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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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安得旨后,给一旁的内侍递眼色。
内侍会意,取出精美的雪伞替皇帝撑起。
“下去。”冷得如同冰雪一般的声音,淡淡开口。
众人悄无声息的退下。
蒲柳入秋可变色,青松入冬更皎然。
思念为何不是蒲柳,却更像这青松,白雪越是压顶,葱郁衬得越是分明。
皇帝伸手,一片又一片雪花入掌,融化成水。
尊贵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孤独不再成双。
☆、第 27 章
御政殿外,滴水成冰,高高挑起的飞檐积着昨夜的雪花,檐下的琉璃雨瓦垂下晶莹剔透的冰凌子。
礼部尚书张钝雪在寒风中跺了跺脚,略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又肃容站在殿下候等。
大殿的门咯吱打开,军机会议结束了,从殿内三三两两出来的都是白蟒紫服的大臣。
兵部尚书方博明眼尖,一眼就看到立在一侧的张钝雪,走上前去,关切地道:“钝凡,来了多久?”
礼部尚书清癯的脸庞,一冻就有些发白,道:“有一个多时辰了。”
方博明皱眉,道:“候等的时候怎么不带个暖炉过来?”
张钝雪摇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忘了。”
方博明看一眼侍从手中捧着的书卷,道:“让陛下定举的单子?”
张钝雪点头,道:“你们武科都已经结束了,我把文科的给陛下过目一下,到时请陛下一并行赏封赐。”
两人正说着话,奉安就过来请礼部尚书过去。
张钝雪入了殿,行礼请安毕,就将书卷呈了上去。
大殿寂静,只有皇帝翻卷子的声音。
“状元是凌蔚亲定的?”皇帝开口,听不出丝毫情绪。
礼部尚书赶紧道:“回陛下,是六王亲定的。”
“也是凌蔚在考场里频频回顾,交谈甚欢的那个?”
张钝雪跪在地上,只觉得这殿内虽然笼着炭火,却比屋外还要冷上几分,道:“陛下明鉴,确系同一人。考司官们也一致认为此人形貌端庄,语言晰理,书法遒美,判词得当,同意商议定为状头。”
皇帝把卷子搁在案头,冷哼出声,道:“贤良方正有余,才堪经邦不足,是要给朕再请一个太傅吗?”
张钝雪伏在地上,只磕头请罪,道:“臣等失察,请陛下责罚。”
“六王身为主考,为何不亲自呈卷?
”
“六王昨日出门染了点风寒,今儿不能过来了……” 张钝雪的声音低了下去,道:“六王让臣带一句话来……”
“何话?”
“这状元改不得。”
皇帝目光一凛,张钝雪暗暗叫苦,每次跟六王办差总是险象环生,没有顺利妥当的。禁不住冷汗阵阵,只跪得越发恭谨。
“榜眼改成状元,依此类进。”皇帝的目光在状元的名字上一扫而过,道:“将这个状元列进士之末。”
张钝雪垂着头应是。
“六王无视规制,有失体统,思过五日。”皇帝接着道:“文科列位副官,识人失察,罚俸三月。”
张钝雪松了口气,只是罚俸三月而已。
庆幸之余,心中却不免又有些可惜,六王点的这位状元其实也是他心中属意的,然而气势日渐凌厉的君王已经容不得他再多置一词。
张钝雪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四年前皇帝对废后张氏派系的那场清洗,张氏九族之内轻者流放,重者极刑,男子几乎殆尽,女子没入乐籍,殃及门生削职丢官。
一个繁花似锦的家族在元封九年以极快的速度走向消亡。
之后几年,朝堂之上的的君王剪除朋党,肃清派系,边防安顿,改编军制,政事清明一时达到了大德近几朝来的巅峰。
君王是纵横捭阖的君王,智勇天锡,经文纬武,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施行的治国策略,虽曰守成,实则处处开创之举。
只是几位辅国的老臣偶尔也提起,帝王幼年早成,处事喜独断,如今更是说一不二,杀伐之气日盛,孟太傅健在尚可帮衬劝谏一二,到时候太傅寿终,就再也无可牵制之人了。
张钝雪一走,皇帝望着窗外的天气微微失神。
年年大雪,应着瑞雪兆丰年的彩头,粮仓廪实,百姓乐业,冰灯节是一年热闹过一年了。
只是再祝献的言辞和再精心的冰灯都只是形成虚设。
元封七年的冰灯节,那人倾城一笑,旖旎相拥,一颦一笑如同镂刻在心头,比冰灯更炫目,比祝词更华美。
伶俐的内侍聪明的放低脚步,不发出声响打扰到皇帝陛下。
每天总是有某个时刻,凌厉冷酷的帝王会露出如此迷茫伤郁的神情。
皇帝的心里在想着什么,自然是他们这些末流的内侍不能揣测的,他们只知道昨夜陛下又是一场噩梦,今天必定是心烦气躁。
“宣无双。”良久,皇帝开口命令。
无双公子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奉安从民间觅得的。
那时陛下已经两年不曾涉足后宫,也不曾召人侍寝。
虽然内宫、朝堂上凡是提起此事的人,轻则一顿杖打,重则人头落地。
但是众口悠悠,各种说法的都有。
直到奉安从民间找回了一对少年,名曰无双。陛下的床侧才有人又躺了上来。
小五子走到案前,轻声道:“陛下,无双公子带到了。”
皇帝回神扫了殿下跪着的两人一眼。
无双公子是两个长相迥异的少年。
一个长相风致,丹凤眼微微上挑,睁眼的时候,双目顾盼神飞,双目一闭,说不出来的乖巧和温顺,淡粉色的嘴唇如同含着水一般,总让人忍不住想吸上一口。
另一个少年,实在是不大清楚是如何能入了陛下的眼,若论长相实在一般,深宫里随便拉个内侍小太监都可以把他比下去,若论声音嘛,不清脆,不甜美,不悦耳,还带着一股的沙哑,不知是如何能得侍奉君王的。
“过来。”皇帝简洁的命令道。
二人会意,弯着身子上前。
老规矩,一人只露脸不说话,一人只说话不露脸。
芙蓉帐内,流苏摇,锦被暖。
只可惜身下的少年已经满头大汗,气喘连连,皇帝陛下还是冷着眼睛,看少年在清潮里浮沉挣扎。
“啊……”少年呻吟出声。旋即就惊恐地闭上嘴巴,只伏成一团,双目哀求、楚楚可怜地看着皇帝。
皇帝伸手掐起他的下巴,力道之大,少年脸都皱成一团,却不敢再开口了。
“你是要朕把你舌头给割下来了吗?”
少年瑟瑟发抖,只摇头不止,泪水漫上了脸庞。
“陛下,陛下,弟弟知错了,以后不敢了,请陛下饶了他……”开口的是一直伏在身后的另一个少年。
少年环上皇帝精壮有力的腰,吻从背后一直落下,开口:“弟弟知错了,求陛下饶了他……”
沙哑的声音里含着惶恐,带着泣音。
明明知道这是幻象,明明知道躺在自己身下的和开口求情的少年都只是自己的幻象,却偏偏这点幻象都是自己想要留住的。
“齐湉……”皇帝闭目呼唤,满溢的思念在少年的身上找到了出口。
☆、第 28 章
农历十二月初五,宜登科。
天还是黑的,进士们早早已经在侧殿里等着了。
侧殿本来就不大,站了一百三十六名的文武进士就显得有些逼仄了。
今儿是觐见皇帝和封赐的日子。
“吴桑,冷吗?”宋恕从武进士堆里走出来,到了文进士堆。
那个被唤作吴桑的男子举眸一笑,道:“不冷。”
宋恕不做声,抓住他的手,道:“还不冷,手都跟冰一样。”
吴桑一边把手往回缩,一边看着四周,低声道:“师兄,这边人多,我体寒,手本来就不暖。”
宋恕看他一眼,把手松开,说道:“等会好了在天武门那边等你。”
吴桑苦笑着,道:“那要劳师兄久等了,你是武科第一名,我是文科最后一名。”
宋恕瞪了一眼,正要说话。
几个大内监就过来宣布规矩和次序。
金銮大殿内,皇帝身着金织盘龙云彩戏珠衮服,头戴白玉珠旒冠冕,危坐于高殿之上。
文武考司各坐一列。六王坐在文科考司首位,神姿焕发,一点都没有风寒的病态。
皇帝点一点头,门外负责唱声的太监尖细的嗓子在空中传荡开:“武科三甲一等宋恕觐见——”
进来的男子身材梢瘦,没有以往武科状元的虎背熊腰,只是双目有神如炬,步伐稳健轻盈。
皇帝看了一眼兵部的评价:武功一流,胸中兵甲更胜一筹。
奉安看着皇帝没有异色,便宣道:“擢左参军护领,兵部行走——”
依照惯例,皇帝只在文武科前三甲时稍作停顿,若有兴趣可进行殿试,中意的可选为天子门生。其他进士还要经过吏部的挑选,吏部认为合格的才能入选为官,不过大部分的进士都是得了头衔,没有封官的。
所以觐见只是在三甲的时候,稍微慢一些,其他的进士都是进退如流水一般,磕个头,连皇帝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就要起身走了。
饶是如此,等到最后一位文科进士的时候,已经是正午的时间了。
吴桑从天还黑的时候就进宫了,等到正午时肚子早就已经饿了,本来体质就偏弱,轮到他时,起步走得猛,头就有些昏。
领他去的太监知道进士之末肯定是无官职可授,见他在后面走得慢,忍不住催促道:“快点,快点,还让陛下等你不成?”
吴桑连声应是,却更担心自己这样会不会在大殿内昏倒,不敢走太快。
皇帝确实是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只沉着一张脸看到有个人影一晃进了殿,也不细看。
吴桑到了殿前,吸了口气,快步走了进去,跪下行礼道:“安澜郡西阳乡吴桑拜见陛下。”
一听声音,皇帝几乎是身体一震,突然惊醒一般,垂在座椅上的手绷紧,一颗心毫无征兆的砰砰直跳。
跪在殿下的人,身材颀长,略显萧索。
皇帝道:“抬头。”空气中,声音有一丝的变形。
吴桑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高位之上的人。
只消一眼,皇帝立即掀开了垂在眼前的十二道白玉珠旒,不敢置信般把目光投向了殿下的人。
吴桑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又迅速垂下了眼睛。他知道窥视天颜是大不敬的。
只是他等了好一会,皇帝还没有发话。
双腿都跪得隐隐发酸,只觉得两道热切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梭巡。
皇帝撩开珠旒的手固定在半空中,微微颤抖。这双磁石一般的眼睛,只需要看你一眼,就如同带着魔力,蛊惑着把人吸进去。
只可惜殿下的人看了他一眼,就把眼睛垂下去了,连带着头也低下去了。
仿佛是梦境般的不真实,只是梦境中的人从未给过自己一个正脸,更不要说是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了。
皇帝停得时间太久,大殿下兵部、吏部、礼部的人都觉得奇怪,抬头看皇帝。
奉安早在吴桑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察觉有异,知道皇帝会失态,也不等皇帝示意,赶紧取过一侧的咨文道:“安澜郡西阳乡吴桑擢文科第三甲进士!”
吴桑磕头谢恩,双手接过咨文。
起身时,微微一个踉跄。
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他。
“小桑,没事吧?”坐在司考官主位的六王意兴阑珊,一副看完好戏的模样,关心地问道。
六王礼贤下士,又平易近人,一脸笑容温厚无害,吴桑看着就觉得亲切,微微弯了弯嘴角道:“多谢六王关心,草民没事。”
六王又喟叹一声,道:“哎,等太久了吧?谁叫你考了这文科之末啊。”
吴桑被六王提起这进士之末有些尴尬,又觉得奇怪,六王在大殿之上这么随随便便,看看其他大臣都端然危坐,又拿眼睛去瞄皇帝。只见皇帝几乎把两道目光钉在了自己身上。
那眼神看得吴桑心里不大舒服,赶紧回身出殿了。
觐见完毕,一到东暖阁,皇帝就屏退了屋内的侍从。
“奉安,是他吗?”皇帝只靠着门,失神般的,喃喃开口。
奉安显然也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只摇头道:“老奴不敢说,但是太像……那神情,那模样,我以为是齐湉又回来了……”
这几年皇帝刻意的自己不去想这个名字,甚至也不许别人提起。如今乍一听到齐湉,失神的皇帝浑身一个激灵,如同一泼冷水当头淋下。
“不!是齐湉,是齐湉回来了!”皇帝猛然肯定的说道。
毋庸置疑,只有齐湉的眼神才会让他冰冻冷硬的情绪瞬间化成春水,只有齐湉的眼神才能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看看,让他看看这颗为他跳动的心。
皇帝靠着身后的房门,一点一点的往下滑,又惊又喜又惧,几乎是百感交集袭来。
当日齐湉跳崖之后,他立即让人搜江,三里设岗,沿岸的村庄、树林都逐一搜遍,甚至悬崖边上的岩穴都没有放过,可是齐湉就是消失了。
只有被悬崖上树枝刮下来的衣角,证明他确实是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大风崖上一阵晴天,一阵云雾,皇帝整整坐了五天五夜,几乎滴水不进。
后来亭长期期艾艾地道,沽闵江里有鱼,性极凶残,齿啮锋利,只怕公子的尸体难找了。
当日的那种痛,如同穿皮透骨,剜心挖肉一般,人再也不复完整。
自此,最痛的已经痛过,最宝贵的已经失去。再也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