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抄-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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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你最想的事情,或者人。”
莫涯闭着眼,眼珠却不停地转。该想谁呢,谁呢?
谁呢。
须臾,他思维停滞了。微扬的嘴角,慢慢、慢慢敛下。
“睁开眼吧。”
莫涯睁开眼,他看见了。
眼前的半空出现了一个人。
是幻境。莫涯清楚。
不过,很好。
从看明白那人是谁起,他一直咬着牙。下嘴皮有点发颤。眼有点热。
是个女人。
小时候,总是警告他不准欺负弟弟,临死前,伤心地向他频频摇头的女人。
辛苦生下他,养他没多久,一直一直在等他回家的娘。
他的娘,慢慢靠近他,俯下身,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
吻,没有温度。
就像死尸一样冰凉。
所以,莫涯,没有哭。
只要那该死的门开了,他就能回去,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挽回一切。
结束这个吻,莫涯娘的身影开始淡化。
然后,人影出现了一道细细裂痕。
很快,裂痕如蜘蛛网般的扩张,最后像一片镜子在瞬间碎了。
碎片,在风里又不停地四分五裂,一直一直如此,不断碎裂,直到碎成最细最细的粉,恣意散开,最后如尘,消失不见。
一切又全都静了下来。
寒星点点。
“没有了。”阿雅向莫涯歉意微笑。
“哦。”莫涯好容易回神,“娘娘腔?”
“什么?”
“谢了。”
四目相接。
阿雅叹气,低下了头:“莫涯,其实我希望他也能那样对我。”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应该是自己的娘啊。
可是,他们注定相残。
天命如此。
莫涯又与阿雅并肩,一起吹刺骨的寒风:“我不知喜不喜欢那绪。只是,他来皇宫找我时,我很开心,很想开个玩笑气他,说我和皇上干过了。可是,话到嘴边,我却没有说。我有点怕,怕他很温柔地说没有关系。他这个人啊,□就像做功课一样……”
良久后,莫涯说起方才那个愚蠢的话题。
转眼,决斗夜。
绸王与阿雅要走进一间大木屋,关起门来,独斗。
一起走进那屋时,绸王停下了步子,回首瞧瞧阿雅,随后,他伸出手,一把拥住了阿雅。
阿雅怔住。
相拥不长,绸王就放了手:“来吧,阿雅。”
门关上,他们把其他人留在了屋外庭院中。
高守隐在暗处。
莫涯蹲地。
那绪则挑了棵桃树,盘腿打坐念经。
月快西沉时,木门大开。
庭里的所有人,都站起身。
绸王抱着打回原形的阿雅,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来,把阿雅交给了那绪。然后,拂袖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结局就这么敲定了。
那绪瞅瞅血裹的阿雅,抬起头,问绸王:“请问你刚刚抱他,是故意的吗?”
绸王停下,却没有回头:“作为王,将来要面对多少次骨血厮杀;而我必须保证,留下的是最强的。”
“你是故意的。”那绪道。
阿雅轻轻扯那绪的衣:“那绪,不怪他。”
那绪静默了下,又道:“我想带他离开。”
“他死后的黑曜石当归放在族冢……”
“贫僧的意思就是,连他的黑曜石不归还了。”那绪截口,坚定地截口。
绸王想了想,点头,旋即,果断离开,依然头也不回。
阿雅就要死了。面对这个事实,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静。
第一个开口是阿雅。
“那绪,我想和莫涯说句话。”阿雅的眼,总找不到焦距。
“我在。”莫涯走近。
“你那个玩笑,有闲空的话,开开试试吧。”
“你放心,我会的。”
阿雅又转向那绪:“那绪,若我轮回了,你能不能去向佛讨个人情,就说阿雅不想做绸了,更不要当什么王,就做个普普通通的人,男的也好,女的也成;要有娘,有朋友,有人爱我这样才好。”
“好。”
“还有我要很漂亮。”
“阿雅一直很漂亮。”
阿雅自傲地笑笑,眼睛终于能看清点东西。他看到那绪身后那棵大桃树,幽幽叹气:“可惜,花开不了了,结不了果了。”
“结得了。”那绪咬牙施法,为树结界,给了桃树温暖。
桃花瞬间开满压枝,下一刻,落红乱了一地。
凋零的花瓣,落在阿雅脸上。
“其实,那天我很想吃那个桃子的。”
“会有桃子的。”
“嗯。”阿雅吃力抬起手,想抓一片桃花花瓣。
莫涯帮忙,猛地抓了一大把花瓣,送在阿雅掌心。
可惜,阿雅没能抓牢,便垂下了手。
枝繁叶茂的桃树,却来不及结出一只桃子。
雄鸡高唱,天亮起。
那绪静静地盯着看,看怀里的阿雅慢慢散开,化开,扩散开,消失不见了,除了一块黑曜石。
什么都没有了,徒留下他额头那块黑曜石,在那绪手心发热。
清冷晨光里,地上已落枝的桃花,复又盘旋升起。
密密麻麻,织成当年的景:
那时候的阿雅隐在树上,傲横道:“别以为一只桃子就能随便打发我。我又不是猴子。”
那时候的那绪站在树下,天真道:“可是,不是只有猴子才可以吃桃子啊。”
那时候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
他们对峙。
一切无声。
天地无声,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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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阿雅死后,那绪闷了好几天,话也没有,也不大吃东西。
绸族和葛天一族忙着汇合,谁都没来赶他们离开,当然谁也没来管他们。
最后,还是莫涯抬起那绪的下巴,逼大师与自己平视,恐吓道:“你这样下去,我会吃醋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
这个理由无法让莫涯心动。整整三斤陈醋下肚,他吐了三天,也不吃东西。
一对都是青黄不接的脸。
莫涯蹲下,又与打坐的那绪平视:“借我身体发泄下?”
那绪摇头称不用。
莫涯不管,自顾自地扯开那绪的衣领:“绪大师,交功课吧。”
窗外日光纯粹,映入莫涯深靛的眼,显得愈加清澈明晰,隐隐里透着一种诚意。
那绪与他对视片刻,颔首道:“好。”
一顿缱绻后,那绪过了晌午才起,找了个石磨将阿雅的黑曜石仔仔细细磨成了粉。
日西沉时完成。
黑色的粉在余晖下晶莹闪烁,那绪掌托石粉,有点发呆。
莫涯头枕那绪腿上,问他要做什么。
“我们该离开这里了。”那绪将粉装入个小布袋,低声道。
月东升,他们慢慢走出这个城,谁也没有阻拦。那绪头也不回。走出几里外,那绪寻到个高处,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把石粉小布袋打开,将石粉倒出。
粉平静地泻下,忽然,四周刮起了怪风。
风卷起黑曜石的石粉,向不远处的孤城飘去。风里好似有人低低在泣吟:“归去来兮”。
是的。
是那绪下了咒,整出个结界。
庞大的结界笼罩了整个城池,以及城廓外三里。
所圈界线之处,依稀景色扭曲。
这样,谁也出不来了。
自傲的葛天一族,估计好几辈子要与绸王他们为邻了。
“那绪你究竟在做什么?”莫涯双手抱臂。
“你说的对,他们一族要生,一族会生,天生就该在一起。”那绪平静答道。
莫涯呀然:“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们在一起了,是永生永世地在一起,他们两族可以各得所需,岁岁循环下去,多好。”那绪的祝福非常诚恳。
他们这样上了官道,徒步不久,终于见了小镇的影。
镇外半里,就能瞧见热闹。
莫涯忽然停步,转向那绪道:“我们直接去找皇帝要经书,是先回万佛寺一趟?”
“随便。”
“我要考虑是不是和他风雨一番,做最后的道别。”
许久,那绪没有说话,抛下莫涯,平静地走远。
莫涯欣慰,觉得那绪这么样,总比他温和地说不介意,来得舒服。
而那方,那绪已走到镇前马贩子处,买了一匹老马。
货银两讫后,那绪上马,一牵马缰,拨转马头,向莫涯笔直冲来。
不至于如此生气吧。
莫涯见势不妙,撒腿欢奔。
人逃,马追。
实在跑不动了,莫涯回过身,大字型立定:“喂,出家人不能开杀戒,你吓谁呢?”
那绪勒住马,微笑,将手递给莫涯,问道:“那莫施主你逃什么?”
莫涯上马,与那绪同骑:“我方才是在开玩笑。”
“哦,忘了说,我一直不能太激动。”言毕,那绪头枕着莫涯背,昏了过去。
莫涯好一会才回过神,踢马肚,向射阳那个好地方,缓缓走去。
如此走了半月有零,终于又回到了万佛寺好地方。
最开心的是那嗔,脸上两块小肉乱颤地向莫涯飞扑:“哥哥,我好想你哦。”说话后,瞧瞧那绪,万分体贴道,“师哥,我也想你。”
代为看庙的白泽似笑非笑地打招呼:“回来了?”
瞎子椴会闭着眼,非常享受地在晒太阳。
房顶上,最风尘仆仆高守,顶着猎猎寒风,眺望群山重重黛青。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平静。
翌日,那绪给谛听写信,信里询问了他的伤势,还大致说了这边的情况;并很含蓄地捎了句,山还继续被封着,问他何时回来解封。写完信,那绪用纸折出只大白鹳将信送去。
目送白鸟飞上云霄,那绪转身回屋,却见高大人无所事事,坐在屋顶犯傻。
“天寒地冻,高施主不如进屋吧。”
隔了甚久,高守才怏怏答应:“也好。”
不日,小雪。
高大人正好又在立雪中,抬头却见白如雪的大鹳振翅而归。
他预感定是谛听回了信,血忽地一热,激动地窜进了原来谛听的屋子。刚进屋,他又倏地觉悟,这鸟脑袋才多大,信怎么样送也不会送进这屋子。
手撘上门板,想去找那绪去探听下消息,又怕自己过于突兀,不大好意思。
环视四周,谛听的房间久没人住,满是灰尘。
他索性卷起袖子打扫起来。
干得正来劲,完全没发现莫涯已经蹲在门口。
莫涯蹲了一会儿,才对他贼笑:“高大人,真忙啊!”
高守闻言,不知为何耳根顷刻赤红:“几日没有施展筋骨,我有力没地方使。”
“所以替谛听收拾屋子啊?”
“一举两得。”高大人淡然道。
“哦~”莫涯连连点头,点头连连。
“那个,谛听伤得重不重,有说几时回来吗?”高守认真地擦桌子,背对着门,很不经意地问起。
“谛听信里说他现在闻响声,就头疼不已。正好地藏王出游遇到他,说他那边清净,邀请谛听去疗养。”回答的是那绪。
“地藏王?”
“恩。”
“谛听他,他答应了?”高守忙问。
“应该是吧。”那绪进屋,瞅瞅屋内一切,浅笑谢道,“有劳高施主,真替谛听着想,收拾得如此干净。只可惜,他暂时不会住这屋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见不得屋这么脏乱,顺手收拾下,压根没想得像你这般深远哦。”
“那正好,高大人多多舒筋骨,请把寺庙所有屋子都收拾下吧。”莫涯趁火打劫。
一句玩笑,高大人还真的全去干了。忙忙碌碌,像只带了轴的辘轳,一直在转。
莫涯在院子晒太阳,陪那绪喝茶聊天:“我一直以为像地藏王这号人物,我只有神话书上瞧见。原来这世界,还真有‘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神人。”一句话,高守竖起了耳朵。
“也不全是。”那绪话里有话。
“那是什么?”
“有妖言,说地藏王好赌,地狱誓不成佛是因为,他输给了佛祖。”
“妖言你也信?”
“听妖言,能辨识是非,不是更明善恶?”
“佛祖也会赌?”莫涯不信。
“先以欲勾牵,后令入佛智。”那绪低头啜了口茶,平静解释。
“看来,地藏王叫谛听跟他混,另有他用哦。”莫涯这句话,声音说得很响,尾音拖得很长。
嘭。
高守一下把扫地的扫帚扔了,跺脚道:“我,我去见万岁,把你们的《心经》要回来。”
话音未落,高大人已经施展轻功,在霏霏细雪里绝尘而去。
……… 11月 6日更新…………………
高大人出走不久,那嗔就跑来找那绪,双手托起腮:“师哥,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是有点。”那绪同意。还有一点变化,小师弟长高了。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大悲寺去照顾?事先申明,我不去的。”
“我外出这些时日,你的功课如何了?”那绪正色道。
“啊。”那嗔对对短胖的小粗指,“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为寺庙忙进忙出……”
“去补。”那绪并不客气。
“师哥……”那嗔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本事,一下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补上功课,必定送你回大悲寺,让其他师兄照顾。这事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嗔瘪嘴,低头十分委屈地去做功课。
厮时,午后阳光正好。
那嗔扒桌上,写功课。
那绪审查。从他角度看那嗔脸上两边肉胖嘟嘟的坠着,只见上嘴皮却瞧不见下巴。非常可爱。
那绪故意眼不露笑,脸上也面无表情:“功课做得认真些。”
“哦。”那嗔应声。
认真做了一会,小家伙就开始头一低一磕闹瞌睡,不一会儿打起呼噜。
那绪宠溺地摇头叹气,抱起那嗔回了房,将他放上床,盖好棉被,放下幔子。
莫涯在他身后倚门道:“这次出门带那嗔?”
“是。”
“万一撞见你在交功课呢?”
“啊?你不想带那嗔吗?我们这次出门不比之前,日子不短。”
其实莫涯想的,他非常喜欢这个小家伙,只是他不喜欢那绪如此了解他的心思。
“我如此爱你,怕控制不住。”莫涯死撑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