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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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慕家大宅门口发现全是官兵,想进去也被拦住了。听围观的人说是要抄家还是如何,心急如焚,却只得等着。不多
时,慕家老少全被押了出来,青松看到我,眼中全是绝望,对我轻轻摇了摇头,大约是示意我不要管。案子的结果出来之前,我还找了以前同门的师兄,当时任参知的竺宇文,求他帮忙打听慕家事情的因果,三天后他告诉我,慕家所犯的乃是造反逆上,这是诛九族的罪,切不可乱传。我当时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的事情似乎就是这朝中大换血的开端,现在想来多半是魏秉安插其党羽的手段罢了。慕家的案子七天便结了案,果真是造反罪,诛九族。我也因为与慕青松交好被污为造反同谋,因为抓不到切实的证据以充军罪论处。再后来我通了关系这才逃了回来,隐姓埋名,过这清净日子……
家仇虽是大,但是自己势单力薄,若是单纯的寻仇不过无谓的牺牲罢了。何况家人当年把自己送出来,肯定也是不想自己今后踏入这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迷局。但是十多年没有亲人的苦,又怎是别人能想象的,家人死得不明不白,谁又能接受得了莫须有的罪名。 慕青渊心中犹如水草牵牵扯扯,却无论如何理不出来头绪,只好暂且放下,心说回了台州府与义父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又是一番纠结无奈,如何才是应该的办法。寻仇?抑或是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一辈子过下去。后来慕青渊想,若是当时下定心思寻仇的话,大约也不会这么狼狈。只是选错了路,我不与人争,人却不放过我,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概是人人都逃不出的怪圈。
☆、贵客
当天下午,慕青渊来到绸缎庄接货,收拾打点好了之后,第二天就可以回台州府。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绸缎庄正是准备打烊,慕青渊便坐在柜前的茶椅上,与掌柜的闲聊。都已经是老主顾,彼此当然也很熟络,来来去去不过也就是家长里短,生意人不似书生,没有那么多琴棋书画可以谈论,且二人本隔得甚远,只是生意往来。所以三来二去小半柱香的时间,事情说完,慕青渊起身便打算辞行。
抬头看见白衣小哥进了来。看见慕青渊先是一愣,然后微笑抱拳道:“好巧,慕少侠也在这里。
慕青渊回礼道:“原来是花公子,慕某明天就要启程回台州,帮助这李掌柜运些东西回去。这才来辞行的,花公子来此是买东西?
花九道:“正是,受了班主的嘱托来买些绸罗回去做戏服的。今天慕少侠不是也在么?
慕青渊这才想起来,拍拍头抱歉道:“恕在下记性实在不好,这才想起来。花公子你慢慢看着,我就不在这里打扰掌柜做生意,这就告辞了。
说完给李掌柜打了招呼,冲花九抱拳一笑,转身出了大门。
回去的路上想起了花九这个人,慕青渊心里就有说不清的情愫涌上来,不知是个什么感觉。他似单纯,似冷漠,但是当初虞姬那深深的哀愁,却着实演不出来,大抵这花九心里也是苦的。自己对花九也不似单纯的欣赏,而是夹杂着怜惜与喜欢。很难说为什么会对一个只打过几个照面,甚至除了名字对其人本身一无所知的人会有这样的感觉。这就是命运吧,慕青渊再一次想到,命运让我如此的对你另眼相待,我没有理由违拒,此时只希望你不会辜负我这一番美好的想象。
谁知到了半路,却被李记绸缎庄派来的小厮叫了回去,说是要从装好的货里卸一些下来。慕青渊好生奇怪,到了柜上才知,原来花九所要之材料,是极罕有的云锦,由于贵重且不易打理,所以很少有人用这种材料做衣服。李掌柜这批青帛放在仓库一年多愣是没人过问过,这才托了慕青渊运回苏杭给他的一个专给官宦家做衣服的好友,想个法把这批锦缎给销出去。不巧正好遇到装好货的时候,花九却指明要这料子做戏服,别的还不行。不过换个方面说,也是巧得花九运气不错,要是稍晚,估计他们戏班三五个月也没法添置新戏服了。
从后院装好的货车上拿好了布匹往柜台走,俩人同路,却没人说话。慕青渊觉得稍稍有些尴尬,就挑了个头,想俩人怎么得说说话,至少不这么生疏。但是花九这人就是给人一种不大近人情的感觉,冷得慕青渊哗啦啦打寒颤,思前想后于是道:“花公子,在下能冒昧问个问题吗?
“嗯?”花九回头稍稍
挑了眉,“慕少侠客气,但说无妨。”
“花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这薛家班?”其实话出口慕青渊就后悔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不对,他不知道我知道,权当我不知道吧。不然也没得说啊。
“不知慕少侠问起这个是何意?”花九走在前面,头也没回的道,语气似乎并不高兴。
慕青渊就这么愣在了那儿,心想完了完了,太冒昧了,是不是戳中了这孩子的伤心往事。正待想辙,满脑子都是汗,花九就忽的停了下来:“在下从小无爹无娘,万幸得以戏班老板好心捡起,慕公子这厢问我在这戏班子呆了多久,是在揭我的伤疤吗?
慕青渊还在低着脑子冒汗的想对策,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撞到了花九身上。
慕青渊抬起头来先往后连跳了两跳,着急道:“抱歉抱歉!在下刚刚……我我我我只是……
花九突然就笑开,唇角微微扬起,双眼似弯月,看得慕青渊就这么呆了,只觉得周遭都没了物什,世界上唯独剩了眼前这个人,却听见他说:“少侠无需在意,我只是……听到花公子这个称呼觉得新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慕青渊突然发现自己脸红了,这一发现让他恨不得把自己埋到手中抱着的布堆里。事实上花九看到的其实是慕青渊鲜艳欲滴的红脸,然后十分羞赧的低到了胸上,然后真的埋到了布堆里,一边口中念念道:“我我我我我太失礼真是不好意思……
花九大笑,说:“你我都是男儿,何必在意那些虚礼。若是不介意,你长我几岁,我叫你一声慕兄,你叫我一声小九,慕兄意下如何?
慕青渊这才反应过来,也不接花九的茬,自顾自奇怪道:“为何会觉得花公子这个称呼奇怪呢?
花九摇头:““戏子本就是最下贱的人,又有谁愿意叫你一声公子,何况,花九只是个艺名,在下并不叫花九。少侠可是愿意我这戏子高攀,叫你一声慕兄?
慕青渊倒是求之不得,这公子来公子去早把他烦透了,高兴的道:“小九好,小九挺好。我早觉得这公子少侠的拗口了。那小九你原本姓什么?
正是跨进柜台房门的当儿,花九顿了顿,站在门口低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原本那父亲是大字不识的白丁,兴许也没兴趣为我起个名字吧。说完跨步进了去,慕青渊似乎听到那声音里的黯然,亦能想到说那句话时小九眼中的哀伤。自己又何尝不能理解,同是没有亲人关爱的可怜孩儿,所幸我们都遇上了养育我们长大的恩人。
班子不大,要的东西自然不多,这么大费周章的最后只是买了四匹绢布而已。不过一个人拿着也着实费力,慕青渊便要送小九一程,二人一人抱了两匹布,踏着月光洒下的夜雾,渐
渐消失在青石小巷。
将人送到屋里放下东西,慕青渊本打算就此告辞。不成想却瞥见何奉勉与一个衣着十分华贵的年轻人在里屋坐着,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何的旁边站着一个身材极瘦的女人,看样子也不大年轻。
“那位是我师娘,对面那位似乎是平遥县令家里的贵客。” 花九在慕青渊耳边小声说,“不知他来这里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是贵客,见过?”慕青渊悄声道。二人就在门外悄悄往里看,不知怎么就有了偷听的意味,二人还甚是自觉,非把这偷听的动作做得地地道道。
“几天前县令儿子娶媳妇,请我们去唱了两天堂会。”花九将声音压得更低,“这人与一个年纪稍长的,两人一直都是坐中间的。”
正愁听不到下文想稍稍靠近些,不想脚下踢到不知什么东西,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见,哐当一声吓得二人差点跳起来。房里正在聊天的人也被外边突然的动静惊动到,却听得何奉勉说:“大约是小九回来了,我这就叫他进来见您。说罢转头向师娘道:“你快去!
后者忙不迭的应道,诶!诶!边说边谄笑着跑出门来。
慕青渊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怕被发现,作势往隔壁房间走,猛然发现花九跟自己的想法一样,二人相视一笑,顺势花九就推了青渊一把,待他藏好。然后掸了掸衣服,对跨出门来的女人恭恭敬敬道:“师娘!
女人对待花九态度不甚亲切,黑暗中的慕青渊看着,回想起何奉勉对他说过的话,这师娘铁定是不喜欢花九的,夫君一心向着这乖巧又听话的徒弟,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女人自然比男人更疼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有些不平衡自是难免。
花九随了女人进去,隔着太远,什么也听不真切。慕青渊心中也在猜度,这非富即贵的公子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独独叫了花九去见面。自己这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是现在被发现了,就算是花九帮自己开脱,也避免不了“偷听”二字的是非。人家家中的事,自己还是少管为妙吧。想到这里,慕青渊便从房间里出来,轻手轻脚的回了客栈。
☆、同路
第二天慕青渊天不亮便上了路。出城门的时候,却瞥见一身玄衣的花九挑着灯笼站在这路边。心中惊讶且欣喜,跳下马差点一个拥抱扑过去道:“小九你怎么来了?
小九笑吟吟:“听说你今早要走,我就来送送。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你我好歹有兄弟情分,我还得多看看,免得以后再遇见你怕认不出了。
慕青渊道:“你要是认不出我,我还能认出你的,你可没法装作不认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更深露重,你快先回去吧,别在这儿站着受了寒。
小九道:“嗯,你先上马,我看着你们走了才安心。
慕青渊做了个揖,正了正脸色:“小九,为兄这就走了。重逢尚无期,但愿能再见。
“驾!”长长的马队又开始行进,前方无尽的路途,身后是漫天璀璨的群星。花九突然觉得,这人就像是那传说中的侠士,哪怕前方的未知的危险,他也会勇敢的踏入这无尽的黑暗。
上路的第九天,夜里慕青渊听到有人咚咚的敲门,打开门,正是花九站在门外,满脸疲惫。
“慕兄,我唯有投奔你了。”
慕青渊看着花九的气色,简直不敢多碰他一下。匆匆让他吃了些东西先休息一夜,不管什么明天再细说。花九十分听话,也不多说,倒床就睡。慕青渊感动于这一份信任,看着花九的睡颜怔怔的出了神。“慕兄,我唯有来投奔你了。”以后,我们就是同路人了么。
花九到底不娇气,第二天起得大早,换得一身粗布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后,与整个队伍一起出发。慕青渊嘲笑道:“你是怕自己长得太好看尽夺了路人老少的眼?
花九不好意思道:“我怕被人追杀,说来话长,反正不能连累你,只好裹得严实点。
慕青渊道:“有什么好怕,你这么与世无争的人,谁没事儿跟你过不去,再说,与我们同路,敢来挑衅的人恐怕不大多。但是你还是要说说,你这么匆忙的出逃是为了什么?
花九说:“先上路,路上再跟你详说,别耽误了赶路。
让慕青渊惊奇的是,他居然还会骑马。花九骑在马背上悠悠道,我会的东西可不止唱戏,以后你就知道了。
据花九说,出走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那天那位爷,乃是山西巡抚吴忌大人的亲信,年纪不大却深得那吴忌的赏识。吴忌与平遥县令据说是近亲,而且二人的老家就在这平遥镇。所以有了嫁娶的喜事,就亲自过来道贺,顺便看看在平遥养老的老母亲。不想这山
西巡抚虽平日看起来正正经经,却好男色,来平遥看了薛家班唱的堂会,看上了花九,自己政务繁忙必须赶回太原,就要这亲信来跟何家班主交涉,将花九带回去,说是能让他去山西道最好的班子唱戏,但是谁不知道这名号下行的是禁脔之实。何班主几番交涉却引得巡抚大人大怒,连连威胁,若再拒绝就是全不顾脸面的抢人了。此时何班主心中的考虑为,花九是薛家班子的台柱子,除了他几乎没人撑得起来,要是一走,这班子委实没法好生办下去了。且花九是自己辛辛苦苦当儿子般养育起来的,无论如何都有父子般的情感,自己多年唱戏的功夫也全全教给了花九,算是承衣钵之人了,如何能让别人轻易抢走。花九要是愿意便罢,但是这里明摆着的花九不可能愿意。但是那大官的意思如何违逆,自己哪怕打得一手好太极这里也再也没法瞒过去。而师娘此时的心思却是:“花九多少年来一直抢着何奉勉自己亲生儿子的关注与爱,若是能赶走,那最好不过,况且现在硬要留下他必然是大大的打了上面一耳光,这草台班子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二者的思量其实都是以班子为重,毕竟少了花九,无非不过生意差一点,也到不了不能糊口的程度。最重要的是不敢与官作对,别人找个理由拆了这班子不过也是一句话的事情。花九在中间也没什么可辩驳,毕竟班主养育了自己这么多年,只能这么报恩了。
对方逼得太紧,声称第二天就得拿主意,不然后果自担。何班主唯有含泪讲花九送进了平遥县令的宅邸。花九从院子里回头看见何班主佝偻的身影,想到以后再不能见,忽的就落下泪来。毕竟是十多年的父子恩,可惜以后都不能尽孝了,跟着别人走而不连累你,或许就是最好的孝道了。
巡抚那边怕花九有什么异动,就将他软禁在东厢房,派了个小厮把守。花九在房间来回剁了十多圈,终于想出了办法。若是半夜逃走,对方怪不到何班主身上,自己也不用去当娈童。可是能逃到哪里去,自己从小学的是唱戏,别的几乎没什么能糊口的技艺,力气也没有几分,再去唱戏的话不是自己往虎口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