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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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湉正想着如何脱身,门口进来了一位中年妇女,穿着普通,头发只挽成螺丝发髻,脚步走得急,到了门前有些微喘。周身上下虽没有金瓒玉珥,却自有一段风流蕴藉。
来人看定齐湉,颤声道:“湉儿……”
齐湉也看到了,迎上前去,道:“娘!”皇帝听到他的声音里含着丝丝难言的欣喜,如倦鸟归巢般的雀跃,只可惜留了一个背影,看不到神情。
齐母旁边跟着来的一个丫头,长得胖手胖脚,五官拉得也有些模糊,道:“刚才门房说小公子回来了,我虽然有些不信,还是赶紧把夫人叫醒,果然竟是真的。”她说话的语速又快,声音又尖,听起来有些刺耳,只有那份高兴是掩也掩不住。
齐母看着齐湉,嘴唇哆嗦了几下,眼睛泛起泪光,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齐湉摇头,语气轻快道:“哪有,湉儿本来就瘦,母亲有些时日没见,乍一看就以为湉儿又瘦了。”
齐母道:“你那时连着几日不见,父亲只说你在寿宴上被皇帝赏识入宫做了舍人,走得匆忙来不及和我道别,我担心得吃睡不好,你那天忤逆圣上,我怕他会借故责罚你。”
齐湉不敢主动提起自己的处境,只待母亲开口,顺着接话。如今听到父亲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也不去计较父亲给自己找借口的目的了,只先哄着母亲开怀,道:“陛下对湉儿很好,刚入宫的时候,湉儿着了凉,受了风寒,陛下还特地让宗薄明太医给湉儿看病。今儿个还恩准我出宫赏冰灯呢。”
齐湉从小积弱,齐母一听说又得了风寒,又担心又着急,道:“现在好利索了吗?”
“好了,都好了。”
齐湉笑着任母亲推着转了个小圈仔细检查了一遍。
“湉儿,听说圣上的性子不是很好,你要小心当差,规矩行事,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
“闭嘴!妇人之见!天子岂容你妄言污论!”
站在内厅里的齐括猛然一声高喝,唬得齐母一跳。
齐母向来出言不多,只是半年多没见齐湉,一见面心里眼里只有这个儿子,旁人都看不到。此刻被齐括一喝,喜色褪尽,收拾了心绪,声音疏离,只福了福道:“老爷教训的是。湉儿,跟母亲去后院。”这一幕落在皇帝眼里,可算是知道齐湉变脸的本领是哪里得来的了。
齐湉起步想走,又有些为难地看向皇帝。
齐母也注意到了花厅里还坐着几个人,以为不过是家里的贵宾,现在看着齐湉在给他们递眼色,开口道:“湉儿,他们是……”
“我们是和齐湉一起在宫内当差的,今天得了假,一起出来赏冰灯。”皇帝随口扯谎。
皇帝心中笃定齐母认不出他来。一来寿宴上他坐得又高又远,离着他们一大段距离(皇帝忽略掉自己怎么坐得又高又远,却能够注意到齐湉),二来天颜不容他们窥视,一见到皇帝,都是低头顺眼的,看了一眼都是不敬,哪里还容得他们细细看清。
如皇帝所料,寿宴上齐母只见到那明黄黄的衣袍,根本没有看清人。齐母细细打量着皇帝,因是和齐湉一起当差的,难免觉得亲近,给他们行了礼,站了一下,终究又忍不住道:“这位公子,湉儿在宫里会做事吗?他从未离开过将军府,平时门也很少出……”
“娘——”齐湉半是撒娇半是无奈地开口。听得皇帝当场呆了,皇帝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齐湉很好,皇帝很赏识他。”皇帝朝着齐湉眨眼睛,齐湉看了皇帝一眼,有些感激之色,又不自然地把目光投向母亲。
“爷,天色晚了,要回去了。”奉安在一旁提醒到。早就已经过了和内宫侍卫长交代的时间了,陛下一直兴起不落,奉安也不好当扫兴的罪人,如今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开口。
“恩,齐湉,我们该回宫了。”
齐母很是不舍,但是也知道宫规森严,况且知道齐湉过得好也放心了,将齐湉送到了门口,多多嘱咐了几句。
一出门,齐湉和皇帝走在前头’,奉安跟在后头。
慢走几步,奉安对旁边的齐将军道:“陛下吩咐,把刚才那个奴才埋了。”
齐括一愣,低言遵旨。
送走了他们,齐括往回走,看到齐母还站在门口,望着马车的方向。上前几步,伸手唤道:“莲儿,刚才……”
齐母退后一步,道:“时辰不早了,请老爷早点歇息。”转身就走,只余一个清冷的背影。
☆、放假回家啦
马车打了个弯,车轱辘往右一转。
齐湉才把一直探在外面的脑袋缩回了车内。寒冬的深夜还是冷的,皇帝拿手一碰齐湉的脸,就把他往自己的怀里按。
“你一直想着出宫,是想见你母亲吧。”
齐湉没说话,埋在陛下怀里的脑袋点了点。
皇帝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齐湉的头发,捞起来放在鼻端嗅了嗅,道:“别难过了,朕明儿准你三天的假出宫陪你母亲。”
齐湉猛然抬头,不敢置信,不能确信地看着陛下。
皇帝轻轻按住齐湉的双肩,宠溺的口吻道:“齐湉,只要你乖乖呆在朕身边,朕不会亏待你的。”
齐湉猝然不防地被陛下格外的恩赏击中,再一次确定了圣意之后,笑意瞬间在嘴角悄然绽放,一扫方才阴郁的神情,嘴角上扬,拉出优美的弧度,眼角、眉梢俱是染上喜色,一双眼睛看着陛下,仿佛能看进人的心窝里,声音有些不稳地道:“多谢陛下。”
皇帝只觉得这双眼睛格外地亮,揉碎了星光洒入一般,粘稠的夜色,仿佛这是唯一的光亮。
这是齐湉第一次对陛下展颜,露出如此真心的笑容。皇帝记得,在齐湉和他纠缠的数年里,齐湉很少,几乎没有对他再露出如此感激、明亮的笑容。除了不明身份的那段时间,他曾经毫不吝啬的对陛下抛出一朵又一朵的笑容,笑容如同罂粟花一般,致命诱人,皇帝忍不住弯腰去捡,那艳丽的罂粟花,引着他爬向无底的深渊,直到无力也不想再爬出。
皇帝对齐湉的允诺,自然是为了日后能更好的从他身上收回。生在帝王之家,自幼孟太傅也没有少教他帝王心术,如何利用人心自然是深谙其道的。但是此刻,陛下看到齐湉的笑意,仿佛冬天过尽,冰雪俱化,春意融融,觉得这好处不待日后,现在就可以收到了。
用手去摸齐湉的嘴唇,软软的两片。齐湉没有说话,只任陛下的手在唇边描画。皇帝最受不住齐湉这乖巧的模样,这火很快就上来了。
当皇帝将齐湉的手引向自己的身下时,齐湉颤抖了一下,往回缩,道:“陛下,这车里……”
皇帝拉住他,心情愉悦道:“你母亲说了,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口气带着难得的任性。
齐湉知道皇帝故意捉弄他,拿乌沉沉的眼睛去瞟皇帝。
皇帝咬着他的耳朵,忍不住诱哄道:“这车里也有车里的情趣,听话。”
齐湉明白今天皇帝在齐家维护住了他,又给自己准了三天的假,车上行这种事,心中有些别扭,但也不敢违逆得厉害。
皇帝解开齐湉的衣裳,怕他受凉,又拿过备下的锦被将他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将人搂在怀里。
车上行事不如床上方便,皇帝一点一点耐心的进入,石子磕到了车轮,一个颠簸,齐湉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将头埋在了皇帝的胸前。
皇帝将胸前的人拉起,见他脸红了,带着几分羞意,不敢见他似的。
真是玉树染春,面带花色,此情此景难为情。
“齐湉……齐湉……”皇帝低低的唤着名字,那拖曳开的尾音,如同深情之人的呢喃,连皇帝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车子一路行驶,赶着回宫,速度一直不曾缓下,有夜游回去的人一路打闹笑骂声。
这一车的旖旎风光,暗香浮动都付诸给了立春前一夜的寒冬。
第二日一早,齐湉过来和陛下辞行。
陛下想起自己昨夜答应准了他三日的假。嘴里咕哝着:“急什么,先陪朕用了早膳。”
用完了早膳,皇帝又突发奇想,要给齐湉作一幅画像。自卖自夸道:“朕的画技可是得过石玉皎嘉许的。”石玉皎是大德的画师,八岁时就以《睛天雨景十二图》成名,总角之年用笔如此老辣劲健,实属罕见。至晚年用墨越发苍润凝炼,素有“玉皎一墨,一生无忧”的说法。自视甚高,个性孤僻,得他一句赞,倒是不易。
这人物像向来是由宫廷画师来完成的,哪里敢劳动陛下降尊纡贵啊。若论人物像,皇帝只给自己的母后画过一副观音大士的画像,供母后诵经膜拜的。真真算起,齐湉是皇帝第一个画像的人。按理来说,皇帝给人画像,这天恩浩荡啊,要磕头谢恩的,可惜齐湉没有这种自觉,皇帝也觉得很正常。若齐湉感激涕零,皇帝反而觉得奇怪了。
一旁的内侍铺纸、研磨、匀笔毕,重新立在了一侧。
皇帝吩咐道:“都出去吧。”
内侍悄无声息的退下。
皇帝嘴角勾起笑意,道:“脱光了,快去床上躺着。”
齐湉还纳闷着作画为什么要屏退内侍。听到皇帝的这句话,总算是明白了陛下要画得是什么画了。
齐湉自然是不肯的,揪着领子不说话。皇帝哄了几句,还是不为所动,直到脸沉下来了,问齐湉还要回家吗。
齐湉根据以往皇帝对他凡事都要得逞的经历,又记得他昨日对自己的恩典,情知今日若不依是出不了宫的。
心一横,脱了衣服上了床,仍心存着一丝侥幸,道:“陛下,可以盖被子吗?”
皇帝看到齐湉羞羞怯怯的模样,心情大好,道:“不行!”说完了又催促道:“快点画完了,早点准你出宫。”
皇帝下笔很快,勾、皴、点、染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几乎都没有怎么看床上躺着的齐湉,让齐湉顿时生出一种被陛下捉弄的感觉。
皇帝搁了笔,自己欣赏了一会,才叫齐湉过来。
齐湉穿了衣服起身,走到画前看了一眼,脸更红了,伸手想去拿画,手被皇帝拦住,皇帝笑盈盈地道:“放心,朕一人独享,不给旁人看的。”
一边说,一边把半路拦截下来的手与自己的十指交缠,拇指在齐湉的掌心打着圈。齐湉心中一凛,知道这样下去,今天可能都出不了宫了。
适时的,奉安在外殿唤了两声陛下。
皇帝一边问:“何事?”一边用手把在自己怀里不够安分的齐湉禁锢住。
奉安低着头,道:“门下书侍郎的奏折到了。”
皇帝可不是昏君,至少自己是不这么认为的,勤勉政事,自觉还是担得起的。看看怀里的人已经露出了哀求之色,也不为难了,道:“出宫去吧。”
☆、第 12 章
接近夜色时,奉安端着牌子给皇帝翻。
皇帝最近天天跟着齐湉厮混,翻牌子已经有段时间了。
皇帝想起前边的那几日望朔,自己去皇后处坐了坐就回来了,晚上就翻了皇后的牌子。
皇后十七岁与皇帝大婚,年纪比皇帝稍长一岁。性格端庄温顺,得誉不喜,后宫料理得井井有条,颇能让皇帝舒心。如今年龄渐长,后宫那些美艳年轻的最近都不怎么得陛下宠,想不到皇帝竟然翻自己的牌子。欣喜之余,赶紧准备用品一应东西。
夜幕四拢,皇帝来到皇后处,落了座。
“陛下,听说西郊那边的有一位得了陛下的恩宠。”皇后觑着皇帝的神情开口。男宠二字,带着轻蔑和卑贱的意味,皇后德容俱佳,自然不会直接出口。
皇帝搅着手中的银勺,碗里盛着的是紫薯薏米粥。紫薯煮的烂熟,碾成糊状,衬得一颗颗的薏米晶莹饱满,仿佛是一颗颗小珍珠落在了紫河中,皇帝想起齐湉吃紫米牛乳粥的样子,正想着回头让御膳房在早膳中加上这道,就听到了皇后的这句话。
西郊那边?是指齐湉。
皇帝波澜不兴地抬眼看着皇后。
皇后心中一惊,嘴角含着温宽的笑意,道:“臣妾是想着若入了陛下的眼,不如就封了侍君,让臣妾来张罗入了内务府的玉牒。”
侍君,是男宠最高的位份。一封为侍君,如同其他的妃嫔一般有了名分,有了保障。同时也是要入了后宫,归皇后管理的。
皇帝舀了一勺薏米粥,没吃只细细地看,很自然地开口道:“算了,他不喜欢这些。”
皇后笑容不变,只道:“是臣妾多嘴了。”
又看着皇帝对这薏米粥左观右赏的,道:“陛下若喜欢这粥,臣妾以后命人每日做了送过去。”
皇帝吃了一口,又搁下,只点头嗯了一声。
皇后伺候着皇帝更衣,在转身整理衣物的时候,一直保持着言笑晏晏的神情黯了下来。
侍君,是多少男宠梦寐以求的东西,她早就听说西郊那位最近受宠得很,但因为陛下迟迟没有封他侍君,想着也就不过是陛下例行的玩弄,只是时间久一些罢了,如今一番谈话,陛下不封他的原因,竟然是那个人不喜欢。陛下对那人用心了。
第二日白天,皇帝接见了军机处的各位大臣,就边防的换防事宜和臣工做出新的部署,见了工、户的二部尚书,又将奏折一一批阅完毕。
到了晚上,当奉安又将那牌子端上来的时候,皇帝觉得索然无味,但是这空荡荡的寝殿,竟奇怪地生出几分孤独来。
皇帝想了想,道:“找个可意点的过来。”
芙蕖进来的时候,看到皇帝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张纸,正在细细地看。看得出来,陛下眉目平和,心情不错。
芙蕖心思微动,陛下心情好就意味着自己得宠的机会多。
他跪下请安的时候,皇帝仍在出神地看着那张纸,过了一会才注意到跪在殿下的芙蕖,开口道:“过来吧。”
芙蕖走到陛下脚边又重新跪了下来。
“抬头。”
五官精致的和其他男宠如出一辙,眼角微微上挑,倒是有些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