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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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说得客气,嫂嫂却仍是一脸不悦,而一旁的小巧儿已嘟着嘴小声嘀咕着什么,我留神听了几句,终于(炫)恍(书)然(网)大悟。原来嫂嫂把女红看得极重,在她的眼里,女红好便是一个女儿家最值得自豪的事,女红不好则是最没有颜面的事。而我毫无愧疚地说出自己不擅女红,这在嫂嫂是根本无法理解的,这一来,她便从另一个方面去理解我那句话了。
我惊恐于这番自己完全陌生的逻辑,躲在大哥的身后,听大哥颇为无奈地反复解释,可嫂嫂的脸竟像是越来越白了。我叹了口气,看她的样子分明就是不信,也许这会儿连大哥也一起误解了。我偷偷扯了扯大哥的袖子,这样下去,只会越说越乱,还是等二哥回来再说吧。
大哥低头默了好一会儿,终是向嫂嫂说铺子里有事须得先走了,嫂嫂不吭声,大哥等了一阵,又歉了几声,才转身走了。我拉着大哥的手送他出去,没有想到,我们刚走到门口,身后竟传来嫂嫂的声音,显是气怒之下痛斥小巧儿的劝:“我为什么要敬他!只不过是个下人的……”
我猛地攒紧了大哥的手,大哥的步子一顿,我心里就一抽。但大哥没有停多久,又照常迈步往外走。可我的心里却越发紧了起来,大哥的手心……是冰凉的……
出了家门,我不放心大哥,又陪大哥走了好长一段路,本想今天都陪着大哥的,可走到一半,大哥便要我回去,“小瑶乖,回去好生陪着娘。本没有什么大事,若是我们都走了,先就不寻常,倘或再说了什么……”大哥没有往下说,我明白,他是怕嫂嫂盛怒之下再跟娘说点什么,教娘担心。我也不放心娘,可是又不愿就这样离开大哥,低着头不吭声,也不肯动步子。大哥摸了摸我的头,淡淡笑了一声。我仰头看他,大哥看着像是神色如常,那一丝笑照常的宽厚温和,可我的心已揪得没了着落。大哥自小就极擅长掩饰的,再大的苦痛,他咬牙一个人扛着,面上还能笑得淡然。可有一点,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大哥难过的时候,眉头会微微地耸起,只是一点儿,眉心不会现出纹路,不仔细看绝不会发现,甚至就是发现了,也不见得就会让人注意。可我,每次瞧见了,都会心痛得只想死死地抱住大哥。可是我的年纪一年一年地大了,在娘一声声“瑶儿大了,要有个女孩儿的稳重样”的叮嘱中,我再没法儿像小时候那样,光明正大地无视男女之防,尽管他是我的大哥……
我想哭,只有捏着拳头强忍。大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也不要大哥难过的时候还要为我操心。我眯起眼睛,装得像是被太阳刺着了睁不开,其实……只是不想眼泪涌出来让大哥看见了……
“嗯!”我重重地点头,再也不敢多待,扭头就往回跑。眼睛一睁开,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我一边跑一边拿手去抹,脚下越发用力,好不容易跑到巷口,刚拐了个弯儿,知道大哥瞧不见我了,腿一软,靠在墙上,张着嘴,只觉得咽得气都喘不过来,索性一翻身,趴在墙上,拿手挡着脸,闷头哭了一场。好不容易心跳得没那么难受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身上仍旧没有力气,软软地坐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嫂嫂那半句话总在我耳边,我就像是被同一根针刺了一遍又一遍,直弄得自己都麻木了,看见伤口淌着的血,却感觉不到痛……
大哥……我出生的时候,大哥已是秦家的义子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是疯玩就是死睡,什么也没去多想。到后来,娘带着我们逃了出来,大哥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别说我和二哥,就是娘也仰仗着他,在我心里,从没有一刻还会想起他是下人的孩子。可是,到现在回想起来,大哥和我们之间总有道坎,这坎有娘有意无意之间设下的,也有大哥自己严守着的——大哥从来都没把自己当作“秦家之后”。我曾天真地以为,爹都把秦家锏教给大哥了,那个“下人之子”的概念怎么还会存在呢?可是,此刻一想,中年得子的爹,意识到时局动荡,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可能就会为国捐躯,二哥还小,若是不将秦家锏传下去,很可能便就此失传。爹将大哥认作义子时,是不是便有着那一份无奈……而当年的无奈,到了今天,便是那道似乎永远都无法逾越的坎……
我撑着墙站起来,双腿仍是抖,但是,我必须要回去了,大哥把娘托付给了我,我不能只顾在这里躲着。我扯起袖子使劲地擦着眼睛,又找了口井,打了凉水上来敷了敷,理了理衣衫,这才往家赶。我才知道,这些年,最不容易的就是大哥,然而再苦再难,大哥始终都把娘和我们放在首位考虑。我原本就仰慕大哥,现在对他更是敬重,我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伤大哥的心。
我到家的时候,嫂嫂已经带着小巧儿走了,娘还不知道这事儿,我想这最好了,便只是陪着娘说些闲话,娘很喜欢嫂嫂,我就也助着夸嫂嫂的女红好。到了晚间,大哥回来了。我留神去看他的脸,可大哥却并不肯让我多看,先到娘的屋子问了安,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我急得团团转,一边又担心等二哥回来了该怎么跟他说。
二哥今日该是和嫂嫂一起回娘家,本来说晚上不回来的,可就在我着急的时候,我却听到了疾驰的马蹄,我绝不会听错的,是黄骠马!二哥回来了!
我跑出去迎他,二哥进了家门,二话没说先问了一句:“大哥呢?”
我一看二哥的脸色就明白他是都知道了,赶着替他带过黄骠马,一边回答:“在书房!”
二哥把黄骠马交给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就往书房冲去。我急急忙忙地把黄骠马带去马房安顿好,等我赶到书房,正看见二哥对着大哥一个长揖,也不说话,大哥怎么让都不肯起来。我心里一热,跑过去站在二哥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揖了下去。大哥不再让了,直挺挺地站着,好半天才说了两个字:“我懂。”
嫂嫂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娘没有问什么,但我知道娘肯定猜到了,只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从那天以后,二哥和嫂嫂看上去是一团和气、相敬如宾,但我却分明看到,两人之间已出现了一道隔阂,尽管很薄,然而那正是最不易捅破的。
又过了一年,二哥在衙门越来越忙了,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我常常看见嫂嫂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院门发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二哥是在躲着嫂嫂,娘叹气的次数也多了,一家人竟像是有些生疏起来。
最近这阵子,就连大哥也常常外出,娘有些担心,私下问我大哥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听就来了精神,当年八卦的劲头都蠢蠢欲动了起来,自告奋勇地要跟着大哥去探个究竟。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装模作样地先在院子里练了几遍锏,等大哥出来了,一猫腰,提溜着锏就跟着出了门。本来有些愧疚,这还是几年来我第一次没有练完锏就出门,可一想到娘的推断,就兴奋得把那点儿愧疚都丢到了脑后,暗地里念着:八卦精神永不倒——忠实地执行娘交代的秘密任务。
大哥先去了铺子,我就在铺子外头墙角旮旯里蹲着守候,快到了中午,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又不敢跑开去买吃的,只好靠着八卦精神硬顶。好不容易熬过了中午,大哥竟出来了,我赶忙悄悄地跟了去,大哥通常要到晚间才会歇了铺子回家,这次那么早就出来了,肯定有事儿!
一路上躲躲藏藏,竟跟着大哥到了德胜楼。自从几年前硬赖着跟了二哥来吃了贾闰甫的酒席,我一直都没有再来过。突然到了这里,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清俊的人。我已经好几年没见他了,他帮二哥解了那场围之后,没几个月就离开了历城,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听二哥偶尔提起,好像是和绿林有些关系。
我一边想着,一边躲在楼梯下的黑影里,看着大哥上了二楼,才悄悄地跑出来,轻踩着楼梯上了楼。
先扫了眼大厅,没见着大哥的影儿。我暗自纳闷,难不成大哥包了隔间?大哥平素可不是那铺张的人呢。
我竖起耳朵,贴着墙,一间一间地找过去,期间店小二跑过来,对我左看右看上下掂量,我不耐烦,故意扬起手臂,把手里捏着的锏在他面前晃了晃。小二一看那明晃晃硬实实的锏,脸就白了,我赶忙再朝他甜甜一笑,撇撇嘴,示意:只要你不管我,我保证也不管你。
小二没有浪费时间,扭头就跑开了,没有人再干扰我,我便全神贯注地找大哥的声音。转过了西北角,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语声。
“这样可怎么行,不如我去回禀了娘……”
我一听这话,心就猛跳了起来,虽然隔着墙,但我眼前分明浮现出了英挺的大哥和一个明媚娇艳的姑娘,那姑娘定是在微微含泣,点点泪痕,梨花带雨,更添娇美。“这样”?怎么样了?是什么样的事,使得大哥决意去和娘说明了?
我听到隔间里有了动静,像是有人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我的眼前已出现了两个身影的重叠,也许大哥的手正扶着那女子的肩,温柔地安慰着她……
正在我独自遐想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回答了大哥。
“不。”
男声?而且……也是我熟悉的……
第七章
秦琼遇难题亘阻 秦瑶骑白马碰巧
“我不想让娘忧心。”那个熟悉的声音这样说。
我蹲在墙角摸下巴,还好,下巴还在,我还以为我惊得下巴该掉了。是……二哥!
大哥在叹气,我约略听了几句便明白了二哥的为难处,原来这次的几个盗犯中竟有一个是济州节度司使唐璧的妻舅。案发后,唐璧就将人留在了府中,济州府几个马快、捕快,没有一个敢去他府上要人。二哥是总都头,推托不得,递了一个拜帖去唐节度府上,却被一句“不晓此事”的回复噎得连个诉处都寻不到。二哥也谨慎地回了刺史,济州刺史一听是节度老爷的妻舅,怕得罪唐节度,推了个一干二净,却只着落在二哥身上,要他交出人犯。樊虎和连明也无法,给二哥出了个计,便是教二哥使银子,买通节度府上的人,让他们说犯人已暴病身亡,这案犯本就未伤人命,连钱财都未得着,没有苦主会诉冤纠缠,到时只消把其余的盗犯归案就可结了。大哥的意思,便想回禀了娘,就出了这笔银子,助二哥过了这难关。
“若是不教娘知道,也有个法子,”大哥说得极缓,微微还有些谓然,“铺子上的银子,你便先支了去,等结了案,得了赏银再还上也不迟。”
我一惊,铺子的钱是大哥做买卖的本钱,若是给了二哥,大哥的生意可能就做不下去了。二哥显然也是吃惊,忙忙地拒:“大哥,这不行。赏银多不过十两,哪够还那贿银。我不能使大哥的银子。”二哥的语声慢了下来,轻接了句,“况且,即使有银子,我也不能做那等事。”
我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二哥的意思,大哥已替我问了出来:“二弟所指为何?”
二哥默了片刻,说出的话来让我又是感动又是歉疚,一时竟呆了:“大哥可还记得那日小丫说几两银子便可打发王法的事?都是我为了打锏的事莽撞了,教小丫见着了那铁匠铺掌柜使银子打点差役。建威兄劝我当差,我原不想应,可一是为着娘,二是为着小丫,还是应了下来,想秉公当这个差,好教小丫见着银子打发不了的王法,便是再难,我也不能违了这本意。”
我背靠着墙,有好长一阵子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大哥和二哥接着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见,没想到,我当年无心的一句话,竟让二哥记挂到现在,遇上这样的困境,二哥仍然没有忘记考虑我。
不知怎么的,鼻子就有些酸,喉头也开始咽起来,我忙伸手捂住嘴,跳起身,一溜烟地冲出了德胜楼。
站在街上,大口地喘着气,我不敢拿手揉眼睛,我的眼圈八成是早红了。我要帮二哥!没有多想,这个念头已先坚定了。
我一路小跑回了家,娘和嫂嫂都不在家,大概是出门买东西去了,这可正合我意。我进了自己的屋子,从床底下拿出我当作储蓄罐用的铁皮匣子, '炫' '书' '网' 里面存着娘,还有大哥和二哥平日给我零花的散碎银子,我拿出来掂了掂,大概也有个好几两,一古脑儿地都揣进兜里,冲出了家门。
先去了对门的大牛哥家,把他家那匹正颐养天年的老白马借了来,溜达着在街上转圈,一下子也没想出辙,闲游似地漫步,不知不觉竟到了节度司使府。
看着节度府紧闭的大门,我有些意外,堂堂节度司使,门前竟比刺史衙门前还冷清。我下了马,收紧缰绳远远地躲着看,两扇大门都关着,只开了一扇窄窄的边门,偶尔有几个管家打扮的下人进出。
一刹那间,我忽然有个冲动想去抓一个人来问问,要多少钱才能让他们愿意作那个“暴病身亡”的伪证,然后再想法子去弄那笔钱。可是,想起二哥这些年来都在坚守的东西,我立刻便把这个念头丢开了。我要让二哥知道,我明白他的苦心。背地里使贿只会帮了倒忙,教二哥失望。
我正想着,一乘轿子行了过来,我忙拉着马又退后了几步,只见那轿子一直行去,直到了节度府门前才停了下来。
好几个人从府里迎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在轿前候着,有人已上前要掀轿帘,嘴里叫着:“老爷!”
我顿时来了精神,注意力都在那轿子上了,那些下人既叫“老爷”,那轿子里坐着的八成就是唐璧本人了。
不料,帘子掀开,轿子里竟是没有人的,几个人一迭连声地问老爷,便有为首的轿夫答说节度老爷因喜天录寺的水好,要留下和老和尚品茶,先差他们回来和夫人说一声,不必等他用晚饭了。
天录寺,我是认识的,就在历城东头的淮山上,逢年过节我常跟着娘去敬香。我一边想着,一边又上了马,朝天录寺奔去。我心里还是空空的,自己也不知道,就这么去了,即使见着了唐璧,又能怎么样。但是,隐隐地,总有个像是破罐儿破摔似的想法,反正也没别的法子,便去一趟,或许见了唐璧还真能碰上转圜的机会。
我骑着老白马一路往东,哒哒地跑了下来,大牛哥家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