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玉笛暗飞声作者:葵花没有宝典-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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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回来,递给他一张牛皮纸时,戚蒙觉得,真的,他受够了。
他懂了十二口中“好好利用”的含义。原来是用肉体身下承欢,来换取一纸本门最高心法。
戚蒙把那纸团作一团用力扔开,赤红双眼,野兽般吼:“我不要!!!”
十二的眉痛苦皱起,问他:“为什么不要?师兄,师傅一直不愿教你这套心法,如今我拿到了一部分,你为什么不要?”眼泪无预兆砸落,少年抬袖掩着半张脸,哭得像他们初见时那个天真美好的孩子,“师兄,你是嫌我脏吗?”
我怎么会嫌你脏呢?
戚蒙心里这样呐喊,嘴上说不出半句话。他撑着床坐起,拉下少年衣袖,狠揉对方入怀。胸肋处痛感强烈,却比不上怀中少年阵阵发抖的惊惧。
谁比谁更痛一些?戚蒙分不清。可怜他那时也不懂得什么是爱。他不懂得,眼前连一个人睡觉都不敢的少年,是用了怎样的勇气面对接下来无数次的侵犯,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每一次委曲求全,为他带回那一纸又一纸的心法剑诀。可怜他不懂,好比一个人受尽折磨死去,还从一无所有的自己身上折断一根骨,做一只笛为礼送他,那是最悲壮的浪漫,最惨烈的温柔。
那其实就是爱。
他不懂。他只懂得疯狂练剑,每日八个时辰从不间断。他就这么突飞猛进,一招一式带着他的愤怒,他的杀意,光寒九州。
但他还是杀不了曲亭。他知道曲亭防着自己,并未倾囊相授。该怎么办?他思前想后,觉得他该走出师门,到江湖上寻求新的突破。
同十二说了,他的意思,是两人一起偷偷下山,从此远走高飞。
十二笑得欣慰又惨淡:“我走不了的,师兄。师傅不死,我永远逃不脱。”
“但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受苦!”戚蒙握紧他的手,殷切道,“我说过,有朝一日带你走,就是现在!跟我走!”
十二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师傅又收了四五个小徒儿,他们都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我在这里,他们……就能免遭毒手。我不可能走的。除非……他死。”
“你怎么这么傻?!”
“这不是傻。”十二缓缓起身,“师兄,我不能看着他们步我的后尘,无论如何做不到。让我留下,否则我一生也不会释怀。师兄,你若真挂念我,就早日超过他,早日回来,杀了他。我便……”他弯腰,轻而又轻地在戚蒙唇上吻过,“彻彻底底自由了。”
忆到此,戛然而止。
戚蒙两手攥着那角衣布深深压在胸前,双膝不知何时已跪在地上,上半身弯成一张弓,头深埋着,身子一前一后摇晃着。
“哈哈哈哈哈哈……!!!”一边摇晃,他一边爆发出放肆的大笑,笑声让头顶树叶纷纷震落。
“十二师弟有大无私的精神!十二师弟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十二师弟宁愿同归于尽也不要等我报仇!十二师弟……十二!!!!!”
戚蒙突地一声嘶声爆喝,声音冲入云霄,长长久久地不消散。
嗓子有被撕扯的血腥味,可他还在大声说话,如同控诉:“你好狠!!!”
“你让我一辈子活在后悔里!”
“你让我一辈子只懂得往上爬!”
“你我一辈子再也不敢爱人!”
“……我爱谁,不是背叛你?……”
“我爱谁……?”
声音渐低。戚蒙的额头狠狠砸在地面,泥土被砸出一个小坑。
好像那日火光冲天,他目睹整个左手剑派被付诸一炬时,也是以这样的姿势跪地叩头,只是那时,哭不出半声。
身边四五个少年哭得撕心裂肺。可最该哭的明明是他,他却为何掉不出泪?
一个少年边哭边靠近他,递给他一块竹青色的布块。他知道那是谁最爱的颜色。
猛地扯过少年,他的样子很狠,语调也狠:“哪里来的?!”
“是……是十二师兄他身上的……”少年吓呆,说话磕巴,“师兄……师兄让我们走之前,从他自己衣服上割……的……师兄说……额,说这是他新做的衣裳,是干净的……让我把干净的东西交给你,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不干净的,就请你忘了吧。”少年被吼得一个激灵,眼一闭,脱口道。
戚蒙感到自己死了一瞬间,一股热流涌向心头,又将他唤活。那热流一直向上,从堵塞的心口,到喉头。他顺从地张开嘴,热流便顺着嘴角淌下。伸手一抹,鲜红的。
鲜红的,是什么?是血吗?
不是啊……明明是他那颗心,流出的滚烫的泪。
他这才想起最后一面,十六岁的男孩逆风站着,脸上的表情那么复杂。
他说:“有朝一日。十二,等我。”
男孩静静笑,邈远而虚无,轻声念:“与天与地绝。生遭删刈践踏,吾地荒不生花。天地静穆端重,吾愿大笑咏归。昨日之日,不堪追忆;明日之日,如何欣然?天地死亡朽腐,吾不能大笑咏归。吾地荒不生花……则,与天地绝。”
则,与天地绝。
他那时已作出决断,不同任何人商量,自顾自地,与世界告别。
于是从那日带走戚蒙最后的善,无私,正义,谦卑。因善、无私、正义、谦卑的人从来不曾获得幸福,便由他做恶、自私、邪佞、狂妄,因此,踩着比人心甘情愿献出的肩膀,步步登天。
不管,他是否也爱着那个肩膀。
“我爱谁?”
戚蒙渐渐挺直脊梁,任脑海里一双蓝色的眸子闪过,同时闪过的还有那眸子的主人,因自己而写满哀痛的脸,却从来,不出一个字的抱怨。
只是离开,转身牵住另一双手,再不施舍给他一眼。
尽管他如今已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终于可以保护所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可他却再也不知道,还可以保护什么呢?
戚蒙用衣袖仔仔细细地擦干脸上泪痕,缓缓地站起身,拍净衣上泥尘。
他抬头看看天。
天际一层鱼肚白,渐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