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门-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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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枫抚摸着女儿的头,心里有了前所未有的惧怕感。她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从前单枪匹马,没必要怕谁,没必要低眉垂眼忍气吞声。而今,她是腋下这个生命的全部依附。她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太轻视这个世界了。苟科长虽然被查了,关红虽然也会有结果,但他们的影子似乎仍在。他们虽然不会像苟科长那么张牙舞爪,那么自以为是,但他们更可怕。他们为什么对关红事件如此紧张,他们为什么会将黑白分明的事件弄得昏天黑地。道理很简单,他们不能让别人突然明白这世界上还有法律存在。如果这样,很可能是一个紧接着一个,甚至比关红还惨。所以他们必须得保护关红,保护关红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秦枫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蠢最幼稚的人。她先前只看到事件最真实的一面,却未能想通最本质的另一面。但是她转念又想,就算当时自己明白这些,能吞下那口欺人太甚的气吗?只要自己还是人,就不会吞下这口气。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自责了。当然秦枫也不愿背上个尖头嘴怪置人于死地的名声。她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她昏昏沉沉地睡了。
整个九月一直在下雨。秋天的萧瑟已经笼罩在窗外。秦枫站在窗前,眼睛里是光秃秃的山,几个孩子披着蓑衣在细雨里放牛。秦枫心里有一种苍凉感。她抱着孩子打上一把伞出门了。她很久很久没有见人了。出了门她却又无处可去,只好往监房里走。当然她可以抱着孩子到教研室里去,让里面的犯人逗逗孩子。可是她却只是抱着孩子站在铁门口。
雨停了。天却阴沉得很。这个时候关红的事处理下来了。检察院的人到队里宣布处理结果时,大队长有针对性地叫了几个干警,算是对关红一案开庭宣判。大队长当然不会通知秦枫。宣布结果时关红坐在沙发上,用一把指甲刀漫不经心地剪着指甲,检察长觉得这样有损法律的严肃性,影响不好,严肃地叫关红站起来接裁决书。关红站起来接了裁决书,面对众人站着,她偷眼看了一下大队长,大队长正看着自己受过伤的一只手陷入在沉思里。
55、平静的战斗(3)
检察长说:“关红,你对免于起诉的结果,如有不服,15日内仍然可以上诉。”
关红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事件本来是可以按索贿罪论处的,但检察院最后按贪污罪论处,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性质都不一样,还有什么不服的。也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她的手卷着衣服的一个角,居然声泪俱下。
事后有人将这一幕告诉秦枫,秦枫心里也怪难受的。
很快苟科长也因受贿罪被判了刑。也就是在一切都似乎归于平静,回到先前的工作状态中时,秦枫大队教育干事的工作也被撤销了。不需要什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工作需要,干部任用制度能上能下,更何况大队教育干事又没有什么明确的职务。一句话,人员要精简。秦枫的工作由关红接手,狱侦教育一把抓。
秦枫将钥匙哗啦一下丢到桌上,转身就离开了大队办公楼。这个结果同样是秦枫预料之中的,她并不感到十分震惊,她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面对面将工作交给一个犯罪分子。也许有人在心里想,秦枫你当初何苦呢?鸡蛋碰石头,你就硬要往上碰。
第二天早晨,秦枫把孩子放托儿所就上山了。中途她从山上下来给孩子喂了一次奶。当天夜里大队开会,大队长强调了,不准上班时间跑回来奶孩子。所有的人都低着头,心里有想法也不愿说。秦枫气得直哆嗦。
她说:“告诉你,再过分,我要让关红的案子从头再来,不信就试一下,我不信无法无天。”
会议不欢而散,从那以后大队便默许了秦枫中途回来奶孩子。
56、惊慌逃窜
米兰看着秦枫风风火火地上下班,心里非常难过。她知道一切都因为自己。
米兰又像先前那样龟缩在屋子里,她对秦枫冷若冰霜的目光惧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连好几天没有出大铁门。
小黑鸭跑来看米兰。米兰感到很奇怪,自从何清芳调离后,小黑鸭几乎没有再在这个屋里露面,有一次也只是站在门口,还了东西转身便走。
小黑鸭将两块香皂和一个桶搁在米兰面前。
米兰说:“桶我不要,香皂多少钱?不过我也只买得起一块。”
小黑鸭显得十分沉静,她先是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米兰说:“你有点反常。”
小黑鸭咧了咧嘴说:“我不要钱,送给你。”
小黑鸭见米兰用不解和惊奇的眼光看着自己她又咧了咧嘴。
小黑鸭说:“真的。”
小黑鸭的两只腿不停地跷动。米兰仍然看着她。这不是小黑鸭。小黑鸭视钱如命,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大方。她是不是要加害于我,偷了别人的东西到时候说是我偷的。米兰这样一想,便生起气来。
米兰说:“我不要,也不买你的,走吧。”
小黑鸭说:“我好心送你东西,你反倒要这样气粗。”
小黑鸭生起气来,两片鸭子似的嘴忽哒忽哒地闭合着。米兰见她真是生气了,有了几分歉意,但她仍然不会相信小黑鸭竟会如此大方。哪有平白无故送人东西的道理。她不想继续说这件事,便转了话题。
米兰说:“你现在整天跟廖芳娇混在一起,你不是她的对手。”
小黑鸭说:“你又是冷白冰、西瓜皮的对手?”
米兰说:“她们跟她不一样。”
小黑鸭说:“都是劳改犯,有什么不一样的?她们想做男人,可还是少了男人的东西。”
米兰说:“你怎么把话说得这样难听。”
小黑鸭说:“有的人做得比说的还难听。”
米兰站起来,她在枕头边找了几本书抱在怀里,然后她拉下一张脸对着小黑鸭说:“我要去备课,你得走了。”
小黑鸭也站起来,她比米兰更生气。因为她这是来给米兰告别,她站在走廊里的黑影下,看着米兰跨过铁门的背影,心里想着明天就会脱离这个地方,不禁有些紧张和激动。她噔噔噔跑上楼去推开门,廖芳娇正在翻相书。廖芳娇抬起头来看见小黑鸭,心里腾起一股怒火。
廖芳娇说:“不是叫你这几天离我远点吗?”
小黑鸭说:“我紧张,万一跑不成抓回来还得加刑。”
廖芳娇说:“你他妈闭嘴,现在后悔晚了。老子给你讲这样犹犹豫豫的是最忌讳的。死到临头也不要眨眼,听清楚没有。”
小黑鸭低垂着头,她第一次表现出十分忧伤的样子,哀怜似的看着廖芳娇。廖芳娇继续翻着相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小黑鸭仍然站在那里。
廖芳娇说:“你怎么还不走,让别人看见怀疑我们,我跟你说这事要露馅儿,比逃跑的结果还要糟。你不跑也没你好日子过,你好好想想吧。”
小黑鸭说:“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一点底。”
廖芳娇说:“跟着我没错,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快走吧。明天早上看我的信号。如果不出差错,咱们就永远离开这该死的监狱了。”
小黑鸭惴惴地走了。其实这事已经策划了好几天了,按照廖芳娇的步骤应该会是天衣无缝的。可是她对出大门之后,如何摆脱黄小琼以及看管黄小琼的那老太婆,的确一点把握也没有。她廖芳娇说得轻巧,趁分散积肥这个监控漏洞,彻底摆脱黄小琼和老太婆,可那老太婆跟夜贼一般警觉,摆脱她并不如想像的那般容易。
小黑鸭越想越没底。她想这不是明摆着让廖芳娇白白给害了吗?可是现在反悔的确已经晚了。昨天她跟着上山积肥时,把脱逃之后要换的衣服已经弄出去藏了起来。万一廖芳娇反咬一口,结果的确比逃了抓回来好不了多少。再说不逃,也难逃出廖芳娇的恶掌。
第二天出工时,小黑鸭一直磨磨蹭蹭,她怕往廖芳娇住的楼上看,生怕那个预定的按计划进行的目标,一只放着红衣服的盆,突然飞奔下来,砸在操场中央发出巨响,然后泄露出所有的秘密。但是当小黑鸭将瘦小的身子跨出大门时,她还是忍不住朝那个地方看了一眼。信号没有出现,这么说她又可安全地过上一天了。
小黑鸭当然不明白廖芳娇没有发信号的真正原因。廖芳娇天天都在研究相书,然后好找来皇历之类的手印册子,找人按照规律推算,接连两次得出的都是凶。这使她非常焦躁和不甘心。她将纸撕成无数绺儿,在其中的两张里,分别写画上钩和叉的符号。抽着钩的符号表示吉利,抽着叉的符号表示不吉利。她连续抽了几次,最后终于在那堆废纸里抽出一张纸,打开来上面画着×的符号。
她的心就怦怦乱跳。她信这种预兆。但她实在不甘心这种结局。自从出独居室后,她就没安心再在监狱待下去了,管他刑期长短,先给干警们来个下马威,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治她。特别要治的是那个让自己关禁闭的秦枫,让她一波尚未平息,另一波又兴起。让她带着孩子去受追捕的折磨,想到这些,她心里充满着极大的泄恨之后的快乐。
56、惊慌逃窜(2)
廖芳娇在山上劳动时,她很注意小黑鸭。小黑鸭远远地挑着粪担子走过廖芳娇劳动的工地,小黑鸭不敢停下歇息,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惊慌会被廖芳娇一眼看穿。本来小黑鸭完全可以在监狱里安安逸逸地打扫卫生,直到身体强大起来。可经过廖芳娇这么一引诱,也不想在里面白白浪费时间,永远看着别人减刑。她便在每天扫完地之后,上山积肥拿表现。
她知道廖芳娇一直在看着自己。廖芳娇的眼光毒辣辣的没有半点遮蔽,直看着小黑鸭一歪一扭地越过土坎,然后她把目光收回来,暗自把藏衣服的地点想了一遍。她觉得离小黑鸭劳动的地方太近。这个狗日的小黑鸭总显出惊惊慌慌的样子,弄不好要坏事。明天无论如何得按计划行动。是死是活全凭天意了。
这时廖芳娇看见天上飞过几只乌鸦。它们扑打着翅膀像是叫了几声,便朝着对面的山坡飞去。它们盘旋在一个山洞上,然后返身又往回飞,飞过廖芳娇藏衣服的草丛附近时,突然发出一阵惊叫,朝着更远的地方飞去。廖芳娇的心脏已经被扯到嗓子眼上了,她咽了口唾沫,却发现自己舌干口苦,心脏撞得怦怦响。她朝小黑鸭劳动的方向看去,发现小黑鸭正看着天空。她知道小黑鸭同样预感到了这凶多吉少的征兆了。但怎么又能让快要成功的事白白断送掉呢?廖芳娇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凡事她都要做出个结果。然而这次她经历一阵灰暗的覆盖之后,心里突然亮出一道光亮。这道光亮由微到强,明晃晃地照耀在她心里。她几乎要支撑不住了,失口喊道:“我的妈呀,为什么早没有想到。”
廖芳娇伺机取回了藏在石缝里的衣服,翻过土坎时她摔了一跤,她再次看见那群乌鸦,乌鸦就盘旋在头顶,它们不叫,只扑腾扑腾地飞着。廖芳娇使劲地咽了口唾沫惊叫道:“我的妈呀,谢天谢地了。”
当天夜里,廖芳娇并没有立即去干部那里报告小黑鸭要逃脱一事。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她想这真是天赐良机呀,没想到这几十年的牢狱生活中,居然还会有她廖芳娇立功的机会,立了功就会立即得奖励,就会立即减刑的。立竿见影真让她不敢相信。
要想将一切做得滴水不露,天衣无缝,就得造成小黑鸭脱逃没有得逞的全部过程。于是她有点犯难了。如果直接去报告,小黑鸭一供认就会把自己牵连进去,如果去约定见面地点抓她,她立即就会交待事实真相,真是太难了。廖芳娇第一次觉着了做“人”的难处。
这一夜真是太长了,明明看见玻璃上有曙光,就是不见天大亮。廖芳娇觉得头痛得不得了。虽然经过一夜的思索,方案基本形成,但能否取得信任达到目的,仍然是廖芳娇不敢确定的,一切都还是听天由命吧。
天亮时,廖芳娇就把准备好的盆和一块红布放到了凉台上。她有点紧张,她朝坝子里看了一眼,心想着小黑鸭正傻愣愣地看着这只盆呢。清新的空气中缭绕着一层雾气,坝子里没有一个人。廖芳娇朝小黑鸭住的地方看了一眼,她突然不安起来。如果小黑鸭同样改变了主意,昨天就把东西拿了回来,那该怎么办呢?那才叫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嘞于是她又将盆端了回去。
出工的钟声使得廖芳娇不得不下定决心死马当活马治了。她再次将盆放到凉台上,她像电影里接头的特务那样四处看了一遍,没有感到有什么与往日不同的。既然毫无异常,那么自己的担忧也许是多余的。她转身回屋时突然趴在床上喊肚子痛,让人告诉记录她生病了,晚上交假条。
她躺在床上听着人群离去的声音,有了一种空落的宽阔感。这种感觉来自于即将得到减刑的向往,或是对事件的恐惧,她不得而知。她觉得这监房太空了,从来就没有这样空过,空得跟所有的人都死了似的。廖芳娇当然不会明白死寂的含义和分量。
廖芳娇听见坝子里传来扫地的声音,起起落落,没完没了。这种声音掀起的空洞感,让她烦躁并无法忍耐。只有这种声音彻底消失的时候,小黑鸭才会上山积肥。这个时候的小黑鸭一定看到了凉台上的信号。小黑鸭一定会在扫地时,露出心急火燎的样子来。但立刻廖芳娇又认为自己错了。因为那扫地的声音实在是平静得很,根本不像是有急事要去做的样子。
廖芳娇几乎是绝望地看着天花板时,扫地的声音消失了。坝子回荡着黄小琼高声骂着谁的声音,和铁门被撞响的声音。
小黑鸭来到山上,无数次她把脸转向廖芳娇的工地。但她却没能看见廖芳娇。她想这该死的廖芳娇是不是已经溜掉了。想到这里她就异常紧张,而且有点按捺不住地激动。廖芳娇躺在监室里,她估摸着这时小黑鸭也该行动了。她知道如果小黑鸭没有来得及离开劳动工地,也就是没有造成逃跑这一事实的任何后果,就会造成前功尽弃的局面。她朝窗外看了看,太阳将树的阴影投射进来,形成一种浓重而难以化解的征兆,在时间里摇荡,令廖芳娇居然有焦虑万分的情绪。她再也无法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