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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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看着诸葛亮,一拱手说:“先生,别来无恙。”说罢就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对乱哄哄的众人说:“诸君的意思我已经全明白了。天晚了,请回吧。”
众人不甘心立时就走,磨磨蹭蹭才陆续离开,鲁肃却拉着诸葛亮留下。周瑜站在窗前,一回头看见他两人依旧端坐,没有走的意思,无奈地一笑,命人把火盆搬过来,裹紧狐裘,坐到两人面前。
“都督刚才说别来无恙,莫非在哪里见过在下?”诸葛亮问。
“当年在寿春的时候。”周瑜说,“既然坐在子敬身边,我猜一定是诸葛孔明了。”
“既然认识,那就用不着我介绍了!”鲁肃大笑说,“刚才听武将议论,主降者多,主战者少,到了吴郡,可全靠你力挽狂澜了!”
周瑜微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伸手用火钳拨动火盆里的木炭。鲁肃急了,站起来一屁股坐到周瑜身边,夺了火钳,拽住他的胳膊急说:“光点头不行,你先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说服这些人?!”
“你想让我怎么说?”
“我知道众人心里没底是因为东吴兵少,你到时候千万要提到有刘豫州两万兵马在江夏为我做前锋!”
周瑜冷冷地瞥了一眼对面的诸葛亮,笑了笑说:“好。”
诸葛亮轻咳了一声,开口说:“子敬却还没问,都督对是战是降,意下如何?”
鲁肃一愣,说:“还用问,当然是战!”扭过头急问:“公瑾你说!”
周瑜挣开他的手说:“我累了,大事回吴郡再谈。二位风尘仆仆,下去早点休息吧。”言罢,不由分说就命人送客。
鲁肃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诸葛亮和他并肩走到高处的甲板上。江浪澎湃,夜风低徐,秋末天气明净,夜空中一派星光。鲁肃忽然说:“公瑾说话一向爽快,大事当前,偏这么吞吞吐吐的,真让人气闷!”
“子敬不要生气,大约是因为有我在跟前不便深谈罢。”诸葛亮笑说。
“既然已经联合抗曹,又有什么不能当你面说的?”鲁肃依然不忿,“这不是待朋友的道理!”
“朋友……”诸葛亮想,周瑜可不像是在把他当朋友,正相反,关于孙刘联合他似乎别有看法,倘若日后有机会,劝服此人才是关键的。只是鲁肃是个直爽人,孙权虽然年轻骄气,但也从善如流,只有周瑜虚虚实实,着实不好对付。
“其实我们公瑾,一向都骄纵任性,贵胄子弟么,难免的,先生也不要怪他。”鲁肃叹了口气说,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过身瞪大眼睛,“原来你们在寿春认识?”
诸葛亮也蓦然想起周瑜刚才的话,努力搜寻了一下记忆,只是隐隐约约对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些印象,却实在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场合,只好摇了摇头说:“其实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难得他还记得我。”
鲁肃点了点头,望着船首的灯光沉默不语,忽然开口说:“先生,其实我很替他捏一把汗。大军当前,众人皆主降,主公虽然有意抗曹,但也毫无信心,公瑾就这么一个人,要怎么才能说得他们心服口服?……我是真没底啊。”
“子敬多虑了。”诸葛亮轻摇着羽扇笑说,“我虽然不知道他要怎么做,但我想他一定能力挽狂澜。”……因为他看起来,天生就是要独当一面的。
鲁肃又叹了一声,随诸葛亮一同望向吴郡的方向。
十月。曹操已入江陵,遣使至吴郡示招降之意。吴郡上下震动。原本分散各地的重要将领与地方长官被召回吴郡,陆续入得堂来。孙权环顾一周,人已全了,只差了周瑜一个。大事当前,气氛凝重,众人坐下后左右低声议论起来。
前番多次谋划,所有人都认定了曹操的八十万大军将是东吴的灭顶之灾,战不如降,降者犹有生地,战则尸骨无存。只有鲁肃力主联合刘备抗曹,但鲁肃在江东根基太浅,众人多视他为纵横家之流,以为联刘之举不过为了给他自己增添政绩,却专误吴侯大事。鲁肃孤掌难鸣,诸葛亮固然善辩,但一个外人,在东吴众文武之间更没有置喙的余地。孙权叹了口气,下意识又望向吕蒙。吕蒙从角落里正远远地凝视着他,大眼睛黑而亮。
“是战是降,我头脑愚钝,不知道究竟怎样才对至尊好,但是只要至尊一声令下,吕蒙冲锋陷阵,肝脑涂地,死而无悔!”
吕蒙一番话并不是孙权最想听的,但以一介将校,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孙权坐在上首,望着满厅堂乌压压的人,恍然觉得八年的时光从身边滔滔倒流过去,又回到了建安五年孙策的葬礼上。不同的是到今年此时,吴夫人、孙翊、孙匡、吴景,全部故去已久,无数的无奈与无助层层重叠起来,软弱像堂外的初冬天气,倏忽间袭来,无可抵挡。
“只要你对我说……”孙权望向堂外自言自语。
一片低语混杂成的嗡嗡声中,侍卫高声通报:“水军都督周瑜到!”满堂的低语瞬间戛然止住,众人齐转头望向门外。
一阵脚步声中,周瑜白衣长铗,带着一身风尘大步而来,鲁肃紧随其后。程普见他又剑履而来,忿忿地说了句“不成体统”就扭过头去。
孙权却什么也没听见,看见周瑜,心就扑通一声落回了胸膛。他清了清嗓子说:“曹公前日送了封书来,我与众人都看过了,公瑾也来一观。”
周瑜当堂从侍从手里结过帛书,扫完那五句话,笑说:“曹公的字原来并不漂亮。”
甘宁忍不住嗤笑出声,凌统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程普又大声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张昭站起来说:“大敌当前,不是玩笑的时候。曹公此来,帅八十万雄师,占江水上游之险,且又持有天子诏书在手,我东吴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为敌,都督未到之时,我等曾数番商讨,皆谓大计不若迎之。”张昭说完,秦松等纷纷附和。周瑜又环顾了一番,程普、韩当、吕范等立刻面露尴尬,忙不迭避开他的目光,但也没有表示反对张昭那番话。
偌大的厅堂鸦雀无声。
孙权开口问:“公瑾,究竟是战是降?!”
周瑜随手一抛扔了曹操的战书,拱手向孙权说:“若此战不仅不会败,反给我机会进而据有荆州,进逼中原,那有什么道理不战?!”
“都督这玩笑可越开越大了。”秦松站起来冷笑说,“我东吴已在曹操虎口之中,存亡就在旦夕,谈何据有荆州进逼中原!我知道周都督一向抱有雄心,兵力悬殊与形势险恶暂且不提,我只问一句,我江东负隅而与大汉丞相抗衡,不怕成天下之逆贼么?别忘了你也是汉臣!”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汉臣。”周瑜冷笑说,“为汉臣者,自然要以汉室江山为重,勉力勤王,扫灭群虏,一统河山!讨虏是汉室所封的吴侯,江东六郡则是吴侯的辖郡,受命以来,勤勉治理,从未有差错!而今日曹操以豪强来讨仁德,到底谁才是天下之逆贼?!”
张昭震惊地说:“你说丞相是……”
周瑜断然截住他说:“曹操,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沸腾。孙权大喝一声喝止众人,灼灼地盯住周瑜说:“接着说!”
“曹操囚天子、杀良臣、独断专行,天下人不忿也久矣!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今日正是大好机会!曹操自来送死,难道反而要拱手纳降吗!”
“都督着实雄辩。曹操纵然是逆贼,犹有八十万大军屯在江陵与襄阳,不日即将进逼江东,我等为吴侯计议,才谓战之不如迎之。都督若有破曹之计,我等自然愿意洗耳恭听,毕竟……毕竟讨逆基业来之不易,但凡有一线生机,我等也不愿坐视讨虏拱手让人。”张纮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站起来,望向周瑜说:“都督,投降实是无奈之举,都督若有良策,请不吝赐教!”
“曹操虽新并荆州,气势赫烈,但此来南土多犯兵家大忌,请为将军筹之。”周瑜示意鲁肃在堂中铺开舆图,拔剑指着说:“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一旦战事起,马韩必将乱于后,此用兵之一忌!曹军素在中原,不习水战,此来舍鞍马而杖舟楫,与吴、越争衡,兵法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此用兵之二忌!今又盛寒,军缺寒衣,马无藁草,此兵家之三忌!曹操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用兵之四忌!曹操犯此四忌,虽多必败,将军禽操,正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驻夏口,保为将军破之!”
“好!”孙权拔刀而起:“老贼欲废汉自立,天下皆知,至今不成无非是惧怕二袁、吕布、刘表与孤!如今群雄已灭,惟孤尚存,灭曹大任实为天降与孤!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天命所在,何可临头退让?!”说罢,挥刀斩断身前的奏案:“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罢会!”
孙权一鼓作气当堂定了抗曹的大计,群人震惊,屏息垂首不敢再有非议。孙权收刀入鞘,趁着一腔余威,大步向内室而去。
随众人鱼贯而出后,站在空旷的庭院里,周瑜才和鲁肃对视了一眼。鲁肃看四下无人,喜不自禁地猛拍了几下周瑜的后背:“也只有你!换了谁还能……”
“都督!”阶前忽然走出一人大声叫道,两人回头看去,原来是虞翻。
虞翻直直地向周瑜走来,走到他眼前,深深地揖了一躬。良久才起身,径直而向外去了。
“怪人!”鲁肃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莫名其妙,又回过头来抓住周瑜的胳膊说:“事不宜迟,快去召集诸将,共商谋略!”
“子敬,”周瑜甩开他的手说,“主公可没有给我兵符。”
“这是……”鲁肃一怔。
周瑜蹙眉摇了摇头,侍从牵马过来,他便纵身跳上马扬鞭而去。只留下鲁肃一个人站在院内,望了望内院的楼阁,又望了望门外的马蹄的扬尘,愣了半晌,才拖着步伐慢慢走开了。
一路被各色人等绊住,等周瑜挣脱开回到家里,夜色已经深了。
“将军!”小桥亲自掌灯,为周瑜掀开厚帘。
换了衣服,周瑜在内室落座,左右打量忽然问:“孩子们呢?”小桥笑说:“听说父亲要回来,两人欢喜雀跃,闹了一整天,等到天一黑反熬不住睡着了,我这就差人把他们唤来。”
“不必了。”周瑜止住她,“明天再见也不迟,我这几日还不会走。”小桥闻言笑说:“那明早醒来,他们一定要高兴疯了。”
周瑜微笑点了点头,便在案上铺开白帛,唤侍女过来研墨,蘸了墨汁,写下孙权的名款,蹙眉思索着落下笔。
小桥见状,便不做声,从膝边放着女红的箧筐里拿出针线,在灯下认真地缝起衣服。信写到一半,周瑜提起笔抬头漫无目的地环视屋内,正瞥见小桥灯下刺绣的沉静姿态。
这一年她刚刚二十一岁,虽然已经生育过两个孩子,却依然年轻而娇嫩,此时穿着淡绿色的衣衫,看起来就像吴郡永不凋谢的春天。
“你也有妻室儿女!就不为他们有一丝考量?只为自己贪一时之功,这回,怕是要真的‘倾城又倾国’了!”路上程普怒斥他的话此时忽然从心头划过。周瑜搁下笔,对小桥说:“夫人。”小桥忙抬起头。
“夫人知道我为什么从鄱阳回来么?”
小桥从未听周瑜跟她谈过什么军国大事,闻言颇感意外,期期艾艾说:“我听姐姐说,吴侯接了曹公的战书,决断不下,才特地把将军召回的。”
周瑜点头:“曹操自称有八十万大军,现在屯在襄阳和江陵,正要顺江而下,直达我江东。今日吴侯召集众将吏,商讨是战是降。”
小桥凝神说:“……那战会怎么样,降又会怎么样?”
“战,我东吴最多只有五万兵马,还有至少两万屯在各地镇压山越,只调得出三万来。”
“那怎么敌得过八十万大军!”小桥惊叹。
“是啊,所以张公他们都说,不如投降曹公好了。”
“投降以后就会没事了吗?”小桥急问。
“我们都没事了,但吴侯就要随曹公去中原了。”
“那我姐姐呢?!阿绍呢?!”
“恐怕要一同归去,桥夫人多半就无法守志,随曹公赐婚给他人了罢。”
“啊!”小桥尖叫一声,忙掩住口,泪光盈盈说:“将军,不要投降!”
“那夫人要我去奋力一战吗?”
小桥哭着点头,又忙摇头说:“可要是输了呢?”
“将士血战于野,尸骨无存,而曹公的铁蹄将会踏碎江东的山水。不过——如果你告诉他你是桥玄的女儿,我想他大约是不会伤害夫人性命的。”
“那孩子们呢?!”
周瑜摇了摇头。
小桥伏地放声痛哭:“我、我虽然是桥玄的女儿,更是将军之妻!如果将军战死,儿女就戮,我、我自己活着还有什么用!”
“夫人不要这么伤心。”周瑜忙扶起她笑说。
小桥淌着眼泪问:“降是生离,败是死别,怎么能不伤心?”
周瑜看着小桥的泪眼,良久说:“夫人不用伤心,因为周瑜一生,从未败绩!”说罢,把帛书投进火盆,站起来披上厚氅就出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7 章
夜里起了小风,迎面吹在人脸上,又凉又硬。月色却很亮,照在地上像下了霜。
周瑜被带进去时,远远看见吴侯议事的大厅里灯火通明,张昭等还在里面来回踱步,侍从轻声对他说:“至尊不在这里,都督请跟我走。”绕过前厅,从游廊直接步入内庭,却见四处房门紧闭,灯都熄了,一片寂然。只有孙权的书房,从几从疏木的掩映下漏出淡黄色的灯光。
孙权正坐在棋盘前,听见侍从禀报周瑜来了,跳起来过去捉住他的手说:“公瑾,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至尊也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了?”周瑜笑问,被孙权按到座位上坐下。
“公瑾一定是想念我才来的!”孙权说罢,不等周瑜作答,指着面前的棋枰说:“我这里恰好有一局残棋,胶着不开,琢磨了好久都没想出办法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