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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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轻快,日行千里。陆逊风尘仆仆赶回吴郡,与陆绩和妻子略叙了重逢之喜,就忙换了衣服去幕府拜见孙权。
孙权走上座位,谈笑风生间把山越的情况问了一遍。他和孙策的身材仿佛,容貌却不太相似,一张脸清俊脱俗,却没有乃兄那种咄咄逼人的浓艳。比容貌更为迥异倒是两人的性格,与孙策的聪明机敏粗暴急躁相比,孙权的温和内敛远更让人摸不透。陆逊谨慎地回答孙权各种问题,暗中焦躁地等待着他提到讨江夏的人事。
“我听说,伯言去年秋天得了一个儿子,可强壮聪敏否?”孙权忽然话锋一转,陆逊入耳,就像一只箭蓦地刺在心上。
“回至尊,家门不幸,犬子已经……夭折了。”他攥紧衣摆,尽可能平静的说。
“唉,生人多艰……”孙权长长地叹了口气,“伯言与我年龄相仿,至今膝下却无一儿半女,着实让人心下惨然。”
陆逊心中难过,说不出话来,也不明白孙权忽然提到这个有什么打算,只好沉默着点头。其实从十六岁结发成婚以来,他已经夭折过四个儿女,孙权只要略作打听,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
“我看伯言年轻强壮,倒不像没有子嗣的人,倘若……”他忽然一笑,做出十分亲热的语气,“倘若许以良配,诞下虎子想必是指日可待的事。”
“至尊!”陆逊惊得脱口而出,“臣已经有元配了!”
“这也不妨,贵女下降,元配自当避让,可降为妾,也可逐出,这并不是什么丑事。何况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新人美丽年少,于伯言来说不是两全其美吗?”
陆逊被惊得呆住了,醒悟过来后已经一身冷汗,“臣与贱内数年夫妻,恩爱甚笃,还望至尊三思……”
“这是好事!”孙权忽然不耐烦地变了脸色,又自觉失态,忙笑说:“故讨逆将军长女,年方及笄,我正替她寻觅佳偶。伯言年少英俊,家世显赫,正是良配。我已备好妆奁,望伯言回去也妥善处理家事,早成秦晋。”
“我……”陆逊睁大眼睛看着孙权的笑脸,浑身微颤,良久,他伏在地上,痛苦地点了点头。
一整天的喧闹过后,鼓吹声慢,宾客醉归,留下满地狼藉。
陆逊和新妇并坐在榻上,看着婢女将锦绣葳蕤的罗帐层层放下。
山炉里的熏香慢慢溢了出来,房里愈发变得有些闷热。
陆逊呆坐着,止不住满脑子都是九年前初次娶妇时的景况。当年沈友他们还活着,满堂嘉宾,热闹起来都不肯放他走,而自己那时候真的满心欢悦,好像正要一脚踏入一个新的人生。那一天的红烛和灯光,那一天的琴瑟和笙曲……陆逊把手放在膝上握紧,呆望着眼前摇晃的烛光入神。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耳边忽然想起少女清脆的声音。
陆逊惊醒,忙转过头来。少女此时有些费力地昂着头,自己撩开了脸前的金叶流苏,正傲然望着陆逊。
“我并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陆逊叹了口气,抬眼端看眼前的新妇。孙权说她年方及笄,但在繁复的婚服下却显的瘦小单薄,看起来并不到十五岁。她的高髻上插满沉甸甸的金饰和玉笄,备极富丽豪华,妆容浓艳,而五官仍旧显得很稚嫩,只有那双眼睛,向陆逊投来不同于同龄少女的成熟目光。
“我知道我不漂亮。”少女接着说,语气中却带着一种夸大的傲慢。“虽然我是故吴侯的女儿,但大家都说我长得并不像他。”
“这不好吗?”陆逊下意识说。
“为什么?”少女一惊,刹那间流露出本来的清澈目光,忽然又恢复常态,“哦,我知道了。你也不喜欢我父亲,因为他……”
“别再提他!”陆逊从榻上跳下来。
少女被粗暴打断,震惊下有些恼怒,“整个吴郡都是我父亲打下来的,为什么在这里不能提他?!你已经娶了我,就要忘记当年的恩怨,也一起来侍奉他的……”
“别说了!”陆逊觉得透不过气来。他掀开罗帐就向外走,推开新房的门,又缓慢地回过头说:“今日劳累,夫人请早点安歇吧。”
少女咬住嘴唇,直直地瞪向陆逊,眼中似乎正涌出泪花。陆逊不想再看下去,把门摔上,踉跄向庭院里走去。
喧嚣散尽,满目寂寥,只有冰凉的月光,悄然落满整个院落。
陆逊一路扯下玄色的礼服,抛在地上。他走在自己的府里,却好像孤魂野鬼,茫然不知道该向哪里去。
等到他察觉,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深院的偏房前,踌躇半晌,抬手拍了拍门环。
门内窸窸窣窣一阵衣服的声响切近,却没有人开门。陆逊低声问:“夫人已经睡下了吗?”
“尊夫人不在这里,这里只有弃妇。”谢氏的声音从门内低低地传来。
陆逊听了更加难过,半晌说:“夫人一定要走吗?如果留下,我待夫人绝不会异于先前!”
“留下何为?徒然自取其辱。”谢氏轻笑说,“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也,使君不必因此难过。我明日别过,今后也另寻欢喜,大家各自好自为之。”
“九年夫妻……”陆逊扣紧门扉,几欲哽咽。“夫人请开门,再见一面……”
“不!”谢氏猛地挡住门,“自你答应孙氏婚姻之时我已发过誓,天上天下,碧落黄泉,永不相见!此誓不为夺夫之恨,只为不想眼睁睁看陆氏一门清贵,被孙氏的浊血污染!当年满门宗族,在皖城一役尽丧于孙策之手,使君今天居然娶他的女儿!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泉下去见叔祖?!!”
“我……”陆逊痛苦地攥紧拳头,听谢氏在门内放声痛哭。
“我也对你发誓……对列祖列宗发誓,陆逊宁与女奴生子,也不会让后代流着孙策的血!”
院内夜风轻徐,悲声不止。而月光如盐,仍旧一层层地洒在人的伤口上。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嫂子虐小鹿
☆、第 74 章
海风带着潮湿的腥沫,硬硬地打在曹操的脸上。脚下海潮澎湃不停冲击着石崖,阴云下是铅灰色的海,一望无际,蔓延到眼界尽头。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他拄着剑望向远方说。
海风呼啸,将时间不停吹到他身后的远方。建安十二年,曹操灭了二袁,平了乌桓,征服了北方与中原,失去了郭奉孝。
他站在石崖上,脑中只余郭嘉对众人得意洋洋高谈《十胜十败论》时灯火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双眼睛亮的就像每夜最早升起来的星辰,但从建安十二年八月已经永远沉没进沧海中。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曹操张开胳膊,任狂风呼啸,大声说,“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应和他的只有呼啸的海风和澎湃的激浪。
不论日月与星汉如何灿烂,他的双眼是真的沉进了时间的沧海,永远不会再升起来了。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曹操把怀中的悼文高高抛起,霎那间被罡风与海浪卷走,远远地带向了远方。曹操昂起头放声狂笑,跳上马,一路向西南头也不回地奔去。
建安十三年,正月。荆州。
“先生走的太匆忙了。”五更鼓刚过,天还未亮。月英看仆僮在灯火下把一箱箱书籍衣物放到车上,不由又叹了口气说,“我本打算备上酒宴,请庞德公司马公他们共同为先生辞行,不想先生这就要走。”
“豫州在新野,诸事繁杂都要去熟悉,还是早点上路的好。同在荆州,往来也便利,不需要辞什么行。”诸葛亮整了整马鞍,回头补说,“等我在新野安顿下来,就接夫人过去。”
月英又轻叹一声,苦笑道:“天下纷扰,要安顿下来谈何容易。等先生到了新野,尽快捎回家信,我就放心了。”
“令尊昨天回信,说这几日就来接夫人回襄阳。夫人一路上务必小心,多自珍重。”
月英点了点头,哽咽着也连道了几声珍重。
分别在即,两人却又相对无言。诸葛亮握起缰绳跳上了马。行出老远,回头望去,门口还立着小小的身影提着灯笼,似乎想用那一点微光为他照亮浓夜里的漫漫长路。
正月。诸葛亮归刘备于新野。
三月。曹操还鄴,作玄武池以肄舟师。
六月。权西击黄祖。将士乘胜,水陆并进,傅其城,尽锐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走,追斩之,虏其男女数万口。
七月,曹操自将南下征刘表,未至。
曹操剿灭了二袁与乌桓后,北方遂定,意图南下,在此同时孙权也终于打通了从江夏西进的路,而刘备雌伏在新野,招揽兵马虎视眈眈,这一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了在刘表治下沉寂了十余年的荆州。风起天末,瞬忽云涌。
“至尊!”鲁肃举着一封书信,远远向堂中疾步而来。
孙权纳闷,又不禁有些好笑。自从鲁肃榻上对策之后,一向懒散,从未见过他有什么慌张的模样。此时天色刚亮,他便火烧火燎地跑了来求见,进得堂来,只见双目迸光,衣冠却穿戴得不甚整齐,急急拜过孙权,便把手中的书信奉上,却又不等孙权看完,便说:“至尊!刘景升疽发于背,刚刚病故了!”
“什么!”孙权大惊,急问:“可属实否?!”
“千真万确!”鲁肃趋席向前,“臣夜间接到襄阳线人急报,特来禀告至尊!次子刘琮受蔡氏拥立,已继承州牧之位,长子刘琦不忿,正从江夏赶往襄阳!刘备则屯在樊城以应曹操南下……”
孙权抢过话说:“曹操重兵已从宛城洛阳出动,刘表一死,荆州不知道能抵抗得了几时,而荆州要是沦落,我江东就……子敬!还有什么办法能抢在曹操之前拿下荆州?!”
“至尊,依我看,用兵是来不及了,也不合宜,此时只能用以合纵之法!”
“什么是合纵之法?!”
“即不凭我江东一己之力,而与襄阳中选一人来联合,共同稳住荆州,以抗曹操!”
“……哪个人?!”孙权眯起眼睛,绿光凛凛。
“刘备,刘玄德!”鲁肃说,不等孙权再问,忙说,“臣素与诸葛子瑜交好,知其弟孔明正在刘豫州幕下为谋主,孔明来信盛赞此人雄才盖世,勇而有义,我思想了半夜,荆州可堪大事者,不是蔡氏弟兄,也不是刘表二子,只有这个刘备!主公若是有意,我便即刻备上货物资币,火速赶往荆州凭吊表之二子,暗里慰劳其军中用事者,相机说服刘备接管荆襄大事,同心一意,共治曹操!”
孙权站起来皱着眉踱步沉吟,忽然放开拳头猛地拍在鲁肃肩上:“就依子敬之计!即刻出发!”
鲁肃乘船逆流而上,昼夜不息,直要抢在曹操大军压境前赶到襄阳,不意走到鄱阳口,遥遥望见横着几艘楼船,拦住江面。鲁肃心里吃了一惊,仔细看去,上面却飘的是东吴的旗帜,略放下心来,却又满腹生疑,行到楼船跟前,上面军士喊话道:“奉水军都督周瑜令,请先生略做停顿,登船一叙!”
鲁肃听是周瑜,浑身都松了口气,大笑道:“回你都督,这不是他促狭的时候,我有重命在身!事成之后,要奉陪几日也有!”
军士却不听他说话,几艘斗舰围来,不由分说将鲁肃架到周瑜的雷霆大船上。鲁肃生气,疾步踏进船舱,正见一人白衣青绶,负手站在窗前看云,长风撩起那人的衣摆和纶巾,飘然若乘风欲飞,此时听得鲁肃喘着粗气进来,回过头粲然一笑说:“子敬,别来无恙!”
“你倒悠哉!”鲁肃上前一拍周瑜胸口,哈哈大笑。
“子敬不想我吗?顺路经过不来便罢,特地去请还这般推脱。”周瑜请鲁肃在窗前落座,又命献上茶。
“怎么不想你!”鲁肃一仰脖豪饮下,把茶盏啪的拍到案上,“但此番真是有要事在身!我鲁子敬,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终于有实现抱负的一天了!”
“哦?你此行去做什么大事?”周瑜笑问,看起来并不特别着意,鲁肃却不在乎,说:“我要替吴侯,去赚他老大一个荆州!”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赚到荆州?”
“不瞒你,曹操南下,刘表新卒,这你想来都是知道的。我此行,明着是去吊表二子,暗地里要说服刘备夺下荆州军政大权,趁曹操未到,同我东吴结盟!”
周瑜听了又一笑,却没说话,只是低头拿起茶慢慢送到唇边。
鲁肃劈手把他的茶盏夺了下来,拍到案上,“还喝什么茶!你说,我这计策高明不高明?!!”
周瑜笑说:“若刘备尚在樊城,若荆州尚属刘氏,此计倒不可谓不高明。”
鲁肃一愣,急问:“你这话,是说?!”
“子敬不知,这几日风云骤变,昨夜我刚探得消息,曹操舍辎重轻骑南下,已入襄阳,刘琮率众投降,刘备狼狈逃窜,在当阳损兵折将才走脱,现与刘琦合在夏口。”
鲁肃听完,瞠目结舌,半晌不发一言。周瑜站起来望了望窗外,对鲁肃说:“子敬可立刻折回吴郡,向吴侯禀明,让他做好重兵屯守江夏的准备。和曹操的这一仗是要打的,而且就在眼前。”
鲁肃捏紧拳头,沉默半晌,一捶几案说:“我去江夏,见刘琦刘备!”
周瑜急回头:“去见丧家之犬干什么?!”
“江东兵寡,独木难支,可那个刘备是个枭雄,手上有关张二虎将,虽然被曹操打得落花流水,手上至少也有数千兵马,不为我所用,岂不是浪费?!”
“你怎么知道刘备能为我所用?!”
“我此行正要劝他与我联合!刘备正无处可归,此时归于吴侯,岂不白捡了个便宜!”
周瑜听了连连摇头,冷笑说:“那你又知不知道刘备为什么无处可归?他是不是枭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十数年来跟过袁绍、曹操、陶谦、刘表,朝三暮四,东颠西跑,跟这样的人联合,你是要引狼入室,坐看他从我东吴身上啃下块肉吗?!”
鲁肃听他口气急躁,不由也有了些恼火,张口要辩,却无从辩起,坐下闷了半晌气,端起周瑜的那盏茶一饮而尽,说:“我知道你有雄才大略,但鲁肃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