千数,浩浩荡荡从江表开来。
援军仿佛从天而降,顷刻间改变了战场的局势。
程普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率先纵马从夹板一跃而下,向曹仁的骑兵冲去。他想这样的悍将只能是吕蒙或甘宁,
但他们两个之中谁也没有这样娴熟的骑术。吴军的士气在援军的到来后渐渐恢复,追随在先锋军后复又向城门呐喊着猛攻
回去。
“都督!都督可回后方督战,前面太危险!”吕蒙从后面赶来,驱马冲到周瑜身边。周瑜的马槊已经刺穿了靠近的曹
军骑兵,血顺着长缨不停流淌,染红了他纯白的坐骑。
“我军已经被曹仁震慑住,如果不带着他们向前冲,这一战就要白白地输了!”周瑜抽回马槊的尖刃,将骑兵抵下马
去,“而如果能生擒曹仁,江陵就在眼前!”
吕蒙向四方观望,对周瑜说:“都督,这个功劳让给我罢!”说罢,打马向曹仁的方向冲去。
只可惜曹仁并没有那么容易屈服。他既没有杀回城去也没有试图突围,变了阵型,用骑兵的优势继续与吴军砍杀,颇
有以一敌百之势。而吴军的骑兵无论数量还是马上拼杀都没有优势,越深入城门,越发现自己陷进了插满刀刃的深阱里。
甘宁一把拽住周瑜的胳膊,瞪着眼睛说:“再这么往里冲进去要吃大亏了!我送你回去!”
“只有我命令你,没有你命令我的道理。”周瑜说,挣开甘宁的手。
“你明知道程普发起攻击的时机不好,这么下去我军损失太重!”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弥补他的失误,优势可以变成劣势,劣势也可以变成优势,这时候要撤军已经太晚,只能向前
冲,只能胜不能败!”
“顽固!”甘宁大吼,砍翻向他们迎面冲过来的曹军。“曹仁在那边,我看吕子明根本没办法靠近,我去助他一臂之
力!”说罢打马要向前冲。
周瑜看到有人正持刀向甘宁后背逼近,不由攥紧长槊,恰在同时,余光瞥到有人正持刀对准他策马冲来。周瑜没有调
转方向,举起长槊将偷袭者狠挑下马,而再要转身格挡已经来不及,带着血的白刃从他左肋穿透过来。
周瑜看见甘宁回头,瞪大眼睛似乎向他大吼了句什么,而天地旋转,一片黑红,似乎顷刻间被污血灭顶淹没。
周瑜在一阵骚乱声中醒了过来。左肋的剧痛像颗钉子,把他的灵魂牢牢钉回到肉体上。天色是黑的,帐中没有人,只
点着一盏灯。江风正从每一个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浓厚的潮意,让他倍觉寒冷。
他想起在战场上没来得及避开的袭击,这才明白自己躺在这里的原因。不知道距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
战况如何——不过既然自己还躺在大帐里,可见江陵还没有被吴军夺下。
门外的喧哗争吵声远去,有人掀帘走了进来,是甘宁。
周瑜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虚弱,强撑着想坐起来,边问:“你刚才在吵什么?”
“我把医士打了一顿,撵了出去。”
周瑜捂着伤口,剧痛下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