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作者:朱砂-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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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腹立刻提刀策马过去,连斩了十人才算稳住了阵脚。叶锡放开喉咙:“弟兄们,你们不要相信狗皇帝的话!我们为何落到今日这地步?不就是被他们无故逼反的吗?无事他们尚且要给我们扣上谋反的罪名,若是落入他们手中,哪里还有活路?他们此刻说什么既往不咎,不过是为了将你们骗过去罢了,到时候羊入虎口,还不是任人宰割?倒不如大家同心协力,才有冲出去的可能。只要我们冲到海边夺了船只出海,他们便追赶不上。这海上是我们的地盘,到时候我们逍遥自在,谁管得到?”
他这样喊了一番,骚动的场面渐渐安定了下来。的确,只要冲到海边夺了船,他们都相信皇帝的军队根本追不上。这海可不是陆地,不是久与大海打交道的,想在海上用兵?那是笑话!
齐峻听不清对面在喊什么,但却看得清楚一些已经动摇的军士是如何被斩杀的,冷冷笑了一笑,沉声道:“轮番用饭,两个时辰之后,进攻!”看来,想兵不血刃拿下这些人是不成了,那就要斩草除根,绝不能再留后患!叶锡够狠,连自己的家人都抛下了,这样的人倘若今日不杀,就是放虎归山。
这一场厮杀断断续续打了一天一夜,天色将明之时,叶锡只剩三千多人,却当真被他冲到了海边。只可惜,那里只剩两只船,顶多也就载上一千人。若是生路不在眼前,这些人还能齐心协力,然而此刻事情明摆着,谁能上船谁就可能活,挤不上去的必死无疑,场面顿时就乱了。三千多人争着往船上挤,单是被自己人挤落水中的就不在少数。
齐峻这边也是人困马乏,但总归比叶锡强得多,眼看对方阵脚已乱,顿时箭如雨下,将那些未及挤得上船的统统射成了刺猬,己方倒是无甚伤亡。
叶锡在几十个心腹的拼死救护下好歹挤上了船,这时根本顾不得别人,立刻下令扬帆起航。只是等他们驶出海口,便见后头的船追了上来。
“将帆扯足!”叶锡大声喝斥军士,“只要逃出海口,茫茫大海,他们不敢深入!”
“大将军,船舱下头,船舱下头被浇了火油!”一名军士连滚带爬地从舱里跑上来报告。
叶锡脸色变了变:“火油?”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八千人能冲出两万人的包围到达海边,海边还有两艘船。这是齐峻有意留给他们的。困兽犹斗,倘若齐峻真将他们团团包围,那他们只能拼死反抗,齐峻要想全歼他们,至少自己也要折损个万八千人。
网开一面,却撵着他们打,直到看见这两艘船,自己的人马顿时斗志全消。瞧瞧,三千多人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而齐峻那边除了耗费箭矢,几乎没死几个人。
“快行!”叶锡感觉到海风迎面吹来,陡然精神一振,“天不绝我!这样疾风,我们只要迎风而行,他们的火箭就射不过来。论海上逆风行驶,你们难道还逊于他们不成?”
满船的军士也都精神一振。不错啊,逆风行船的技术,他们这些在海边操练了十余年的人,岂不比那些外来户强?
果然片刻之后,后船并未追及。叶锡松了口气,走到船尾向后看去,只见后船高挂金龙大旗,旗下之人赫然正是齐峻。叶锡冷笑着举手冲齐峻比了个手势,皇帝又怎样,这海上,皇帝可不能金口玉言。
齐峻看见了他那个手势,却笑了。叶锡目力极好,看见他抬手自颈中扯了个东西出来,紧接着红光一闪,仿佛一道飞箭般射中了船腹。叶锡有些莫名地低头看下去,还没等他看清楚船侧是否受到伤损,耳中便听见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船身剧震,将他直抛到半空,又重重摔在甲板上。
喀啦一声,甲板开裂,叶锡就这么落了下去。四周全是火红色,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他刚张嘴要喊,就被呛得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头发迅速枯焦打卷,脸上手上的皮肤都吱吱地响起来,叶锡伸手想抓,所触之处全都如同火炭。他的嘶喊之声被四处的炸响盖了过去,没有人顾得上来救他,因此他也就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他的兵将了。
齐峻将射日镞收入怀中,冷眼看着前面两艘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船。几个没被炸死的人带着火往水里跳,但随即被箭矢射死,直到这一片海面,再没一个活人。
“收兵吧。”齐峻轻轻吐出一口气,“国师在城里忙着施粥,也不知累成什么样了。”终于灭掉了一个心腹大患,之后只要查抄叶锡的宅子,就不怕抄不出平王谋反的证据。当然了,即使真的没有查到,证据也总会有的……
跟在他身边的侍卫陪笑道:“留了人伺候国师,不会让国师太劳累的。”
“嗯。”齐峻微微一笑,归心似箭。有人伺候,也拦不住知白的,这几天没见,他想必是累瘦了。
海岸已然在望,一阵风吹来,齐峻打了个冷战。身边的侍卫看看他:“皇上,您脸色有些红,是不是有些着了风寒?”
齐峻也觉得头沉目眩,自己摸了摸额头,果然是热烫的:“大约是。上岸之后喝几碗姜汤——”他话没说完,就向后仰天倒了下去。
74、入冥 。。。
“什么?皇上病重?”知白手上的汤勺扑通一声掉进了粥锅里;转身一把揪住了前来报信的侍卫衣领;“怎么可能!皇上用兵前还是好好的;是受了什么伤!”
“不是受伤……”侍卫脸色惨白;“郎中说,陛下是;是两感伤寒!”
伤寒本来难治,何况是两感伤寒;内外交困,十个病人里头要死九个半,剩下半个还要折损寿数。知白不是郎中;却也听说过这伤寒的厉害,拔腿就跑,边跑边大声道:“皇上怎么会得伤寒!”
“国师,马车在这边!”侍卫从没见知白这样声色俱厉过,连忙跟上,“属下实在不知道。皇上好端端的去追击叛军,明明是大胜了,两艘船全被炸毁,叛军尽歼,谁知道收兵之时——皇上一头就栽倒了,接着就发起高烧,已经一天两夜了……”
“郎中呢,郎中都不开药的吗?去接御医来!张榜,重金悬赏能治伤寒的郎中!”知白急得前言不搭后语了。齐峻有病自然要先找郎中,现在来告诉他,多半是已经病得不轻了。
侍卫苦笑:“附近能找的郎中都找了,开的药也吃了,全无用处。”吃了之后,连滴汗都不出,不出汗,这伤寒表不出来,就要糟糕。
知白恨极了自己不该留在城里施什么粥,他就该跟着齐峻的:“皇上现在在哪里?”
“刚刚送回城里知府的官邸。”许多房子都被雪压塌了,就是想在海边上就近找处地方安置都难,只得一路送回来,路上冒了风,皇上的病反而更重了。
知白跌跌撞撞冲进屋里的时候,郎中正在给齐峻施针。不是为了治病,是为了让他能有些反应,吞咽药汁。他上身赤裸,胸前背后被扎了一排排银针,刺猬一般,可是牙关仍旧紧咬,喂进去的药汁全都顺着唇边流了出来,半点都没咽下去。
“这,这实在是——”郎中才说了半句话,看见旁边侍卫们凶神恶煞的模样,下半句话不敢再说,心里只是暗暗叫苦。初时被找来时他还暗暗高兴,给皇上治病,那是京里的御医才能干的事儿,他哪辈子修来的这机会,若是治好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谁知道这会儿才知道,这不是修来的机会,而是缺了八辈子德造下的孽!若是皇上治不好,他这颗脑袋怕是也保不住了。
“皇上怎么样?”知白劈头就问。
郎中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回大人的话,皇上伤寒入里,实在难治,再说这里,这里药都不全,小人实在已经尽力了。”那些大兵爷们只会冲他吼——治不好就宰了你!难得有个看起来不那么吓人的来问话,但愿能放他走吧,什么荣华富贵他全不想了,只要能保住小命就行。
“难治也要治,治不好就宰了你!”知白眼看齐峻的脸因高烧而通红,印堂处却是铁青色的,心里就是狠狠一沉。他不会治病,可是会看相,齐峻印堂发暗,顶上灵光将散,分明是命在旦夕的模样,一瞬间暴躁难抑,转头冲着郎中就吼了一声。
郎中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心道完了,这条命是保不住了,忍不住就涕泪交流起来:“小人实在已经尽力了,皇上这病太重……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和妻儿,饶了小人一命吧……”
侍卫首领将手一挥,两名侍卫将这郎中拖了出去。知白怔怔看着另一名郎中哆嗦着手又给齐峻开始扎针,手抖得连扎两下都没扎准穴位,可就是这样折腾,齐峻都昏迷不醒,毫无反应,突然就悲从中来:“你也出去吧。”
郎中如逢大赦,连忙给齐峻取了银针,一溜烟就跑了。知白坐到床边,看着齐峻消瘦的脸庞,心里疼得仿佛针扎一样:“还有没有别的郎中?”
侍卫首领脸色也仿佛死人一样难看:“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已经飞鸽传书去传御医,可是要过来也得三五天。国师——”
“你说。”知白目光不离开齐峻的脸,握着他烧得滚热的手,恨不得用自己的体温立刻让它凉下来。
侍卫首领遣退了所有的人,才突然跪了下来:“求国师为皇上续命几日。”
“什么?”知白被他吓了一跳,“你有什么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
侍卫首领咬了咬牙:“皇上只怕,挨不过今夜。”
“胡说!”知白脸色唰地变了。他觉得齐峻情况不好是一回事,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
侍卫首领双泪长流:“是本地治伤寒最拿手的一个郎中说的,他说皇上熬不过今夜,可是宫中御医一时无论如何也过不来。所以小人冒昧,国师曾替太后娘娘续过命,能否再给皇上续命?哪怕只是三五日呢,撑到御医赶来,说不定,说不定就救得了皇上……”
知白僵硬地低下头去看着齐峻。这些人只知道续命,却不知人与人也是不同的,太后当年是遇厄,他可用续命之法解厄,可齐峻——齐峻这面相,竟然已经是阳寿将近的样子了!
“去……将我的东西取来。”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另备,七七四十九支蜡烛。”
雪灾之后,要寻蜡烛也是难上加难,知白一边画符镇住齐峻泥丸宫,一面焦急地等着侍卫们寻蜡烛来。可是眼看着天色渐黑,出去寻蜡烛的人仍未回来,齐峻的脸色却是渐渐由高烧中的透红转向青灰之色。
“国师,寻到了,寻到了!”一匹马满身雪水泥浆地冲到门前,马上侍卫抱着袋子滚跌下来,几步扑到知白面前,“七七四十九根蜡烛,都是未用过的!”这是几十名侍卫跑死了两匹马才搜罗齐的
“叫所有人都退开,我不叫人,不许来打扰。”知白抱过蜡烛,只吩咐了一声就砰地关上了门。
齐峻已经被从床上移到了地上,额头上贴着符纸,身下用朱砂水画着巨大的符阵,他就躺在阵眼上。符阵中留出了四十九处小小的空白,显然是等着插蜡烛的。天色漆黑,房中已然点起油灯,照着齐峻的脸色灰白如死。他的胸膛已经不再起伏,手也冰冷,反倒是贴在头顶的那一张符纸像被呼吸吹动似的轻轻颤动,也就只有符纸贴着的那一小块地方还温热着。
知白手忙脚乱地将蜡烛一根根点燃,粘在符阵留出的空白处。人都被他遣走了,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正当他忙着点蜡烛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唰啦唰啦的声音,仿佛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从远处走了过来。
知白额上汗如雨下,偏偏这些蜡烛中有不少被雪水浸过,烛芯不好点燃,他只粘了一半的蜡烛,那唰啦唰啦的声音就到了门口。门前台阶是青石的,这脚步声一上台阶就有些变了,仿佛是什么坚硬如金石般的东西与青石碰撞,发出叮叮的声音,只几下,就从屋外到了屋内。
汗水从知白眉毛上流下来,渗入了眼睛里,煞得生疼,他却连眨眼的时间都不敢浪费。门是关着的,从头到尾都关得紧紧的,可是那拖拉的脚步却硬是走进了屋里。离得近了便能听得更清楚,那声音,分明是铁链拖过地面的响声,正一步步从屋门处走向齐峻。倘若有人细看,便能看见齐峻头顶的那张符纸,正随着这脚步声的靠近掀动得越来越急。
知白突然狠狠一咬舌尖,转过头去噗地喷出一口血水,这口血水甫一喷出去居然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中隐隐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然后就渐渐消失,仿佛血水浸渍进衣裳里一般。
知白喷了那口血水就回过头去,继续飞快地点着蜡烛往符阵里粘。半空中的血水终于消失殆尽的时候,他也粘好了最后一根蜡烛。然而就在此时,窗户缝隙里忽然吹进一阵冷风,离齐峻头最近的那根蜡烛火苗儿一晃,熄灭了。
知白失声尖叫,在他的叫声中,齐峻头顶贴的那张符纸仿佛被什么吹起似的,呼地飘上半空,又斜斜落在地上,齐峻浑身猛一抽搐,随即不动了。
知白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伸手一摸齐峻的头顶,顿时呆在那里中——方才还有温热的那一块地方,眼下已经冰冷,齐峻躺在那里,已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了。
“国师?国师?”屋外的侍卫听见一声尖叫,实在放心不下,只得过来敲门,“可是有什么事吗?”该不会,该不会是皇上……
知白怔怔地坐在地上,顾不得地上冰冷,只是紧紧抓着齐峻的一只手,低头看着他灰败的脸。齐峻,就这么死了?就在几天之前,他还穿着火红的金龙战袍,意气风发地带领军士亲自征讨叛军呢。再往几天之前,他还穿着深红的九龙御袍,在大殿上为了有人诋毁国师直责廷杖。再往几天之前,他还曾在观星台内殿的床榻上,褪下朱红袍服,露出底下雪白的中衣……
“国师?出了什么事!”外头的侍卫已经忍不住要砸门了。
“走开!”知白突然吐出了两个字。
“啊?”
“滚开!”知白几乎是用吼的,“守好你的门,擅入者杀!”
侍卫一个冷战,悄没声地退了开去。知白低头看着齐峻,忽然俯下身去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冰冷的额头,低声说:“我去找你!就是鬼差,也不能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