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花开四季之四 美人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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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间涌上一阵腥甜,张开嘴,就看见血涌了出来,滴落在绿草上。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和他的第二世的时候,自己似乎就是以这样的姿势躺在草地上,痛苦挣扎著死去。
人的灵魂会轮回,就连命运也是不断轮回的吗?
……是这样吧。否则的话,怎会一世又一世,不断的遇到他。
意识渐渐昏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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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丹华同样没有和老道打招呼,便匆匆离开了道观。
因为他不觉得程棋这样逃避是正确的,他要追上程棋,面对面和程棋把话说清楚。
……但不得不承认,程棋这样躲他,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失望。
在晨光、薄雾和略带凉意的山风中,季丹华小跑了近半个小时之後,终於见到了以蜷缩姿势躺在地上的程棋。
程棋微睁著目光涣散的眼睛,唇畔一片刺目的红,白色的衬衣已被鲜血浸透。
“棋哥!棋哥!!”季丹华连忙上前抱起他,惊惶失措的唤他的名字。
程棋咳了两声,咳出一些血沫,慢慢闭上眼睛。
很困啊……大概是昨天夜里没睡的原因,真的很困。
季丹华见他失血过多,知道他这样睡著的话,很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咬著牙,用力给了他两记耳光:“你醒醒!!”
他的手劲非同小可,程棋被打得疼痛无比,终於再度睁开涣散双眼。
“听著,我现在要背你下山去医院。”季丹华目光近乎凶恶的看著程棋,“在这之前,你不许睡著!”
季丹华的脸,与梦中那个拿著马鞭的俊美青年,重叠在了一起。
程棋几乎是本能的感觉到害怕和畏缩,於是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被打得红红的脸颊已经肿了起来。季丹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惜痛楚,手下动作却毫不迟疑,很快将程棋背在了自己背上。
接著就是往前跑,拼了命般的往前奔跑。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老人那里连电都没有,更谈不上电话,不可能找到人上山救程棋。
把程棋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下山去喊医生上来救治的话,一来太慢,二来他放心不下。
如果程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独自死去,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就算程棋已经无法救治,那麽程棋离开人世的地方,也只能是他的脊背。
与程棋不同,他们之间三生所发生的故事,季丹华知道得很清楚。毕竟从小时候开始,他就看得到。
然而那种心情,如此清晰的在现实中与自己重叠,还是第一次。
戴世庭为何要不惜生命回头找那人,为何要将死去的那人紧紧拥在怀里。
忽然间明白了。
但是,他绝对不要重蹈覆辙,绝对不要。
三
程棋伏在季丹华的背上,只觉得风声呼啸著从耳边擦过。
很困,还是很困,想睡觉。
但是季丹华一边跑,一边隔一小会儿就喊他一次。他必须回答,哪怕是从喉间挤出一丝声音。如果他不回答,季丹华就会用力掐他,直到他回答为止。
所以一直不能睡。
……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季丹华终於背著他跑到了山脚下,并且拦到了的士。
的士司机人很不错,没有因为程棋浑身是血的关系而拒载,连著闯了好几次红灯,终於将他们第一时间送到医院。
甚至他们钱不够,还是司机为他们垫付了医药费。
程棋因为失血过多,情况很危险,一进医院就被推进了急救室,季丹华则坐在急救室外等他。
这期间,季丹华给程棋家里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
接著,就是在急救室门前的长椅上,窒息一般的,漫长的等待。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当急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的时候,程棋的家人也正好赶到。
季丹华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著程棋的父母红著眼睛,迎上从急救室走出来的医生:“怎麽样?医生,我家孩子怎麽样了?”
季丹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没有上前去问的勇气和力量……程棋流了那麽多的血,他害怕有万一。
医生点点头,拉掉脸上的口罩:“已经脱离了危险。没有伤到要害,不过血流得很多,再送晚一点的话,就会来不及。”
程棋的母亲拉住程棋父亲的手,呜呜的哭出声。
季丹华将脸埋在掌心里,热泪纵横。
送程棋过来的一路上,他没有流半滴泪,在手术室外面等待,他同样没有流半滴泪。但在得知程棋安然无恙的刹那,他终於忍不住哭出来。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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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棋和季丹华一起出门,程棋被人捅了三刀回来,差点没命,而季丹华却安然无恙。
程棋父母并没有说什麽,甚至为季丹华送程棋到医院的事情,向季家道了谢,但是心里多少有些隔阂阴影。
程棋入院後的第三天,季丹华提了一篮水果去看他,却被程棋的母亲在门口拦了下来。
“丹华,他目前状况不太好,不适合见人。”程棋的母亲站在他对面,微笑著朝他道,“真是非常对不起,让你白跑这一趟。”
季丹华想了想,将水果篮子交给程母:“……那麽,我过几天再来。阿姨,这个请你们收下。”
说完以後,季丹华转身离开。
季丹华离开之後,程母提著水果篮子走进病房,望著正躺在床上看武侠小说的程棋,叹了一口气:“棋棋,就算他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其实见见他也没什麽,谁没有胆小怕事的时候,他好歹都把你送到医院了。”
因为两个人一直不愿意谈整个事情的过程,再加上程棋的背包被抢,程父程母就以为是两个人同时遇上了打劫,季丹华因为害怕而跑掉了,等到程棋被捅,歹徒走掉之後,季丹华又再度回来救程棋,把程棋送到医院。
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否则怎麽解释一直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会忽然分开。
当然,依程父程母的想法,季丹华这样做是为了自保,程棋现在也总算安然无恙,没有必要捅破这张窗户纸,让季家难堪。
“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程棋放下小说,除了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其余便没有异样之处,“我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好好,现在你最大,你说什麽就是什麽。”
程母叹了口气,坐在程棋床畔,拿了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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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棋住了将近一个月的院。期间,季丹华去探望过他十几次,次次都被程父程母以各种借口拦了下来。
最後一次来到程棋的病房,他就连程父程母也没见到,接待他的是一位护士小姐。
“402病房的程棋啊,已经在三天前出院了。”护士小姐翻著手中的记录。
“……谢谢。”季丹华勉强向她道了谢,双手渐渐攥成拳头,心中一阵刺痛。
他已经出院了,竟没有对自己说。看来,他是真的铁了心想逃避自己。
於是离开医院,又赶到程棋家里去。
竟再度扑空。
程母满面歉意的告诉他,程棋已经去了他舅舅那里,那个盛产珍珠的沿海城市。
季丹华只得向程母问程棋的电话地址,然而程母却说不太清楚。
季丹华没有办法,只得回家。
再过些天,他也要走了……去那个位於遥远北方的大学。
他和程棋之间,是不是真的就此失去联系了呢?不,毕竟程棋的根在这里,父母在这里,程棋总要回来。
或者说,在等待足够长的时间之後,程棋和他再度相遇,终於就可以对所有的事情一笑而过。
不,他不要这样,他不要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结局。
除了程棋的父母,还有一个人,应该知道程棋的电话地址。
孟然。
但是,程棋临走之前,必定吩咐过孟然,让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要得到程棋的消息,少不得费一番手脚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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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程棋来到这个海滨城市,已经有一个多月。
舅舅很栽培他,让他接触一些比较核心的工作,他每天都很忙碌。
今天他去了一趟海水珍珠养殖场,在舅舅的指导下认识了珍珠的种类。而且,剖开了其中一个企鹅贝,好运气的剖到了一颗珠层很厚,外形完美润泽的银白色半面珍珠。
舅舅大笑,说这代表著他将来肯定会顺顺利利,会有好运气,就将那颗半面珍珠送给了他。
这种珍珠是比较贵重的一种,往往用来镶嵌在耳环或胸坠之类的首饰上面。
程棋拿到那颗珍珠的瞬间,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季丹华胸前的那个坠子。
要是把那坑坑洼洼的玻璃球,换成这颗珍珠,会好看很多吧。
也只是想想而已,是他自己一直在躲著季丹华,怎麽可能再去见。
不过等到这天忙完了,程棋还是跑到珠宝店,给那颗珍珠配了个坠子。细细的铂金链,花了他一千多块,这个月来的小半收入。
在外面吃过一碗馄饨後,揣著那条珍珠链子回到宿舍门口,就见对门的同事过来跟他讲:“楼下那里有你的信。”
程棋谢了他,又晃荡到楼下管理员那里,去取信。
管理员把信递给他,他看了看,顿时手都抖了。
挂号信,摸上去很厚的一叠,居然是从季丹华所在的北方那个大学寄来。
季丹华怎麽会知道他所在的地方?信里的内容,又是什麽呢?
……不,不能在别人面前这样失态,还是回去以後打开看看吧。
於是强作镇静的拿著信,回到了宿舍。
他们公司条件很不错,每个员工住的都是单间。回到宿舍之後,程棋关了门,迎著夕阳余晖,在阳台上打开了信。
果然是季丹华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
不过,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一篇小说。
三四万字的篇幅,极其详尽的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古代的故事。
痴心人负心人,红尘中许多辗转,人性反复,似乎不外乎如此,毫无新意。
但是亲眼见过那故事中的人,亲身体会过那些悱恻缠绵,那些凄厉挣扎,就完全不一样。
而程棋,就是在梦中体会过那些感情的人。
他眼中所见的一切,色彩浓烈疯狂到如同梵高的画。以前,他只看见那画刺目的色彩,而如今,季丹华向他展示了画的全貌。
他看书向来不快,这一次更是格外的慢。从傍晚到深夜,在灯下看到最後一个字,他终於掉了泪。
不仅仅是为斐儿,也是为飞泓。
为什麽会那样的懦弱自私?为什麽一次又一次,将自己和斐儿都逼到那样的地步?
更加难堪的是,飞泓的那些心理活动,以及心情他都明白,都能够体会。
原来,他最害怕面对的不是季丹华,不是季丹华的前生……而是他自己。
懦弱自私的自己,卑贱不堪的自己……攀附依靠著别人,才能够活下去的自己。
……被季丹华一世一世,不停追逐的自己。
那样丑陋,充满了弱点的自己,实在看不下去。
结束了就好吧,在这一世,结束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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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多月,季丹华给程棋来了第二封信。
讲得是戴世庭和阿良的往事。
季丹华实在是很聪明的人,明明知道程棋的电话,却不打给他,只是一次次的写信给他。
这样的交流,其实更容易触碰到对方的心灵。
程棋一方面想逃离季丹华,一方面又对前世的那些故事多少觉得好奇,所以每次都把信看完,却不给季丹华任何消息。
写这样的长信,只要自己一直不理他,他迟早会失去耐性吧。
接著收到第三封长信的时候,已经是初冬时分。
这一次,是冯子岩和甄语贤。
和前两世不同,第三世的时候,实际上冯子岩和甄语贤是相爱的。
然而自从甄语贤死去之後,这种爱便变了,变成了刻骨铭心的伤痛……以及思念。
季丹华的故事,写到甄语贤死去时便戛然而止。然而程棋知道得很清楚,冯子岩是如何冷冷清清的度过余生,如何守在甄语贤的墓前白了头。
那种漫长的悲恸,如同凌迟一般在岁月中将人慢慢宰割。
信的最後,甄语贤借了季丹华的笔,向冯子岩说对不起。
但是明明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却仍旧不惜一切,固执而温柔的编织著那张绵绵密网,将冯子岩牢牢网在中央。
为什麽呢?
大概是因为,那张网不仅仅网住了冯子岩。比冯子岩更早被网住的,是甄语贤的心。
於是程棋最终,捧著那封信哭得不能自己。
不是程棋自己在哭泣,是他体内之中,属於冯子岩的那部分在哭泣。
明白了一切真相之後,如果可以重头再来,冯子岩是不是会断然拒绝甄语贤,拒绝未来的孤独终老,另觅新欢?
不知道,竟然是不知道。
……
就这样,转眼间春节将近。
程棋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今年就不回家了。一方面是因为舅舅这里刚起步没多久,离不开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季丹华。
大年夜,程棋一个人待在宿舍里,坐在椅子上,捧著杯热巧克力,望著窗外细细坠落的雪花。
对面十五寸的小彩电,正播著一部国产贺岁片。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刚刚在舅舅家里吃过年夜饭,最终还是独自回到了宿舍。
有一点寂寞。但是如果整夜待在舅舅家,看著那亲热团聚的一家人,会觉得更加寂寞。
程棋笑了一下。
其实舅舅很好,舅妈很可亲,表妹也很可爱。但是待在他们身边,就是会有那种感觉。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不大,然而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程棋想不到这个时候会有谁来,错愕了片刻之後,便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只见门口站著的,竟是背著行囊的季丹华。
半年没见,季丹华长高了许多,还是那样俊秀白净,头发上和肩膀上都带著落雪,朝他微笑著:“棋哥,今晚你要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