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间-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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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勒格知道自己错怪了沈段二人,巴图道弟弟的初衷也是为了保护家人,所以并不开口责骂他,只说草原男儿该有草原男儿的担当。必勒格当着哥哥的面跪在了两位恩人面前,只磕头不出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甚至砸出了土沫子,沈素和连忙要扶起他,他却依旧倔强地像头小牛。于是,必勒格再次见识到了沈大夫的力气,他抽着凉气肩头疼得像要着火,被沈素和提了起来。
塔娜还不能下床,也不能见风,她的脸庞仍是浮肿的,但笑容很美,那是初为人母的骄傲与幸福,是这世间最初的快乐之一。塔娜希望沈素和能为女儿取名,因为女儿不仅仅是她与丈夫带来的,也是沈素和带来的,她希望女儿所拥有的名字,能够寄托着对恩人的感恩以及恩人对她的祝福。沈素和未预料到自己有如此的荣幸,他只在段雁池的面前叫过小婴儿“那仁”,他觉得那仁是个很美的名字,叫那仁的小姑娘也会是个可爱而美丽的小姑娘。
“那仁。”沈素和微笑着道:“可以叫她那仁么?”
塔娜笑着流下了眼泪,亲了亲怀中的女儿,“我的珍宝,那仁。”
姐姐其木格给沈素和的干粮袋里装满了饼,还包了一大块的牛肉;巴图也送给了段雁池一个灌着烈酒的酒囊。感激的话是说不尽的,也没有言语可以表达。
临走前,沈素和拣了块烧黑的木炭,在白布上开了药方。塔娜的伤口愈合后需要拆线,然而这件事已并非沈素和不可了,只是塔娜受了极大的罪,还需长时间的调养,沈素和对巴图嘱咐许久,神情倒是比丈夫本人更为谨慎担忧。
巴图将他们送出了十几里远,分别之际,巴图十分慎重地叮嘱,让他们穿越南漠与北漠的乌云山时小心那恶名昭著的草原母狼——莎林娜。
沈素和与段雁池再次踏上了路途。
清风拂面,带来淡淡的青草气息,以及花儿的香味。
前方是盛开的一大片格桑花。那花的颜色与沈素和所穿的衣裳一样,是淡淡的桃粉。
段雁池站在花海之中,摘下了一朵,他将花儿递到沈素和的面前,也不说话,单是看着他。
沈素和觉得段雁池的举动有些好笑,却又让他觉得天真的可爱。明明不久前还是个浸浴在血腥中的冷漠之人,然而某些地方仍像个小男孩般调皮却单纯。
他接过花儿,抬眼望向段雁池,道:“谢谢。”
段雁池静静看了他一会,转身边走边道:“穿女人的衣裳还喜欢花,果然是个姑娘家。”
沈素和眨了眨眼,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掀开瓷罐将花转送给了灵参。
灵参很高兴,它见过许多的花儿,但还是觉得这朵是十分的漂亮了。它羞答答地靠近小花,见对方对它也很有好感,便大胆地伸出须根挨在了花瓣旁,献殷勤地“叽叽”小声叫了起来。
第十八章
自南向北,气候渐渐寒冷,人烟也愈渐稀少。草原的景色被突立的山石以及稀疏散布的白杨与沙枣树所替代,告别了身后一马平川的大地,迎接沈素和与段雁池的是南北交界处横亘着的一座大山——乌云。
乌云山山势险峻,石壁陡峭。盘行而上的道路间布满碎石,道路两旁也是鳞次栉比的岩块,石岩中斜生出杨树、桦树,细密的枝桠点缀着一层浅绿的新嫩。
谷雨时节的中原已是春衫抖擞,姹紫嫣红;而这环境严酷之地刮起的仍是隆冬的刺骨寒风。
沈素和对寒冷习以为常,昆仑山雪四季不化,时而雪虐风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怖光景。这北漠边境尚不比昆仑的严寒,然而遍地沙石,雨水稀少,却是十分的干燥。沈素和受得了,可段雁池就勉强了许多。他来自南海天蟾,当地四季无冬,雨季之时阴雨常常持续月余,气候炎热潮湿。段雁池自认身体强健,内功深厚便不将这点不适放在眼中,不想进入乌云山才过两日,就当着沈大夫的面鼻血长流。
段雁池直立当地,照着沈素和的交代摁住了流血的鼻孔,他无惧刀光剑影,无惧受伤,偏偏死也不肯在这人面前“出丑”。段雁池觉得丢脸,面上却依旧是片冰冷漠然,他猜沈素和没胆量当面取笑,便做出副无知无觉的武林高手的姿态,模样狼狈,气势十足。
沈素和是十分端正的医者态度,莫说他从不取笑他人,更罔论伤患。沈素和蹲在那石岩之间,在指宽的一道小溪流下摆湿着布巾。
瓷罐和包袱被暂放在一旁,封着瓷罐的布巾,沈素和如今已经不去绑它了,灵参想透气时随时都可以探出身来。它巴在罐口处,怀里还抱着小花;那桃粉的花儿从怒放的美丽姿态变成了一朵又皱又蔫的褐色事物,几乎瞧不出原本的样子。灵参虽是极有灵气,甚至可使枯草回春,然而小花已是离根之物,几日之后终于枯萎了。但灵参很爱它,十分宝贝它。
与主人不同,灵参显然没那么高的觉悟。它也觉得狂妄小子很丢脸,所以“叽叽”地幸灾乐祸起来。
段雁池嫌它吵,一道指气弹了过去。
灵参被打回了瓷罐,小花却不慎掉了出来。
灵参趴在罐口,须根伸得长长的,它几乎探出了整个身体却依旧摸不到小花。灵参小声哀叫起来,荡在半空的须根还在不停地往下试探,“叽叽……叽……”
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拣起小花送向了它,灵参立刻卷住缩回了瓷罐。它不肯再出来了,小小地叫唤了一声后将小花包裹进须根,深深地钻进了土壤。
沈素和看那瓷罐一眼,心想事毕后便将灵参送回玄冥岛。这于天地间“活”了几百年的生灵,原本无风无雨自在安乐,如今却要千里跋涉远赴他乡,虽为救人,可对灵参而言也是场无妄之灾了。
走回段雁池的身边,沈素和瞧他已将手放下,血也止住了,便递上冰冷的湿布,道:“再冷敷会儿罢。”
“不必。”段雁池拒绝。
沈素和心知这是干燥引起的破裂流血,一旦止住便也无大碍,所以并不勉强,只十分自然地用湿布擦拭起了残留下的血渍。
段雁池抬手握住了沈素和,将他手中的布巾取出,另一只手轻轻攥住他的右手,道:“你的手太凉。”
沈素和将两手互相搓了搓,然后重新塞给段雁池,看着他道:“现在还凉么?”
段雁池摇了摇头,沈素和又抬起指尖,揩净了他下巴上最后的一点血渍。
他指尖上染了血红,段雁池一手握着湿布,一手托起了他的手心。段雁池的手指指节分明,修长而有力,可以弹奏绝世妙音,然而无论那乐音多么动听,所要收获得却非赞语,而是闻者凄厉的惨叫。他这样的一双手,无情得不留生机,此刻却是充满了温柔。
段雁池的目光送向了那指根处缝合好的痕迹,像是套进了两个草环,是略显粗糙的圆形。沈素和的手不算温暖,只是两根尾指更加冰冷,段雁池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感觉?他不太愿意去想这件事。
沈素和仿佛与他心有灵犀。若说毫不在意,沈素和不会自欺欺人,但事已至此,改变不了就去接受。右手不灵活还有左手,他还能望、闻、问、切,去思考并下决断,这样的挫折不会影响他继续行医之路。沈素和不希望段雁池心怀愧疚,若能救人一命,便是舍下条手臂也值得,然而这话他不能去说。他心知段雁池最不肯欠下人情,虽已许诺过三件事,始终还是耿耿于怀的。
他两人心思有异,却想得都是对方。
沈素和将手握成了拳头,段雁池便用掌心包住了他。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说了会儿话,沈素和问他要酒囊,段雁池不想给,沈素和说他的情况暂不宜喝酒,段雁池嫌他罗嗦,便用了些力气捏他的手,沈素和无奈地摇摇头也就不再说了。他们两这情形看在旁人眼里是十分的奇怪,然而两人却无自觉;段雁池对沈素和有种天经地义的“权利”,似乎只要他愿意,沈素和就得任他搓扁揉圆,沈素和则是十分喜欢与人亲近,对人温柔,他常被病人依赖,所以很是习惯以这种程度的接触让对方安心。
最后那酒囊还是被沈素和要了过来,理由颇为顺耳,怕累着段雁池。
两人白天赶路,晚上便寻个避风的岩石后休息。
沈素和去捡那遍地都是的枯枝杂草,段雁池生火。火生好后,沈素和就拿出冷饼架在火堆旁烤着,段雁池偶尔来了兴致也会去附近抓只野兔,在外面处理干净后才带回来,只是他吃他的,沈素和依旧啃烧饼。段雁池从不与他分享,两人一路结伴,沈素和不碰荤腥他是知道的。
入夜后两人便挨坐在一起,有时聊几句,不聊的时候一定是段雁池不想开口。沈素和会讲与弟弟那些有趣开心的事,段雁池似乎还算感兴趣,偶尔应和一句;若是说到沈慕来,段雁池便没了声息,或是轻哼一声结束话题。沈素和其实很想多了解段雁池一些,然而段雁池极少讲自己,时至今日,沈素和也只知道他年少时家中遭遇火灾,亲人亡故,他现在是天蟾坛之主。
沈素和明白每个人都有不能、不愿与他人诉说之事,所以段雁池不说的,他便不去问,或许有一天段雁池愿意敞开心扉,找个人分担心中的担子。
只是有件怪事,沈素和起初费解,他没想到自己睡觉这么不老实,入睡前端端正正地靠着岩石,第二日一睁眼不是枕着段雁池的肩,就是躺在了对方腿上,他简直有些抱歉,可段雁池并不将之当成件事,于是便不了了之了。
段雁池与沈素和如今是个越来越融洽的气氛,灵参却情绪低落了好几日——小花终于还是腐败了,和土壤融为一体。无论沈素和将手伸向瓷罐或是轻拽红线,灵参既不叫也不曾探出身体。沈素和又是担忧又是无奈,他也不愿强拨开土壤察看,便有些愁眉地望向段雁池。
段雁池哪里明白,一根萝卜也会心情不好?要它现身还不简单。
他拿过瓷罐就往火堆上放。
沈素和怔了怔,急忙抢过便连连摇头。
段雁池静静看“他们”一眼,然后取出了包裹在披风里的琵琶。
这是沈素和第一次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下听段雁池弹一曲不带腥风的琵琶……那琵琶声优美婉转,清脆叮咚如珠玉落盘,又如女子一声哀叹,琵琶瑟瑟,弹尽心中无限愁,指尖弄弦,拨动人间几多怨,终道是天涯无觅处,昨日成回忆……回首间,长别离。
“叽……”灵参一点点钻了出来,巴在沈素和怀里的瓷罐口,静静地听着琵琶。
沈素和甚至没有注意到它,只是定定地望着段雁池,他心中翻起了巨浪,曾经的过往一幕幕涌入脑海。
段雁池也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微微垂首,唇角轻轻地抿成一线,指下不急不徐地挑起丝弦。
三个“人”却是三种心伤。
随着最后一个颤音落下,灵参忽然大叫了起来,“叽叽叽叽叽叽——”
沈素和回过神,忙安抚地摸着它,它伸出须根紧紧巴住了沈素和的手指,胖身子蹭来蹭去,仿佛是要蹭掉那看不见的眼泪。
“哎……”沈素和轻叹一声,垂着头,沉默了半晌后轻声道:“我想弟弟了……”
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其实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耳边突然响起破空之音,原本烧得火旺的火堆倏忽熄灭。
沈素和诧异地抬起头,从光亮到黑暗变化得太快,视线一时难以适应,眼前黑茫茫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一股温热迎面而来,沈素和本能地往后退去,却是被一只手按在了脑后,唇上压来一片柔软,很软……当沈素和意识到那是什么,是属于谁的后,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第十九章
这不是为救人时不得已的逾礼,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吻。
沈素和总是来去匆匆,若他肯安定下来是可以有妻有儿有女的……只是他从不曾想过这样的生活。沈慕来年近不惑也依旧独自一人,沈素和不觉有何不妥,他飘无定所,唯一归处便是终年积雪的昆仑,他以昆仑为家,以四海为家,却哪处都不是家。他脚步不停,追寻的只有一人。途中,他行善积德,医病救人,每一个重获新生的生命于他而言都是希望。
十五年了,沈素和最后的执着留在了与弟弟分开的刹那。如今他爱所有人,然而那爱像雨水,均匀地洒遍大地给予生机。
每个人对他都是同样,没有不同,没有不同……
段雁池的吻并不像他的人那样霸道,是十分的温柔,甚至有些薄情,他的唇轻轻碾过沈素和,几乎是没有留恋地便要远离。
沈素和微微睁眸,黑暗中握住了段雁池的手臂,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为什么?”
“安慰你。”
沈素和加重了手心的力量,“你都是这样安慰别人?”
“你不喜欢?”
星月下的面容渐渐清晰,沈素和眉头紧蹙,一瞬不瞬地看着段雁池,“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
“我以为你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