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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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寒嘱咐凝脂休息,他却不肯,急急赶到灶间烧水泡茶。他满面笑容地推开作坊的门,不想里面正有人争吵。
“这算是什麽?女子怎能袒胸露乳。不认字的,看了这书,还以为印的是春宫!”二掌柜万山涨红了脸,指著一块雕好的木板,大声斥责一位师傅。
凝脂听了也脸红起来。他见过那些印好的要配在书里的画,其中便有张描著一个年轻女子衣裳单薄地卧在床上。虽然与他在南馆见过的男男交欢的图画不同,但他看过以後总觉得画里人在招手似的,心里发痒。
“二掌柜,”那位师傅有些不以为然,“这里印的书,都是这个样子。当家定下规矩:不印什麽十三经,单印市井小民爱看的野史笔记传奇话本。”
“这传奇我也看过,”万山仍是恼怒,“分明讲的是女子含冤受刑,硬是配上这麽一幅色情的……”
另一位师傅哈哈大笑,打断了万山的话:“先生!这年轻女子落到虎狼差人手里,哪有不被调笑,不遭污贱的道理。您还是再好好看看这本书,这字里行间哪有地方能容得下您的青天白日、正大光明和礼仪廉耻的?”
万山气得跺脚,怒道:“真是有理说不清!”
“理不在字里,正在画里!二掌柜生气,应气这世道,不应气我们这些匠人啊!”
众人哄笑起来,纷纷说道:“有理,真真是至理名言!”
万山再呆不下去,恼得向外冲。他看见凝脂提著茶壶立在门口,也迁怒地瞪上一眼,怒气冲天地走了。
大家这才注意到凝脂,有相熟的学徒忙过来和他招呼道:“听掌柜说你出去养病了,可都好了?”
凝脂回道:“好了,没想到碰见二掌柜发火。”
那学徒笑道:“过一阵子你就明白了。这二掌柜像是从娘胎里就带了火气来,三两日便要冒次烟。看什麽也不顺眼,迂腐得紧呢。”
两人闲聊了几句。凝脂听见有人叫他,赶忙提著茶壶,往来穿梭著倒茶。他心里有些疑惑,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待到傍晚收了工,回到学徒的大屋,他无意中问道:“咱们书局不印春宫的吗?”
其他几个学徒听了哈哈大笑。有一个回道:“你心里想看,何必管咱们家印不印。咱们不印,自有别家印。兄弟把私藏的借你,你翻是仔细些,莫弄污了。”
说完,还真从被子下摸出一本来,递到凝脂手上。凝脂闹了个大红脸,慌忙接了塞到自己枕头下面。他自己也有些奇怪,在南院时,那些连肉带汤的笑话听了不知多少,怎麽到了这儿,面皮就变薄了,动不动就红脸。
25
吃过晚饭,凝脂又接著以前学的,重新跟著周寒认字。他悬著的手腕有些抖,想著写好一些,下了笔来,偏偏该用力的地方运不上劲儿,一抖一抖抖成了虫子爬般的痕迹。
凝脂偷瞄了周寒,见掌柜面色严肃,越发慌了手脚,字不成字。周寒皱眉,说道:“心不在这里,不用再写下去了……你在周府,过得如何?”
凝脂听见“周府”,便心里发慌,手脚无力,一连串的咳嗽冲出了喉咙。他心里那些心事无处可诉,掌柜喜欢东家,越发不能在掌柜面前数说东家的不是。他记起一月之前,曾在夜里听见二位掌柜说话,想那二掌柜也是爱慕掌柜的,不由地对万山加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情。
待咳嗽平静下来,他说道:“周府的饭药都是好的。今天在作坊里,看见二掌柜生气……”
周寒一愣,继而笑道:“他是圣人书读得多了,性子又直,总容易和人冲突。但论本心,他非但不是个坏人,还是个好人。”
“那麽东家呢?”话一出口,凝脂便有些後悔,周承元在掌柜眼里自然是好人。
果然听见周寒说道:“他是个大好人。人的好坏不能从表面那点儿功夫看。那些爱生气的未必是坏人,那些爱笑的也未必是好人,比如……”周寒双眼暗淡下来,一会儿才接著说道:“有些事,我也说不准。今日既然学不下去了,就散了吧。”
凝脂的一颗心,刚才还扑通扑通跳得欢快,他想接著问,那麽我呢?可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周寒面色疲倦,仿佛看透世事沧桑的老人一般。
周寒先出去,剩下凝脂一个人在空旷旷的作坊里。也许在人群里,人仍会感到孤单,可在人都散去了的这间大屋里,凝脂更加感到一股渗透到骨头里的死寂。他一下子跳起来,连忙收了东西回到学徒们的房间。天气虽热,却暖不到人心;能温暖人心的只有人心的暖。凝脂同学徒们闹将起来,将周府的冰冷记忆抛到脑後。
万山却没有办法忘记白日里的争吵,他等到周寒进门,就抱怨道:“你究竟怎麽忍著才待在了这种地方!看看他们都刻了些什麽,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周寒伸了两根指头到万山的面前,说道:“整二十次。你在书馆呆了一个月,足足和师傅们吵了二十次。你既是有本事的大才子,何必非窝在这种不入流的小池子里?”
万山追击道:“你也知道不入流,事成之後,跟我回故乡吧。”
周寒笑道:“我说不入流,不过是因为在你眼里不入流罢了。我看师傅们的本领绝对不比那些宫里匠人的手法差,印出来的画没有不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
“谁跟你说这些。”万山道,“多年不见,你也变了。想当年,你多麽……”
“莫提当年!”周寒站起来说道,“经了当年那些事,人没有不变的。”
万山後退一步,有些急切地说道:“你要是恨我们家没有援手,我没有什麽可辩解的。
可赵大人他,他可是冒著砍头的危险,藏下了你们兄弟两个。”
“你是怪我不报恩?”周寒笑道,“你回去睡吧,我倦了。”
万山寒心,也说不出什麽,只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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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第二日的清晨,发生了一件大事。京城里的捕快和士兵,像是凭空泼下的一盆水,迅速渗透到大街小巷之中。
处处鸡飞狗跳。
猛烈的拍门声後,是气势汹汹涌入的差人。立柜里的衣裳被扯著披落一地,灶间的铁锅被掀翻滚落著。叮丁呛呛,长枪像是没头的苍蝇,能扎的地方必会扎进去,不能戳的地方也必会戳一戳。
“恶差!恶差!”,同屋的一个学徒缩著脖子说道,“这话真是说不得,昨天师傅们才说虎狼差人,今天就叫人不得安生。你们听听这巷子里的动静,不是女人哭,就是孩子脑的,哎……”
“别说了,只是还没有轮到咱们罢了。大家有什麽值钱的东西还是赶紧著藏一藏吧。”
学徒们听了,马上忙活起来。凝脂身边没银子没钱票的,想了想,从枕头下摸出别人借给他的春宫来,想要还回去,却看见那人又掏出十三四本来。那人捡了几本揣到怀里,剩下的没处藏,端在手里直发愁。凝脂走过去,说道:“我先帮你收著。”那人忙递过去,看凝脂仔细地贴肉藏了,感激地拍拍凝脂的肩膀,说道:“好兄弟,以後用得到了,尽管说!”
话音刚落,就听见啪啪的拍门声混著差人高声叫门的声音,学徒们赶忙从屋里出来到了院子中。院子里已经站了许多人,师傅夥计们却都是不见慌乱,面上反有一丝冷冷的嘲讽。
凝脂心里疑惑,还没有问出口,就看见两队兵士拿著长枪大刀小跑著冲过来。後面一个领头的慢慢踱著步子走近了,扫了众人一眼说道:“人都在这里了?”
周寒立在那领头的旁边,说道:“两掌柜,五位师傅,十三个夥计,八个学徒都在这里了。我们书局里都是本分人,不知道大人们是要查些什麽?”
领头的不理会周寒,径自指挥兵丁搜查:“搜!一个个眼睛都给我睁大些!”兵丁们奔进作坊、仓库和各个住屋里。原本整洁的屋里像是放进了恶狼,枪刀全成了野兽的利爪,撕烂了装订好了书籍,劈坏了精心雕刻的木板。一切变成暴雨之後的花丛,所有的平静都被践踏,勃勃生机坠落地面染上了污泥。
学徒们听见那些丁零!当的声音,心里慌乱如蚂蚁乱爬。凝脂和相熟的同伴面面相顾,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兵士们从屋里出来,手里都没有什麽财物。领头的又指使著他们挨个搜身。那些师傅夥计们,心里最明白这些,都展开了双臂任人拍拍打打。凝脂看著面前虎背熊腰的男人,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那男人一手抓过凝脂,另一手用力地在凝滞身上刮来刮去。
正搜得一团乱的时候,又从外面来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正是东家周承元。周承元在卧房听说了城里挨户搜查的动乱,立刻就起身领著管家护院往书局这边赶。城里值钱的店铺众多,哪一个不比书馆重要?可是,周承元给自己找借口,哪一家都挂著周家的招牌,唯独僻静巷子里那家书馆,没跟官府们打过什麽招呼。
他进了院子,看见兵丁正搜得热闹,顿时沈下脸色。领头的认出周承元,赶上来说道:“周老爷?这里也是周老爷的产业?”他忙回头喊道:“别搜了,都别动手了,都给我住手!”
周承元在人群中找出凝脂,三两步赶了上去。凝脂的衣服被扯得乱糟糟的,除了受些惊吓,人倒是没有大事。周承元看见凝脂面前地上的几本书,料想是从凝脂身上搜出来的。他从地上捡起来,略翻了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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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领头的赶忙上去,拱手说道:“周老爷,在下也是奉命办差。今儿早上,国舅爷在上朝的路上被几个贼人刺伤。国舅爷的家丁把贼人砍死一个,活捉一个,但仍有两个带伤的在逃。在下不知这里是周老爷的产业,查得有些过了,还望多多担待。”
周承元脸色仍是十分可怕,说道:“无妨,大人若是没查清楚,尽可以再搜一搜。”
领头的回道:“查得清楚了,得罪得罪。”他连忙招呼手下的兵丁撤出去,对管家塞过来的银票推拒了几次,才揣入怀里。
周承元手里仍然拿著那几本春宫,觉得扎手又刺心。师傅夥计和学徒们都散开了,开始收拾一团乱的局面。凝脂犹犹豫豫不知怎麽办,被别的学徒一拉,才跟著往作坊走。临走的时候,他看到东家手里的书想要却开不了口,转眼又看见周寒面色苍白犹如霜打了一样,旁边的二掌柜万山却是双眼充血满面激愤之情。
凝脂走到作坊门口。里面乱糟糟一团,有人捡起散落的书页,有人扶起掀翻的长案,也有人拾起损坏的雕版默不作声。凝脂一步跨进去,正要帮手的时候听见外面“啪”的一声,回头看去,院子里只立了两位掌柜,东家和他带来的人都已经走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凝脂头一次听见周寒用如此饱含怒气的声音苛责一个人。而更加出乎意料的是,一向脾气暴躁的万山只是垂著脑袋一声不吭地任人数说。凝脂回过头,快步进了作坊,也因此没有看见万山的泪水仿佛决堤一般滚滚而落。
这一次遭殃,作坊里正常的进度被打乱了。师傅们要等著新的用料送来,夥计学徒们都无事可做,凝脂更是一身轻松。他跟同屋的打了招呼,就出门寻著周府而去。
他正在街上问路,周寒却已经站在周承元的屋里了。周承元坐在桌前,一面饮茶一面看风景。他略觉惊讶,却又感到十分满意,早知道周寒是美人,却没想到有这样诱人的一面。
此时的周寒的确诱人。他立在周承元面前,站得笔直,双手垂落在体侧,一面笑一面看著周承元的眼睛,真如水面上开得正好的一朵荷花,颜色好,风姿好,引人采撷。
周承元看了一会儿,像是欣赏够了,便叫外面的小厮送一盆水来。周福端水进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水盆险些砸到脚面上。他望著不著一缕的寒掌柜,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这寒掌柜啥时候和爷……
周承元没有理会小厮的呆样,自己净了手,问道:“你来时沐浴过了?”
周寒笑著说道:“东家看著可还干净?”
周承元答道:“你自然是干净的。躺到书案上面吧。”
周寒走过去,看见书案上正展著一幅画,画的是开得正豔的牡丹,花瓣舒展肥厚,几滴露水滚落其上。他爬上去,放开身子,然後看著周承元慢慢走过来抬起手,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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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周承元把双手扶在周寒的耳旁,压低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周寒望著他,心里茫茫然如一片春日里的田野,似有什麽在其中飞快地生长,但放眼一望,千头万绪,很难说个明白。周寒闭上双眼,无论愿还是不愿,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周承元低声说道:“美人无双,只是这买卖却是大亏的。”
周寒听了一惊,猛地睁开双目,见周承元笑眯眯地盯著自己,有些紧张地问道:“东家,是什麽意思?”
周承元站直身子,说道:“你本名不是什麽周寒。你有个弟弟叫袁无瑕,你叫做袁无双。十年前,你父亲和当时的反诗一案没有任何干系,却被人捕风捉影地下到狱中。全家三十七口,除了你们兄弟,都上了刑场。那时藏起你们兄弟的是翰林赵温树,也就是此时牢里的御史赵大人,是不是?”
周寒听周承元说出自己隐藏的往事,不觉慌乱,倒觉得有些陌生。他缓缓坐起来,说道:“周老爷,你是觉得一个犯人的身体换不了另一个犯人的命?”
“没错!”周承元拿起一件衣裳披在周寒身上,说道:“什麽人也没办法换死人的一条命。昨日早上,有一拨人砍伤了国舅爷,另有一拨人在同一时刻想劫刑部大牢。圣上知道後,龙颜震怒,已在昨日正午,密旨毒死了赵大人。只是外面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