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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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冷着眼,只走到桌子边,把食盒里的饭菜逐一摔在地上,素色蓝底的瓷盘发出清脆响亮的破碎声。
众人都不敢做声,也不敢去收拾,只静默地立在原地,只有齐湉打了个激灵,伸头四处惶然张望,又被小准子安抚下。
“给朕吃干净!”
皇帝虽然驭下严厉,但也并非残暴凌虐之君,只要伺候得好了,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发作他们。
今天这一场,高常也是第一次碰到。
高常跪行着过去,用手去抓地上的饭菜来吃。
“你没嘴吗?”
高常听出皇帝的话里有着森然的寒意,情知今天不让皇帝满意是过不了关的,于是卑微地用舌头去舔地上的食物。
这边齐湉的饭菜也到了,吃饭的时候,齐湉很听话,小准子喂一口他就吃一口。
皇帝看了看菜式,道:“他喜欢吃这几道,以后让御膳房做了送过来。”
小准子低着头,小声地说:“公子现在不管喂什么都吃,那些菜都馊的,喂到他嘴边他也咽下去。”
皇帝目光狠狠扫了一下小准子,小准子低着头只顾给齐湉喂饭,没有看到,皇帝觉得这个奴才今天说的话句句刺心。
那边内侍回禀道:“陛下,高常吃完了。”
高常跪伏在地,眉目微微上抬,嘴角被碎瓷割破,残留着一些血迹。
这些宫内人的小把戏,无非是想借着残相让主子看着解气罢了。只可惜皇帝的眉目依旧冷然,嘴皮子一掀,道:“这地上的汤水你也吃完了?”
高常身体一颤,知道陛下今天故意刁难,直觉跟齐湉有关,想着这账留着日后算,过了眼下这关要紧,只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吃。”说完又要凑嘴去舔。
“不用了,哪里需要花肥就拖去哪里埋了。”皇帝开口吩咐。
机灵的内侍掩着高常的口鼻往外拖走。
☆、第 15 章
皇帝看着齐湉吃完了饭,有些晕晕欲睡,那眼睛半开半睁的样子,带着不设防的神情,看着极是无辜。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被魇住的啊。
皇帝心头一滞,又看了片刻,对小准子道:“你等会过来。”
外面仍是早春,春寒料峭,风吹在脸上还是带着寒意。
但是皇帝都愿意在外面吹风,那些内侍们更是不敢喊冷。
站了一会,皇帝开口,带着挑剔的口吻道:“这里没牛鞫盟岬蕉竽潜呷ァ!
奉安低头答应。东暖阁、西暖阁本是天子居所,虽然皇帝平日喜欢住西暖阁,东暖阁一直闲置着,让齐湉这么住进去,即使住的不是正殿,也是有违祖制的。但是高常刚刚作了花肥,现下谁也没有这个胆量冒着被当肥料的危险来和皇帝讨论这个祖制不祖制的问题。
等了一会,小准子掩了门出来。看到站在凉亭里的一群人,呆了呆,他原本以为皇帝体恤公子,等他歇下之后,让他去寝殿回话的,想不到一群人都在外边站着吹风。
宗薄明打量着小准子,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小太监,,眉目长得不大起眼,内务府会计司每年入宫伺候的太监中,这样的实在太多。额头包扎着,脸上又乌紫一片,看着让人觉得可怜相。只是想不明白为何齐湉偏偏就挑中了他。
皇帝略一点头,宗薄明会意,上前一步开始发问。
“齐湉这样发病多久了?”
小准子低着头,手抓着衣服的袖尾,有些局促道:“刚入宫的时候也没有,只是有一日从教习处回来之后就开始半夜发梦说胡说,那时白天还是好的……”小准子停了停,道:“上次受了陛下的水刑之后,晚上回来就发热了,说胡话说得厉害,怎么劝都劝不住…后来隔了一两日,人都认不清了…”
“他胡话里常说什么?”
“喊娘,又叫黄黄,梅梅,后来就一直喊奉宁……”小准子又解释道:“奉宁是齐公子以前私下给我取的名字,后来我告诉他这是僭越,不合规制,他就不叫了,如今……他就只叫这个名字了。”
宗薄明皱眉,道:“黄黄是谁?梅梅又是谁?”
小准子摇头,道:“奴才也不知道,以前公子清醒的时候奴才问,公子也不说。”
心魇之人必要找出症结之后着手治疗,才能事半功倍,如今是不能指望齐湉配合了,所以宗薄明事事问得详细,希望从中找出原因。
宗薄明在深宫行医多年,教习处是做什么的心知肚明,所以又细细问了齐湉是哪日教习回来开始发梦的,平时受的是什么教习,希望从教习处调出案卷时能找出症结。
“是水刑。”小准子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哭丧着脸,道:“公子是受了水刑之后才开始发梦说胡话的,那时奴才问公子,公子不说,后来奴才和那些送他回来的公公那里打听,才知道公子极怕水刑,又不受教习,每次不施水刑就不肯受教,施了水刑又是呆呆愣愣,筋疲力尽,半天都缓不过来……”
小准子的声音越说越低,又跪下来,对着皇帝道:“陛下,那钢针……是奴才给公子找来的……公子当时只说伤了手就不用受教习,是奴才傻,以前施了针刑,哪次逃过教习啊,那时公子整晚发梦说胡话,有时就整宿都不睡觉……奴才担心公子身子……就信以为真……”
皇帝脸色发青,心中仿佛被重锤击中,只嗡嗡地响,小准子的哭声一圈一圈地在头顶盘旋,让人脑目晕眩。忍不住喝一声:“闭嘴!”
小准子身子抖了抖,不发出声音了。
皇帝把目光投向宗薄明。
宗薄明略一沉思,陈述道:“心魇之人,多半是心中魔障所生,又受了外界的刺激才引发。心魇分很多种,有狂魇者,镇日疯疯癫癫,发狂若魔,痴魇者,镇日痴痴呆呆,流诞不止,有执魇者,终日执着于一点,不眠不休……”
“齐湉这是什么?”皇帝打断了行医者试图普及医识的念头。
“惊魇。”宗薄明迅速答道,“警觉如兔,稍有惊吓就惶恐四顾,生人靠近就坐立不安,大多数是终日惶恐,惊吓致死……”
皇帝的眼睛迫在宗薄明的身上,宗薄明感觉到皇帝的身体在微微发僵,赶紧接着道:“但是如果在魇发之初,出自本心认定一人,只要此人须臾不离此身,短期内可保无虞。”说完又意有所指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小准子一眼。
“怎么治?”听到宗薄明的后半段话,皇帝发僵的身体才舒缓了一下,皱着眉头道。
宗薄明心中叹口气,道:“现如今也只能先把身体调息好,服用些安神的药材,等观察一段时间再说。”末了,又补充道:“惊魇之人要切记戒惊戒惧,本心认定的人不可离身。时间一长,说不定就慢慢又会认人了。”
“时间是多长?”
宗薄明摇头,道:“臣不知,医术上记载的病例,有一夜就好的,有……一辈子都难好的。”
皇帝道:“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宗薄明仿佛就等着皇帝问这句话,接得毫不犹豫,道:“臣有一个法子,以前也曾经治愈过几例魇住的人。”
“什么法子?”皇帝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
宗薄明低着头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皇帝的目光猛然盯在他的脸上,眼神凛冽,藏着机锋。
宗薄明知道皇帝不爱听,甚至是厌恶听到这句话,所以刚才忍着没说,作为医者心中又忍不住想要尝试,说完又后悔,只得躬身越发恭敬。背上却已经有冷汗一点一点的渗了出来。
等了一会,皇帝才开口:“先养着吧。”
回殿的时候,一路的宫人沿途跪拜行礼,发出服饰悉索摩擦的声音。
路上遇到了皇后,皇后正带着几个妃嫔在剪几擎晚梅,看到皇帝,笑脸盈盈,上前行礼道:“陛下。”
皇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脚步不停地往殿里走。
走到了殿外,皇帝侧头去看那池塘,一池碧波,安静地如同待字闺中的娴雅处子,谁想曾有人在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皇帝年幼时曾经溺过水,那种窒息的,重获呼吸的感觉现在都记忆犹新。可是齐湉不同,一开始就说明是水刑,难受一时绝不会让他溺死,当水一点一点夺去他胸肺的空气时,他究竟在想什么。
皇帝在池塘前站了一会就往殿里走。
坐在案前,手按着眉心,神情有些倦怠。
一旁殷勤的内侍端着茶水送来,道:“陛下,请用茶。”
听到内侍的声音,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邪火噌地就上来了,手猛地一拂,茶水倒在了内侍的身上,茶盖滴溜溜地一路滚下去。
端给皇帝的茶水是温的,内侍并没有烫到,只是被皇帝的阵势唬了唬,马上反应迅速地磕头认罪。
皇帝目光在殿内一一扫过,冷冷笑了一声,道:“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此话一出,内侍心中一凛,这是大罪啊,全部都跪伏在地。跟着皇帝一路过来的内侍心中清楚,没跟着的心里纳闷,出门前还好好的听曲子,出个门回来,怎么他们的眼里都没有皇帝了。
皇帝的目光停在奉安的身上,道:“奉安,你当得好差啊!”
十日的冷落,皇帝原本以为只是自己不去施这个帝王亲去探视的恩典,心中想的奉安既然想对齐湉通风报信过,自然也会对齐湉多加照拂,起码衣食无虞。
跪在地上的奉安其实很冤,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最忌讳的是与他人互为援引。因为他的出场和做出的安排在外人看来代表的是圣意,况且那日齐湉施水刑时,皇帝那眼神已经明白的告诉奉安,他在犯天子的忌讳。
奉安清楚齐湉这十日肯定不好过,姑且不论齐湉那一日炽过一日的恩宠,虽然那恩宠,齐湉和皇帝都不在意,但是外人看着都眼红得很,况且齐湉又有嫁祸万山的那一出,内务府有些不懂眼色的就以为齐湉失宠了,更是作践他了。
奉安知道皇帝自己心中懊恼,但是天子要施的刑罚,要砍的脑袋,下了口谕,即便是错,也只能错下去,动不得劝不得,事后即使皇帝意识到错了,也只能找相关的人出气罢了,这错是认不下去的。
奉安跪在地上,道:“奴才错了,没有及时把齐公子的病况通禀陛下,是奴才知情不报,奴才该死!”
说完了,举起右手,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又举起左手,一巴掌下去。
一屋的太监看着总管都开始掌嘴了,也都跟着噼里啪啦地掌嘴。
一时殿内响起的都是脸肉拍在手掌上的声音。
奉安自幼服侍皇帝,行事妥帖,深谙帝心,皇帝年幼时心气不顺,对奉安的责罚倒是有的,自登基以来,重话也甚少对他出口。
看着奉安掌了一会嘴,皇帝抬一抬手,眼中的余怒难消,道:“去把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都给朕揪出来,怎么处置你自己知道。”
☆、第 16 章
齐湉搬去东暖阁的事情在当天傍晚就进行了。
小准子看着进进出出的内侍,心里嘀咕,他们的脸怎么变得和自己的一样,这些可都是天子近侍,朝臣有时都要看几分脸色。直到奉安进来,小准子才算想明白这到底是被谁罚的。
帮忙的内侍位份比小准子高,小准子自然是样样抢着干,但是那些内侍都不着痕迹地推开他,让他成了闲人一个,和他一样成为闲人的还有一个齐湉。人一多,齐湉又开始仓皇失措,小准子就一边安慰她,一边看着用惯的东西被一一搬走,仿佛是被抄了家。
等到皇帝晚上进入东暖阁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井然有序了。
皇帝转了一圈,除了对躲在小准子背后的那个人不满意外,对其他的都很满意。
皇帝左哄右哄,齐湉就是躲着不出来。
小准子觉得皇帝那眼神越来越失去耐心了,忍不住自己往后退,把齐湉往前推。
齐湉反应十分警觉,一看小准子的动作,就小声唤道:“奉宁……奉宁……”小准子觉得自己再推下去,简直就是个恶人。
皇帝抑制着想要直接把齐湉逮到怀里的冲动,不停的告诫自己,要戒惊戒惧,戒惊戒惧,坐了一会,总算还是神态温和的起身走了。
入了夜,齐湉又发作了,这回比往日还要厉害些。
其实皇帝要齐湉入东暖阁的时候,宗薄明就想提出异议,祖制不祖制倒不是宗太医不关心的,他担心的只是作为病人的齐湉乍入新居,会加重病情。
深夜惊床,惊得还是龙床,多半是内变、军情、皇亲毙故等事。但是内侍们都不想落实知情不报的罪,一刻都不敢耽搁,忙不迭地请了奉安去掌灯唤皇帝起床。
皇帝从西暖阁赶来的时候,齐湉整个人正窝在床脚,裹着被子,只伸出一只手抓住小准子,口中在喃喃自语。
皇帝靠近,坐在床边,道:“怎么样?”
看到皇帝,小准子想起身施礼,又起不来,只能屈膝作个样子,答道:“往常夜里也会这样,只是这次厉害些。”
皇帝侧耳听了一会,又放弃,道“他在讲什么?”
小准子犹豫,然后答道:“公子在认错。”
皇帝沉默了一会,烛火昏暗,看不清神情,只是重又问道:“药吃了吗?”
“亥时的药已经吃了,丑时的药还在煎。”宗薄明的药头十五天要隔两个时辰饮用一次,十五日后才可一日三例。
奉安吩咐一旁的内侍去看看药煎成了没有。
齐湉把自己裹得紧,皇帝伸手想去抓齐湉,才抓住一点,齐湉就往一旁缩去,不让皇帝碰到。
齐湉的这幅模样,皇帝看的是又惊又痛,惊的是只凭刚才那一抓,齐湉的整个身子抖得厉害,如同秋风枝头的那一点点黄叶,似乎随时都会飘落,痛得自然是齐湉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动作,半个月前,此人还乖乖地躺在自己的怀里,现在却视自己如洪水猛兽了。
小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