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马河山-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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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至于城外,刘子善已经领了手下从属,在城门迎候,军士持戟而立,列阵十里,鲜侑伴驾随行,车驾至,皆依次跪地,铠甲沉重抖擞摩擦之声持续不断,阵阵传来,鲜侑脚下亦沉重,到达城门,刘子善在首,身后认得的,辜子兰,孟琅,刘珏,刘晗,数十人皆肃立。
刘子善领众人拜倒,齐呼万岁,云暧道:“众卿平身吧。”
他目光望着刘子善,似有深意,那人不卑不亢,神色不稍动,也回望过去。
鲜侑代替云暧上前,将刘子善扶起,道:“相王有功了。”
众人平身,刘子善道:“陛下入城吧。”
元祐九年春,天子驾幸隽城。
云州在岑郡,听闻此讯,又得知鲜侑护驾有功,封郎中令,心头一阵乱,他手中拿着鲜侑日前的书信,信上不着一字,白纸一张,他拿着一张白纸已经看了数日,卢宗在背后盯着他拿纸的手瞧,拿手莹白如玉,衬的那纸倒色泽发黄,暗淡无光了,恨不得上手一摸。
不过怎么想摸也没那胆子,只好拿那眼睛下死了盯,云州转眼道:
“你在笑什么?”
卢宗心里笑的欢,不知他怎么发觉,一个不承认:“没有!”
云州道:“你说鲜侑他是什么意思?” 卢宗见他终于问,连忙抓住机会献殷勤,把心中想法说出来:“这多简单,他没话可说,让你别等他啦,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就此散了吧。”
说着拿手去摸他手,给那人一记眼刀杀来,立刻又缩回去,这可人儿长得好看,偏偏凶悍的很,讨好讨不来,打又打不过,软硬不吃,当真磕牙,也不知那姓鲜的酸文假醋装腔作势的臭油子使的什么本事将人骗了去,可恨至极!
褚不樊一旁看的发笑,提醒道:“卢将军当心牙齿咬碎了,顺便当心口水脏了衣裳。”
卢宗拿袖子一抹下巴,又反应过来,冲他啐道:“你这娘们儿!说什么呢!”
云州道:“褚先生可知道这信是什么意思?”
褚不樊道:“将军心中当自有主意。”
进不能进,退不得退,云州道:“我知道了。”
四月,刘子善奉天子诏领军十万入烨京。
元祐十年六月,烨京乱平,刘子善回师,城中皆庆。
只是却始终无人提天子还都之事,刘子善以烨京久历战乱,宫室毁损,已失王气,将迁都之事提上议程,云暧脸色一日比一日冷,日日听他将那琴拨的声音撕裂,鲜侑也跟着心惊肉跳,欲劝却无能,鲜侑见他手已是磨破出血,再忍不住,跪下抓住他手,沉痛道:
“陛下当自珍重,陛下熬过了千难万难,难道这一时竟熬不过了吗?”
云暧道:“正是熬过了千难万难,所以才更不能忍受。”
正各自缄默,侍从通传,道孟长史求见,云暧道传,片刻孟琅进门,俯身拜,云暧道: “孟长史有何事?”
孟琅道:“陛下,许太后,皇后皆到了。”
当初烨京变乱,云暧先送了她们出宫,不料半道为人所劫,直到月前才寻回,昨日已到隽城,云暧听罢忙站起来道:“快带我去见。”
许氏并非云暧生母,性子婉弱沉默,与皇帝素来也不亲近,跟皇后刘婉很有几分相似,云暧对这两人也并无深情,不过此时听到这消息仍颇为高兴,整衣就要出去,侍从已经扶将而来,许氏带了刘婉欲礼,云暧忙亲身上前一手一边将两人扶住,道:
“母后折煞儿臣了。”
拉了她二人坐,叙起话来,鲜侑见状先告退,在庭中稍站了一会,看着庭中高树,孟琅亦出来,同他并肩站着,鲜侑来了隽城一年,并未有几次同他单独一处,黄昏日光透过树叶间隙,碎金一般迎面洒来,孟琅道:“恕之可随我去府中小坐?”
鲜侑道:“我还未见过兄嫂吧?”
孟琅笑道:“今日可以见见。”
鲜侑见他笑,仿佛回到旧日,不由道:“这么多年,从玉好像一点也没见老。”
孟琅道:“恕之这是咒我呀,我年纪已经很老了吗?”
鲜侑道:“只是见到从玉就想起往日,咱们认识的太久。”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孟琅府中去,到了府中才发现甚是热闹,阮元,孙胜,刘氏三位公子,还有相王府中两位属官,鲜侑依次上前见过,不禁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阮元道:“小孩子满月。”
鲜侑恍然大悟,这事几天前便知道,只是忘了,语气失落道:“我忘了备礼。”
孟琅道:“改日补上无妨。”
宴席设在庭院中,鲜侑左看右看,寻了一处僻静处落座,他坐下不到一会,来客渐至,孟琅陪他坐了一会,起身去迎客,鲜侑一人独坐,杯盏相交之声细细可闻,天色渐晚,已点起灯烛,照的满座红光,鲜侑案上放了两只酒盏,他一手持了一只,互敬。
席间奶娘抱了孩子出来,依次到各座前讨礼,到了鲜侑面前,鲜侑放下酒盏,凑身去看,问过乳母,说是个男孩,鲜侑瞧着雪白一团,十分漂亮可爱,心中喜欢,问道:
“它可取了小字?”
孟琅道:“叫缅奴。”
鲜侑笑:“这是什么意思。。。。。。。。”
孟琅笑而不答,鲜侑在腰间摸了摸,取下腰上所配的一枚小鱼,塞到襁褓中,道:
“这枚玉是我自小带在身上的,今日忘了备礼,权且充数。”
孟琅谢过,又离开去别座,鲜侑不免有些失落,独自斟酒饮,不知何时面前光忽然暗了,鲜侑抬头,见刘珏正盈盈而笑,鲜侑望着他那双漆黑眸子有些失神:“疲q。”
刘珏道:“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可好。”
鲜侑道:“还是算了,你身体喝不得酒。”
刘珏注目,鲜侑不敢看他眼睛,听他悠悠道:“陪你又何妨。”
端了酒便饮,那边阮元见此情,也笑着凑过来:“我也敬恕之。”
鲜侑道:“我看平叔怎么刚才似乎落寞了,从玉娶了亲,你不正是孤单了吗。”
阮元笑:“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你还踩我痛脚。”
鲜侑道:“不过还有我陪你,不妨。”
刘珏一杯酒下肚,玉面微红,微有湿意,眼睛也似萌了一层轻薄水汽,姿态却仍从容,他低头微笑,月光烛光映照下,那面貌清逸,不染点尘,鲜侑托了脸颊看他半晌,转头向阮元笑道:“大公子这般风度姿容,不知羡煞了多少闺中女儿去。”
刘珏道:“你呢?”
刘珏一向正经,难得玩笑,阮元于是得意大笑,鲜侑也笑:“我自然是男儿。”
刘珏道:“男儿也无妨。”
阮元笑的很厉害,那边刘晗正同刘珉说话,见这边欢笑,又见刘珏在喝酒,同刘珉耳边说了一句,离了座过来,刘珏正好笑转向他道:“你问覃奴,是不是?”
刘晗道:“什么是也不是。”
刘珏道:“覃奴可觉得我好看?为我神魂颠倒?”
“阿兄自然没人比的上。”
刘晗却不觉好笑,蹙眉不乐:“阿兄身体不适,还是不要饮酒。”
将他手中酒杯取下,低下身要扶他站起,刘珏隐隐挣开他手,刘晗软语道:“阿兄。”
刘珏淡淡道:“好了,我不喝了。”
鲜侑见他二人间有些不妙,低头只作不知,阮元亦笑笑转身回去,有内侍过来在耳边低声道“陛下请鲜大人去”,鲜侑起了身去同孟琅道别,悄悄出门去,走了几步刘珏却跟上来,叫住他,鲜侑道:“我正要去见陛下,疲q为何出来,怎么不多留一阵。”
刘珏道:“有些吵闹。”
鲜侑踟蹰:“大公子还是早些回府。”
刘珏道:“正好顺道。”
只剩两人,鲜侑反倒不知如何同他说话,刘珏道:“你似乎在同我生气。”
鲜侑道:“怎会。”
刘珏道:“你似乎,对父亲有些成见。”
鲜侑道:“那又如何。”
刘珏被他堵的再问不出,只得低声叹道:“是我多言了。”
他语调中有些说不出的悲感,鲜侑道:“疲q同我,只论私事可好?”
刘珏突然伸手拽住了他衣袖,不动,鲜侑纳闷回头,刘珏弓着身,似有艰难之状,鲜侑忙低下看他,他脸色苍白,额头是汗,轻声道:“我撑不住,带我。”
鲜侑惊讶要问,刘珏已是说不出话来,他弓下了腰去,鲜侑忙扶住他,发觉他已经全然软倒,连忙将他抱住,大步往府中去,一进门相王府下人皆围上来,鲜侑道:
“快去请大夫来。”
因着他身体不好,府中随时有大夫,鲜侑抱着他放在榻上,不一会大夫便进门来,拿脉诊治,开了药方,刘珏已是晕过去,下人将他扶起喂药。
鲜侑站在门边,那大夫出门,冲他一礼道:“大公子素来如此,只是疼痛昏厥,过后便好,并无要紧,大人不必担心。”
鲜侑很觉荒唐:“疼痛昏厥?这不要紧是要痛死了才要紧?”
给刘大公子治病的自然也不是庸医,听他语气讽刺,很是恼怒,却不敢发作,鲜侑欲回榻前看刘珏,正见门外刘子善匆忙走来,一时不知是留是走,犹豫间刘子善已经到了门口,见他立着,看他一眼,鲜侑施礼,刘子善点头示意不必多礼,道:“阿侑稍等。”
去了榻前,握着刘珏的手坐了一阵,看他吃完了药,又交代了下人几句,犹有些不舍,却见刘珏只是昏睡,并未醒,起身出去。
鲜侑见他正向自己走来,恭身而待,刘子善道:“随我去书房。”
身处高位,果然不动声色威严自露,他大步在前,鲜侑跟上,刘子善且走且说道:“隽城地方偏狭,不宜天子久居,迁都一事,阿侑可有想法?”
鲜侑知他必然要说这事,云暧最近正是为这事发火,鲜侑不答反问:
“相王觉得呢?相王当知,陛下忌惮这个,在烨京又何妨,迁都又何妨,陛下如今不都是得倚仗相王,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现在性命都捏在相王手中,更何论其他,相王既决意,何必问我。”
他这话说的大是不敬,刘子善却仿佛料到他会如此说,并不以为忤,却转了话头道:
“阿侑可记得刘叔原?”
衡阳名士,刘子善的旧交,鲜侑曾眼见他自刎而死:“我记得。”
刘子善道:“叔原说的没错,我本山中人,奈何为贼,阿侑心中也以我为贼?”
鲜侑道:“成者为王,怎会是贼。”
刘子善笑:“你直说,我并不生的气,你这意思,我还是贼了。”
鲜侑道:“不是,自段荣起,天下便是战事不休,兵连祸结,迁波动荡,万姓流离,相王于社稷有功,扶正倾危,攘暴抑乱,拯万民于水火,若没有相王,而今天下不知是何局面。”
刘子善道:“这句是公道话。”
鲜侑说完心中也迷惑起来,却是如此,可是心中总有不甘,刘子善不等他但是:“年年征战,刀光剑影里来去,阿侑以为我图什么?”
“大丈夫生当有为,更何况生当此乱离之世,更当思起而救之,为天下计,名垂百代,为后人仰止,生若蜉蝣,死若蝼蚁,枉费为人。”
鲜侑道:“相王心愿该已经达成,百年之后,史书当为相王重重书写一笔。”
刘子善道:“方才见到疲q,心中有些难过,我自问对得起天下,却欠身边近亲以及所爱之人良多,我有些后悔当初在隽城的那一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3 章
元祐十一年春,新京宫室已初成,天子率群臣祭告天地,正式迁都平郜。
平郜西靠延平关,南面大河,三水汇流之处,原只是一小郡,三百年前高祖于此处起兵,后开朝建国,以平郜为副都,此处才始兴盛,刘子善入关也是先据平郜,选了此地,一是为此,一是较烨阳地处偏西,为了西北州隐患之故。
大庆朝所称西北州,皆指延平关外诸州,稍北的靖州沅州,以及南部连州,云州等地,刘子善自连州起兵发家,但连州地虽富庶,却是位置偏远,入关后据中原要冲,原本在西北州的经营便稍怠,自元祐八年南攻刘宣未果,后又举兵往烨阳,刘宣势力便乘势往北扩张,数年间而占据西北州大片土地。
大庆西北大片广袤的领土,土地肥沃,人口充实,素来以丰足富庶称,地位十分微妙,中间隔了延平关,既便于刘均那样军阀势力割据,雄霸一方数十年,天子不能请服,欲攻之又鞭长莫及,而刘子善则是以连州为根基,出关直入中原,至今为天下宰者,其军事地位不能说不重,但不论如何,皆因偏远,不得循正统,顶多固守自安而已。
刘子善正是虑此,故而以平郜为都,实为长远之计。
都城新迁,天子以诏敕令天下,刘宣亦上表称贺请服。
褚不樊听罢淡笑:“主公他未免太天真些,自古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人家怕是正磨刀霍霍。”
云州道:“那样正好,早晚得有这一日,我已经等着了。”
褚不樊道:“鲜将军以为这次主公还会愿意开战吗?”
云州道:“陈寔将军绝不会降吧。”
褚不樊道:“你指望他?”
云州道:“我不指望他,我只指望我自己。”
褚不樊但笑,云州知道他意思,纳闷,终于还是问出:
“褚先生既然以为战不可,为何当初还要替鲜侑来找我去迎驾?”
褚不樊道:“战与不战却于我不相干,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事后云州请他留下,他也并不推辞,爽快应了,说是怕回去刘宣要了他脑袋,云州好笑,怕掉脑袋还要专去捡会掉脑袋的事干,褚不樊看着哪像那等蠢人,不过人家这般说,自然不容自己去多嘴,他念头一转,又问道:“你说若到那时,他会不会来?”
褚不樊道:“你问的是谁?”
云州道:“鲜侑。”
褚不樊道:“我已为你算了一卦,他不会来。”
云州道:“理由?”
褚不樊道:“他立场尴尬,不该再来趟这道浑水。”
云州道:“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