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龙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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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英这才站起身来。
允业终于看清了这女子的面目。这是一张清秀白净的面孔,杏眼剑眉,个子也较一般女子更高些。允业分明能觉察到这女子的伶俐,可这伶俐却也与旁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她聪明,却将聪明藏在暗处,只在眉梢眼角透露出来。
这样的聪明,更像是心头上压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允业还觉察到了她步伐间的沉稳,以及动作流露出的英气。这与其他女子更加不同,她分明是习武的。
允业端详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是尊贵的身份,在过往与他人的言谈举止中,他也是从来不露怯的,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叫这个个子矮他一截的女子夺了声势。这不仅仅是因为这女子的气质特殊——他隐隐地感觉到,他和屹之,就好像两个赤条条的人一般,都叫她给看透了。
他对着付老师,对着惠娘,也不曾感觉今日这般透彻。他似乎感到他们三人间有一种气氛,心照不宣。
这座淮南山,这处怀袖居,好似又多了一个主人。
齐英察觉了这气氛的尴尬,微微笑着,再行抱拳之礼。
“齐英恭贺殿下。”
依旧是这样平实的语调,带着笑意。
“恭贺什么呢?”允业笑了。
“殿下十日之后便要册封为太子了,都城上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齐英的眉眼抬了起来,好似露出了一丝欣喜,“到时候啊,我们府上的屹之大人也能跟着沾上光。”
谦和的话语,诚恳的言辞,倒让允业的心境渐渐平静了。这是一句由衷的祝贺,允业能够看清齐英的双眼的东西,那眸中分明有光芒在闪烁着,那光芒是对着屹之的。
他觉着这眼神是这样熟悉——那透亮的饱满中,还有一种别样的感情,那感情是一般的下人所不能比的。这不是奴才在看着她的主人,而是更近一层的,更亲密的关系。
可这关系,却绝不是儿女私情的热,他不由得想起了惠娘,每每提到允业的时候,也就是这样的眼神。
“呵呵,屹之,你这侍女还真是伶俐啊,见到我一点都不露怯。”允业转过身去,朝向了屹之,“这该不会也是随了你的性子吧!”
齐英笑了,这笑声叫周围的空气也活动了起来,屹之也笑了,朝着允业走去。
这让允业方才那颗紧张的心终于落回了肚。
方才那“不露怯”三个字,叫他回忆起了他与屹之的初识。
那是在秋帏演武会上,允业向他的父皇讨要自己做他的侍卫。皇上本是不愿的,却让屹之自己把话头抢了过去,说主动要护卫允业。皇上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加之屹之自身的意愿,才叫两人有了今天这样的关系。
允业想起了自己府上的下人。府里的人,即使是惠娘也好,与允业交谈也多少有些小心翼翼的。可如今永昌王府却陡然间冒出两个能与他这样说话的人来,叫他好不高兴。
“殿下说笑了。奴婢只是伺候了大人几年,比不得府上的前辈。这些年来,是承蒙大人的赏识,才能在府上立足。”
齐英笑了笑,这叫允业更加安心了。这并非是因为齐英的言辞有什么特殊,而是她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诚挚,叫允业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安全。
太阳渐渐地西沉了,眼看方才天际的红光是要全都变成了黑色。
风也变得更凉了,吹着未被冰雪覆盖的草木,悉悉索索的。允业听着,抖了下身子。
“齐英,天色快暗了,你送殿下回去吧,切勿出了什么闪失。”屹之见这天色将暗,吩咐齐英。
“哈哈,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允业连连摆手,示意着不用。屹之却始终坚持着。
他知道允业的脾气,可他偏巧也是不善言辞之人。眼看允业已起身整理着装,要跨上马去,齐英抢先一步上了前,
“如今大典在即,难保有小人对您不利啊!您与屹之大人尚需避嫌,还是由奴婢送您回去吧。”
这话说得这样及时,倒是叫允业不得不从了。齐英的话是有道理的,允业自己不怕夜路,但小人之心又是他能够度得出来的?况且,如若有人结伴回府,这漫漫长路倒也有个陪伴说话的人了。
想到此处,允业便也应允了。
“却是如此……呐,屹之,就依你所言,让齐英护送吧……”
允业上了马,依依不舍地望着正坐在那儿的屹之。
“屹之,你也早点回去。”
马蹄声已经响起来了。齐英“驾”了一声,走在了前头。
允业向屹之挥了挥手,也策着马离去了。
两人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冬日的黄昏总是一瞬即逝,方才夕阳中的美景已被夜色所淹没了。
屹之的身躯也隐蔽到了黑色之中,遮起了他脸上越来越浓重的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介绍,一个接一个
☆、回府
天色已全黑了,周围的景物也静了下来,只剩两匹骏马在夜色中奔驰着。
这条路,允业少说也已走过三十几回了,于他而言,这路上的景致他已是很熟悉了。
月光洒在淮南山的山头上,透过树叶,印射在了地面的冰雪上。允业记得,曾经有一次回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场景。
那时的他,竟对这一幕感到一丝恐惧——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黑夜,屹之兄未能如期赴约,他左等右盼,却迟迟未有消息。百般无奈之中,他一个人策着马,仓皇地逃离了怀袖居。
可此时此刻,一样的景色,允业的心境却平和了许多。今日,他只觉着月色皎洁,夜影温和。
齐英一直跑在前头,屹之不在,一路上她没有多言。没有说话的声音,丛林中只剩下了马蹄的声音。马儿穿梭在月色之中,有风从从允业的耳边掠过,他感觉自己简直像要与这马匹融为一体了。
他望向一起策马的齐英,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一路上,两人沉默着,不发一言。
允业思索着,这齐英分明只来过这儿一回,怎还能将路记得这样牢呢?
马儿依旧驰骋着,允业的心却觉得有一丝漫不经心。
要回府了,一切又要回归到原来的模样。
隐隐的,远方透出了一丝光亮,那便是允业所住的崇安府了。
“吁……”夜空中,一声马鸣撕破了静谧,允业将自己的马停了下来。齐英听到身后有异,也迅速将马停下,翻身下了马背。
“前面就是崇安府了,我们就别骑马了,动静太大,让府里的人看见了不好。对了……我之前不曾见你跟在屹之身边啊,你是何时入府的?”
允业作着不经意的样子,打理着手中的缰绳,可他的心里却是十分好奇。这女子英姿飒爽,机敏过人,任谁都会对这女子多瞧一眼,又何况是允业呢。允业思忖着,想要问出个究竟。
“奴婢入府已经五年了。”齐英笑着,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句。
这样白白的一句话,倒叫允业不好再问了,允业“哦”了一声,笑笑,继续和齐英牵着马往崇安府走。
这样的不露声色,叫这女子更加神秘了。
允业想到了屹之,曾几何时,他的屹之兄也叫他有了同样的感受。允业总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摸不透屹之在想什么了。允业有时会旁敲侧击地试探屹之,可屹之总不能把话说个明白;而当允业快要把持不住自己,想彻彻底底质问屹之的时候,屹之却总有办法叫他把话吞回去。允业最见不得屹之那副温柔的模样,就如同屹之见不得允业悲伤。每每见到屹之露出那样的表情,允业总觉着自己是多虑了——要是自己还不懂他的屹之兄,还有谁能领会屹之兄的心思呢?
就这样,允业没有多问,也不想再多问了。他许是在怕,怕事情的真相刺伤了自己;也是在怕这未来,并不遂了自己的愿望。他只是默默地陪在他屹之兄的身旁,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感化着屹之那颗有些硬冷的心。
允业又看了看身旁的齐英。
这个齐英,莫不是也是随了她的主子?同样的神秘莫测,同样的英气逼人,可……却令允业安心许多。他的屹之兄身边总绕着阴冷的气息,不怒自威,可她却时时刻刻都在笑着,如这月色一般,明亮却温润。
或许能从她那儿套出些话来?允业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
“齐英,屹之兄他……平日里在府里都在做些什么?”
“我们这些下人,哪知道自己的主子在忙些什么?只要屹之大人平安健康,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就安心了。”
还是这样滴水不露。
这叫允业有些灰心了。自己是诚心诚意在问齐英,她却丝毫不动声色。允业说不得齐英有什么过错,可她专拿这些面子上的功夫来应付自己,叫允业觉着自己忽然有些多嘴了。
允业的脸色沉了,不再说话。
马蹄声还响着,却叫人听出了沉闷。头顶上的月亮也是如此,方才还在外显露着光辉,这时竟一下隐到了乌云底下,叫这一路上的光影全消失了。
齐英察觉出了气氛的尴尬。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殿下册封太子,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马蹄声还是这样滴答作响,在空气中洋溢着。
“是啊,好事。”
允业似乎还在因方才的事闷闷不乐。
果真是好事么?如若真是好事,自己为何觉不出一丝快乐?抑或是自己多心了?还是……他的屹之兄待他不如从前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些与屹之在一起的往事,那些温暖的,美好的过往。允业觉着心里暖暖的,却又立即回避了过去。他在害怕些什么,怕那些尘封的过往,把自己的心给刺痛了。他又想起了屹之的那句话——
“等你当上了太子,我们必定要疏远些。”
疏远?允业从不曾想过。他只知与他的屹之兄在一起是有多快乐,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会结束。疏远?!他不敢再去细想。如今他已承受不了三日一见面,若是要再疏远些,又怎叫他受得了呢?
难道,真是这太子的身份阻碍着?或还是旁的些什么?允业心里隐隐的,觉出些什么,可他仍旧是逃避着,不愿面对。
“殿下似乎不高兴?”
齐英察觉了允业脸上的异色。
允业的脸色很难看。
“没有。”
硬冷的语气,让人听着倒像是他的屹之兄了。
齐英不再往前走了,他看着一步步默默向前走的允业,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噏动着,没有发出声音。
乌云渐渐地移开了,月光又透着那暗哑的云边照了下来。地上的冰雪反射出了雪白的颜色,正好照着允业的侧脸。
那是一副迷茫,脆弱的表情。
“齐英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噏动着的嘴唇开启了。
允业回过头,他有一些惊讶。
他望向齐英,似乎在隐隐地期待着什么。
“哦?你说。”
那声调也拔高了,带着一丝颤抖。
齐英忽然不敢说了。
她张着嘴,好像叫允业的表情给定住了,愣愣地说不上话来。她又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将要成为太子的朱允业,他的眼中,却是写满了单纯。齐英知道,这单纯并不是愚蠢。允业是圣上千挑万选的皇子,亦是个心思慎密之人,他的聪敏是显露在脸上的,这叫旁人一看能看出他的机灵。可他现今却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似是有万般的不解。
这又是为何呢?
唯有情字可解,这个允业,是用情至深,不愿面对这尴尬的局面罢了。
齐英叹了口气。
对着这样的允业,齐英又怎愿去伤害她呢?
齐英想编出些什么,却也不忍心。她放下了手中的缰绳,朝着允业缓缓走了几步。
“殿下……凡事,当以大局为重,这样不仅仅是保全了您自己的地位,也了了您身边至亲好友的心愿啊。”
齐英只能说到这儿了,她也有她自己的无奈与苦处。她侧过身,不愿再正对着允业,怕叫那炽热的眼神给鼓动了,说漏些什么。
“什么至亲好友啊?”允业突然冷笑了一声,“有谁又真心关心过我呢?”
说完这句,允业觉着自己是更孤独了。是啊,有谁真正关心过他呢?惠娘?付老师?还是他的屹之兄?他日日是欢笑着的,偶尔才与他的屹之兄发发脾气,却也是隐忍着的。他想起了他这些身边最最至亲的人,他们在叫自己做什么呢?他们日日教他做违心之事。允业不是不懂得,为王为帝,学习治国之道乃是自己的本分,可他有多希望自己能让自己彻彻底底任性一回,做自己心爱之事,爱自己心爱之人。
齐英已感受到了允业的忧伤,这忧伤也叫她微微有些动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是皇子呢。
“府里有人病重的时候,曾叫府里的下人与您府上的惠娘打过交道,听说,惠娘就如同殿下的生母一样,关心殿下呢。”
齐英笑笑,与允业说着惠娘。她知晓允业与他惠娘的关系,事到如今,她还能安慰些什么呢?唯有惠娘方可说一说了。齐英观察着允业的表情,一边仔细着自己的言辞,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又叫允业难受。
允业也不愿自己再这样感时伤怀了,随了齐英的话笑了起来。
“没想到惠娘竟还给永昌王府的人医过病啊。”
说完,允业就又像高兴起来了似的,眼睛一弯,恢复了平日里讨人爱的神色。
“惠娘的医术,这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齐英笑了,允业也跟着笑了。这笑声里带些言不由衷,却还是将这夜色里的冰冷打破了。
“好了,齐英,剩下的路就我自己走吧。让府中的人看见了不好。
“是。奴婢告退。”
说罢,齐英一溜烟地上了马,扬长而去。
月色渐渐地明朗了起来,允业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月亮,这才想起今日已是十五之日。一轮圆月挂在头顶,透过挂了雪霜的枝头照射下来,允业甚至闻见了隐隐的香味,那是腊梅花开的气息。
要是屹之兄能陪在身边,一起欣赏此情此景,该有多好啊。允业痴痴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开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