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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回首间-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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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素和封起了瓷罐,随手摘了些身边的杂草,甩净其中雨水,在布巾上又覆盖了一层给灵参遮挡过多的水分。 

            打开包袱,取出一个小木匣,里面是套缝合用的工具。 

            段雁池的右臂上有条极深极长的创口,他身上的血大部分是自此处流失,仅仅包扎已经无法起到止血的作用。 

            沈素和拿出弧针、羊肠线、小剪子、荧光石和一卷布条,又取过水囊,抖落开披风来搭在头顶,将自己与段雁池的手臂隔离进了这狭小的空间,荧光石立刻发出了光亮。 


            他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扯下段布条先紧紧地缠在了段雁池的上臂处,然后沿着伤口附近剪开了他的衣裳,咬开水囊,用水清洗过那血淋淋的手臂,便瞧见那外翻的血肉中可见白骨。沈素和简直要庆幸自己断掉的是最尾两根手指,虽然他也曾苦练左手,然而右手始终是惯常。至少此刻他不至于连线都穿不进针中! 


            没有止疼的药粉,好在段雁池昏迷得极深。可即便他醒着,这样的痛楚也不得不忍,否则再过不多久,血也将自他身上流尽。 

            沈素和左手合拢着伤口,右手的弧针扎进了皮下。那针尖刺穿皮肉,带着细细的羊肠线一齐又自另一侧的血肉穿过。他手下的动作谨慎而利落,目光沉静如水,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那右手上的痛楚与他无关,那披风外的冷雨亦与他无关,他的眼中只有这一道伤口,一针一线。 


            一柱香后,缝合终于完成。 

            用布条包扎好了伤处,沈素和掀起披风盖在段雁池的身上,将工具重新放回了木匣之中。 

            指尖轻搭在段雁池的右腕上,脉象浮紧而沉乱,沈素和掌心贴在他胸口,导入一股柔和的真气略做试探,然而那真气方一进入段雁池体内便被另一股狂暴之气吞吃得无影无踪。那躁动的气息甚至比之前更加狂嚣,全然不肯被外人驯服。段雁池所修心法简直诡异,沈素和不敢卤莽尝试,不得不暂时放弃去安抚那在心脉中横冲直撞的狂气。 


            沈素和在包袱里又翻出了两个小瓷瓶,倒出药丸想要喂给段雁池,然而对方无知无觉根本无法吞咽。沈素和含入一口水,贴上他的唇,撬开齿龈送进水的同时,舌尖探入压住了对方的舌根,这几乎像是一个深吻。可沈素和是十分地习惯照顾病患,他做这样的事情坦然而自然,便不会教人觉得有何暧昧之处。 


            段雁池的体温依旧居高不退,沈素和举起手臂抹去了脸上的雨水,微微眯起双眼朝远处望去。 

            离这里半日的路程处,沈素和曾遇到过一户牧民,他似乎思考了片刻,然后系紧瓷罐,收好包袱,将段雁池重新背了起来。 

            雨夜下的前路又黑又泥泞,沈素和走过一会儿,脚上便拖起了沉重的泥土。双腿艰难地朝前迈动,虽然缓慢却是不曾停下过。 

            段雁池的面具冰冷地贴在沈素和的侧脸上,然而他滚烫的呼吸几乎要灼伤对方的颈项。 

            哗啦啦的雨声,雨水落在草地上的簌簌声,脚底挣扎在泥泞中的声音,还有段雁池与沈素和自己的呼吸声……沈素和渐渐变得麻木,只是向前行走,仿佛这双腿,这个身躯都不属于他,他脑中几乎空白,唯有一个念头——走下去。 


            雨声、草叶声、脚步声都开始消失,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喘息。他的耳中只留下了段雁池烫热的气息。沈素和丝毫不觉得疲惫,他几乎是有种愉快,这个人还活着,还活着。 


            “素和!” 

            “素和!” 

            “素和!” 

            谁的声音?谁在叫他? 

            沈素和猛地顿下脚步,雨声又重新传回了耳中,他茫然四望,沉沉的雨幕之中并无其他人的踪影。 

            就在这时,原本松松搭在他胸前的手臂忽然搂住了他的脖颈。 

            “段雁池?!”沈素和以为他清醒了过来,急忙唤道。 

            然而段雁池的头仍旧沉重地埋在他的肩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素和方才急跳的心又缓缓平静下来,他将背后的人往上拖了拖,又继续向前走去。 


            当夜幕转为藏青色之时,沈素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户牧民的大帐篷却已不在了原处,只留下个临时搭起的小帐篷,但对沈素和而言,足够幸运了。 

            小帐篷中只有一张毯子和一个破草筐,那草筐被倒扣在地面,筐底搁着油灯和火折子。 

            沈素和将段雁池轻放在了毯子上,然后点燃了油灯。 

            因为雨水的关系,帐篷内有些潮湿,但比起幕天席地地暴露在雨中却是要好上了太多。 

            一旦静下片刻,寒气便自湿透的衣衫中渗入骨髓。沈素和瞧见段雁池正在微微地打着寒战,担忧他此时正是恶寒发热十分难熬的时候,便动手将他身上的湿衣脱了下来,只留一件亵裤。段雁池身上还有许多轻重不一的伤口,沈素和便趁此机将那些伤略做了处理,他带在身边的止血药粉如今是用得一干二净。 


            可惜这帐篷中只有张旧毯,并无铺盖,沈素和只能将毯子的另一侧翻起,当被子般卷住了段雁池。 

            歇下口气,沈素和将目光移向了瓷罐。 

            他好象是终于恢复了知觉,面庞上显出疲惫的神色。 

            打开瓷罐,沈素和的手指轻轻地搭在罐沿上。不出片刻功夫,灵参从土中钻了出来,它似乎是与它的“主人”同样疲惫不堪,一点点地伸展开了蜷缩在一起的须根,露出了藏在其中的断指。那断指的根部仍然连接着几条须根,竟然微微地抽动着,仿佛活物一般。灵参十分谨慎地将断指送向了沈素和的掌心,然后那埋在其中的须根竟然断了开来,灵参小小地叫唤了一声,“叽……” 


            沈素和伸出右手,用还完好的指头摸了摸它短下一截的须根,轻声道:“多谢你。” 

            “叽叽……”灵参的圆脑袋贴着罐沿,仿佛是很累了,那被沈素和摸着的须根却是不舍收回,松松地巴在他的指尖上。 

            沈素和安抚了它片刻,坐在了油灯下。 

            弧针和羊肠线再次被取了出来,沈素和为别人缝合的伤口已经多到数不清了,为自己却是第一次。人说,十指连心,这断掉的手指能再接好,那伤过的心总有一日也该能痊愈。只是时间太久啦,十五年,五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的时间不停歇地向前行走,而他的梦却留在了过去,回首间,便是男孩澄澈如水的双眼,比阳光灿烂的笑容。 


            针线勾起皮肉穿过血肉,沈素和左手的动作显得稍有生疏,那每一针似乎都扎得太深,像是要扎进心脏,让自己永远不能忘记。 

            “素和!” 

            “素和!” 

            “素和!” 

            这是他此生之咒,他每救一个人,心中就多一分希望,希望弟弟也在某一处被人救起。希望此生还能再与他相见,能有机会偿还他欠他的…… 

            “素和……” 

            沈素和刚收起弧针,便被身后的声音猛地惊醒过来。 

            他连忙转身走到了毯子旁,蹲下后将耳朵贴近了段雁池唇边,轻声道:“你是否哪里觉得不适?” 

            等了许久,久得沈素和又要以为刚才的声音是自己的错觉时,段雁池终于再次开了口,“烦人鬼。” 

            沈素和眨了眨眼皮,缓缓抬起头俯视了段雁池。他心中一时涌起了狂澜,会吗?他无法将两个形象联想在一起……会有这种可能吗? 

            他的心中虽有许多的诧异、疑惑、矛盾、迟疑,然而他的手却是不知不觉中移向了那张银色的面具。 

            就在指尖碰触到那冰冷的一瞬间,原本昏迷中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伸出的左手死死地攥住了沈素和的手腕! 

            第十一章 

            “沈素和,你的好奇心太重。” 

            束缚在手腕上的力气很大,沈素和不禁微微皱了眉头,因为这举动确实失礼,他倍感惭愧,然而既已被对方当场抓住,他便也坦然地面对了段雁池的质责,“沈某先向你赔罪,我无意冒犯你,只是心中有一疑惑,想要确认。” 


            段雁池收起了些力道,却依旧禁锢着沈素和,“你的疑惑与我有何关系。” 

            沈素和望着段雁池覆面的银色面具,目光中隐隐的期待,他斟酌片刻,开口道:“实不相瞒,沈某年幼时家中遭遇变故被迫与弟弟分开,至今已有十余年。沈某一直在寻找他——” 


            “呵。”段雁池手臂一挥,甩开了沈素和的手,他左臂支撑着身体似乎想要坐起。 

            沈素和连忙扶住他,道:“你身上的伤势甚重,暂不宜动。” 

            段雁池置若罔闻,沈素和无奈,只能轻搂住他的后背助他坐了起来。段雁池上身不着寸缕,沈素和将半边毯子向上扯了扯,盖住了他的肩头。 

            沈素和半跪在段雁池的身后,他们一人滚烫,一人冰冷,似乎都渴望自对方身上汲取些什么,便不觉更靠近了些。 

            “你的话很矛盾。”段雁池的声音低而嘶哑,气息却偏轻缓,身体显然还是十分的虚弱,“若我就是令弟,为何不与你相认?还是令弟有什么理由,即便与你重逢,也不想认你这个哥哥。” 


            沈素和怔然,段雁池的话几乎一针见血,他同样想不出弟弟不与他相认的理由,“或许……时间太久,弟弟当初年纪尚幼……” 

            “你与他分开时多大?他又是多大?” 

            沈素和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轻声道:“沈某十岁,弟弟九岁。” 

            段雁池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道:“你记得的,想必他不会忘记。” 

            顿了顿,段雁池又继续道:“况且,既是兄弟总有些相似的地方,以你的眼光看,我与你像在哪一处?” 

            这话颇有些嘲弄的意味,似乎是取笑沈素和有眼无珠,连自己的弟弟也能错认。这一次,沈素和沉默了许久,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沈某是父母亲收养的孤儿,与弟弟并无血缘。” 


            话音落下,段雁池也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你如何认为我会是他。” 

            沈素和这才有了些尴尬,他无所适从地将滑下段雁池肩膀的毯子盖好,小声道:“你方才昏睡之中叫我烦人鬼,我弟弟以前便时常这样跟我……玩闹。” 

            段雁池沉声笑了起来,断断续续地简直停不下来,最后竟是轻咳了数声。沈素和连忙伸手抚过他的胸口,道:“哎,果真可笑,你也不用笑成这样。” 

            “只因如此?”段雁池渐渐停了笑声,但对沈素和的理由依旧觉得十分可笑,他道:“令弟的姓名是?” 

            “父母亲一直未给家弟取正式的姓名,只有一小名。”那两个陌生的字在沈素和舌尖滚过,“英郎。” 

            段雁池点了点头,嘶哑的声音并不悦耳,“你寻亲心切,可我非是你要找之人。你好奇得无非是这面具下的面孔,我也不妨对你直言,我幼时家中遭遇大火,亲人无一幸免,我虽有命逃出生天,容貌却也在火中烧毁。我戴它不为遮丑,只是不想惊吓了旁人。” 


            这后一句话段雁池说时声音中带着冰冷的笑意。他忽然抬起左手扣在了面具之上,动作轻巧地向上一推便将它卸了下来,段雁池将面具微微向右移开,自沈素和的方向便能瞧见他从额角延伸至半面脸颊的烧伤。 


            沈素和屏住了呼吸,伸出手朝那扭曲的疤痕摸去,然而段雁池却将面具重新戴上,他转身无误地攥住了沈素和的手,唇边一抹笑意,“你可满意了?” 

            其实沈素和并未看到面具下的容貌,可段雁池的言行无一不在暗示沈素和好奇心下揭人疮疤的恶兴味。沈素和耳听对方如此问话,简直惭愧懊悔,他无心之举,却不仅让段雁池不得不去回忆过去的悲惨经历,甚至“逼”对方揭开伤疤以证明。虽然他方才想伸手摸那伤处是出于医者的本能,其实只以眼观,沈素和也能肯定那确实是经年的旧伤,且确系烧伤,如此也不难推断段雁池的嗓音为何如此暗哑,只怕是曾被浓烟灼了喉咙。 


            段雁池如今已给了沈素和明确的答案,他不是沈素和要找之人。 

            沈素和仔细去想,也觉得自己行为实在卤莽,猜测也颇为荒唐。虽说已过去十五年,容貌身形早与年幼时有所不同,可沈素和并未完全听从母亲的话改名换姓,他随师姓后,仍旧留下了“素和”二字……弟弟便是难以由外表认出他,然而对名字应该还会留有记忆。 


            段雁池果真不是他的弟弟……可他在一瞬间真的将其当做了弟弟。那瞬间的欣喜,旁人难以想象。只是他的希望落空了许多次,便连失望的感觉也麻木了。 


            沈素和反手握住段雁池,看向他道:“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若你信任我,能否让我试一试,我会一尽全力医你脸上的伤痕。” 

            段雁池抽回手,不置可否道:“不必,我早已习惯这副样子,再说我也不是你,便是满脸疤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觉出了不对。 

            段雁池竟难得尴尬起来,他展臂一伸便将沈素和推得向后坐去,然后翻身重新躺下,沉声道:“你身上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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