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歌姬-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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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地摇她,“姑娘!姑娘!”
终于唤回了苏云昭的意识,对着我恍恍惚惚地笑了笑,惨惨淡淡的笑容。“子服,我们回去吧。”
往前行,忽地僵在原地,单薄的背影,单薄得好像随时随地会随风而去。
她回头看我,面上尽是乱了方寸的迷惘,虚弱之极的表情,“子服,你认得回去的路么?我怎么记不起该走哪一边?”
心陡地一酸,我极力忍住眼泪,上去搀住苏云昭的胳膊,“姑娘不用担心,子服认得路,子服会一直陪着姑娘。”
……
自那以后,宣帝再没有召幸过苏云昭。
我们就这样被他遗忘在了偏僻的祥云馆,偌大的永巷八区被他遗忘的又何止祥云馆这一个地方。
失宠的日子理所当然地难熬,更何况一个没名没份身分尴尬的过气歌伎。
好在阿满并未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一如既往地热诚相待,处处帮衬。
再加上我虽然在天音坊的时间不长,却很有先见之明地替我自己替苏云昭积蓄了不少钱物,时不时地拿出些来托阿满在掖庭上下打点,生活总算还过得去,不至于缺衣少食饥一顿饱一顿。
只是苏云昭,较之从前越发地沉默寡言,常常呆呆地出神,一动不动,不哭不笑,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我怕她会闷出忧郁症来,挖空了心思地开解她。
大概我不适合做安慰人的事,只能将那些个空洞无力的人生高调翻来覆去地念,听得我自己都腻歪。
开解不成,退而求其次,搜肠刮肚讲笑话给她听。我要求不高,只要苏云昭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笑笑就行。
可是我已经把自己那点贫乏的幽默细胞调动了极至,就差没说黄段子,或者扑上去挠她痒痒,苏云昭脸上却连一点笑的影子都没露过。大概我同样不适合扮演喜剧角色。
耍宝又失败,没辙,只好没事找事没话找话,引苏云昭来答,起码转移她的注意力。
结果,苏云昭的自闭症状没减轻,我反倒落下了个爱唠叨的毛病。但凡嘴巴一闭上,屋子里一安静下来,我就浑身不自在觉得憋闷,所以宁可第一百零一遍问苏云昭:
“姑娘,饿不饿?阿满刚刚端来的点心,要不要尝一尝?”
苏云昭却没有依惯例把我当空气忽略,或者简单以摇头表示。她转过脸,奇怪地盯着我,盯得我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继而破天荒地开口,问了我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子服,你可知当初我为何会买下你?”
细细琢磨苏云昭这一问的深意,却始终琢磨不透,我想了想回答:“那是姑娘心善,看子服可怜,心有不忍。”
其实心知肚明,同情不是苏云昭买下我的主要原因。说同病相怜或许更为准确。想来苏云昭幼时跟我有着相同的经历,一样是被人卖进歌坊。
正因为我看出了苏云昭眼里的同病相怜,所以才拼了命地拦她的马车。人往往很难拒绝这样一种求助,那就是当对方有着和自己过去类似的遭遇。
没敢把这理由说出口,担心会惹来苏云昭的伤感。
苏云昭轻摇螓首,“此乃其一,不过长安城日日有人卖女mai身,我纵然心有不忍,又能帮得了多少,倒不如狠下心肠不理不睬。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命里注定无可奈何,也只能各安天命。”
这倒把我给弄糊涂了,“莫非子服与姑娘有缘,姑娘一见我就喜欢?”还没说完,脸上已一阵阵发烧。就廉子服那长相,这话显然有些自我感觉良好。
许是我一脸窘态比较滑稽,苏云昭居然相当难得地似笑非笑。
“我确实喜欢子服,尤其子服的声音,吐字圆润尾音绵柔。当你开口求我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样天生的一副好嗓子,若是悉心指点加以栽培,将来歌艺必然在我之上。”
我一怔,旋即会过意来,“听姑娘的意思,是要教我唱曲?”
“子服不愿意么?”
我连忙点头,“愿意,子服当然愿意。”
倒不是对唱曲真有那么大兴趣,恰恰相反,曾经KTV是我最讨厌去的地方。
因为现代的我是个破锣嗓子外加五音不全,唱起歌来荒腔走板从来就没在调上过。况且汉朝那些所谓的歌,词拗口曲子又艰涩,还不及现在的流行歌曲好听。
我只是想着,如果苏云昭有事做,jing神上有了寄托,说不定会对她心情回复有好处。
果然,苏云昭见我挺乐意,似乎又高兴了些。“我一定会把子服tiao教成我大汉朝最为出色的歌者。”
说老实话,我苏云昭描述的“灿烂前景”丝毫不感兴趣,不过看苏云昭兴致挺高,我也乐得迎合她,“姑娘莫要寻子服开心,歌舞琴曲这四样,子服若能得姑娘一半真传,怕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不料苏云昭却随之灰黯了面色,贝齿下意识地yao了一yao下唇,半晌才道:“子服,我不会授你舞技,更不会教你古琴。”
末了“古琴”二字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沉闷下去的声音似在压制着某种情绪。
我一愣,猛地记起上官太后那句“古琴一物唯萧大人这般高洁名士才配弹奏,那等低俗女子也敢殿前卖弄,实在辱没了阳春白雪琴音高雅。”,(炫)恍(书)然(网)大悟。
你说这小太后也够可恶的,你吃醋归吃醋,何苦如此贬低他人?也许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眼里,践踏别人的人格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不如踩到一只虫子令她震动。
难怪苏云昭这段时间碰都没碰过她的琴,我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暗自懊恼,苏云昭却误解了我的沉默,“子服是在怪我么?怪我不肯教你舞艺琴艺?子服当真那般想学么?”
我连连摆手正yu否认,苏云昭已然抢先道:“子服,非是云昭藏私,我是不愿你步云昭后尘,一生只是个供人赏玩卑下低jian的歌舞伎。云昭愿子服做一名歌者,只为歌而歌。”
我没听明白,“歌者?为歌而歌?”
“云昭为歌伎,为取悦世人而歌,只能歌世人爱听之曲,且歌舞琴曲需样样擅长,不过徒一时花巧好看,娱人耳目。到头来,终落得弱柳迎风、浮云捧月之名。”
听到这里,我恨不得立刻将司马洛那小子拖过来抽他俩大嘴巴。扯什么“弱柳迎风、贪图荣华”之类的鬼话,这不是往苏云昭心上扎刀子吗?宣帝已经刺得她千疮百孔,你司马洛如何忍心再雪上加霜?
我为苏云昭愤愤不平,痛恨宣帝、痛恨司马洛、痛恨上官太后,却一如既往对这种痛恨无可奈何,继而悲哀。
耳畔苏云昭续道:“若有来世,云昭愿为歌者,不求闻达于世,只求为歌而歌,歌己之心,心为己歌。”
望着她无限向往的神情,我心中的那股悲哀之意更盛。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所谓歌者为歌,就是唱自己心里的歌,唱自己喜欢的歌。没人欣赏没关系,没人理解没关系,只要能这样唱着唱着,守着自己为人的尊严,随心而所yu。
可是,就算两千后那些做音乐的玩音乐的,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更何况两千年前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王朝一个微不足道身份低jian的歌伎?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自己把握,又怎样唱自己的曲守为人的尊严?
心潮起伏之际,苏云昭热切地握住我的手,“子服,云昭未能做到的,愿子服能代云昭做到,自守清平本心,不以声se媚人。
面对苏云昭的热切,我只感到无力。我的处境,又何尝比苏云昭好到哪里去,一样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却不忍令她失望,苏云昭已经失望了太多次。所以点头,“子服一定可以代姑娘做到,自守本心,歌者为歌。”
苏云昭终于笑了,如我所愿笑得很开心。
我以为她开心,我也就开心,殊不知自此却是我苦难的开始。
本打算跟在苏云昭后头随便哼哼两句应付应付就好,想不到苏大美人却跟我动真格的。这就好比天底下最懒最没天份的学生,遇上了天底下最严最苛刻的老师,逼着要学天底下最难最费脑的课程。
连五线谱都还没搞明白的我,要弄懂比五线谱深奥几倍的汉代音律,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才一天工夫,我就吃不消了,跟苏云昭打马虎眼,讨好地凑近她,“姑娘,你累不累?子服去给你倒茶。对了,阿满刚才送来了一碟小点心,一并端来给你尝尝?”
苏云昭竖起一根指头顺势点了点我的脑门,“子服是想偷懒么?”
我讪笑,装可爱,“姑娘,这曲子真难,我老也唱不对,是子服太笨了。”
苏云昭摇头,“子服不是笨,而是太聪明。子服的聪明睿智远远超出了你外在的年岁。”继而面上现出些许疑惑,“我时常有种错觉,就好像在子服的身ti里,住着另外一个灵魂。”
我不由心里格登一下,好在苏云昭只当自己胡言乱语并未在意,续道:“子服正是因为过于聪明,故此心思过杂,想的过多,反倒不能专心于歌。”
我趁机转移她视线,“姑娘是在说子服心眼多会算计,不老实么?子服冤枉,子服可是一心一意只为了姑娘着想。”
苏云昭笑了起来,“我何曾说子服不老实?”继而真诚地望着我,真诚得我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我知道你全是为了我着想,云昭何幸,能有子服全意待我,也算不枉此生。”
跟着话锋一转,“云昭只是希望子服此后能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唱曲之上,真正做到歌者为歌,那么即使再怎样艰涩难学的曲子也绝难不倒子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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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长乐宫与未央宫均属宫殿群的总称,长乐宫包括太后寝殿长乐宫及永定殿、长定殿、长秋殿等等,未央宫为皇帝正宫,包括宣室殿、温室殿、麒麟殿、椒房殿等等。稍后会陆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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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 (十一)有病难医 字数:4101
也许就像苏云昭说的,我当真极其聪明学什么都不在话下。
也许在廉子服留给我的脑细胞里包含着大量有关音乐的天赋,经苏云昭的启发,现在全部激发出来了。
也许我想通了,既然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再如何费尽心机也是枉然,所以反倒静下了心。
总而言之,于汉曲,我算是慢热地进入状态了吧,一支曲子从头唱到尾,苏云昭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少,含笑赞许的表情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
就像一个良性循环,得了苏云昭的赞许,我便越发地有了自信,对唱曲也就渐渐产生了兴趣。兴趣越浓,歌便唱得越来越好,起码苏云昭是这么夸我的。
偶尔心血来潮,我还会将现代流行歌唱给苏云昭听,当然是比较古典一些的,再将调子略微修改一下,更为接近汉代的欣赏水准。
比如王菲的那首水调歌头》便引来了苏大美人的惊叹,连称她没看错人,我果然是编曲填词个中高手。
反正王菲也不会跑到两千年前问我要版权费,我也就心安理得外加得意洋洋地接受了天才的这个称号。
那个时候的祥云馆,像是尔虞我诈皇宫里的一方净土,一个世外桃yuan,如果就这样度过我在汉朝的余生,对我来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可惜好景不长,又或许老天就不愿意让我安稳地待着过平静的日子,过了夏天,苏云昭就病了。
一开始,只是懒洋洋地不肯动弹,提不起jing神。我只当她累了,也没当一回事。但是,慢慢地,却严重起来。
连咳带喘,有点像感染风寒的症状。一咳起来yu罢不能,拖得时日久了,便越发地厉害。
我这才害怕起来,去找阿满商量,看能不能请一个太医给苏云昭瞧瞧病。
阿满面露难色,说这事有点难办,得通过掖庭丞。
在西汉,掖庭隶属于少府,设掖庭令管理,下属有掖庭丞,其次掖庭护卫、掖庭狱丞、少内啬夫、暴室丞、暴室啬夫等,均由宦官担任。
换句话讲,在掖庭,除了掖庭令,最大的便是掖庭丞,相当于宫廷的副总管。
阿满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婢,根本和那样的大人物说不上话。
不过,阿满也没有一口回绝了我,她说她会托相熟的掖庭护卫尽量想想办法。
这让本已绝望的我看到了一丝希望,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我求阿满务必帮忙,至于银钱方面,尽管开口,勿需跟我客气。
其实这半年来我和苏云昭的积蓄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没有了使鬼推磨的东西,恐怕将来我们的日子会更艰难。但我现在没空想以后怎样,只要能将苏云昭的病治好,以后的事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然而倾尽了最后一点家当,费了好大劲,阿满却只是弄来了几服治风寒的汤药。可苏云昭喝下去,非但不见好,反而变本加厉,没日没夜地咳,咳出一口一口的血,看得我心惊肉跳五内俱焚。
没辙,只好死拽着阿满苦苦哀求,叫她无论如何带我去见一见那个掖庭丞。
阿满劝我死心,别说我见不着,就算见着了又能怎么样,那位大人又怎么会买我的帐?
我知道她的话句句在理,可事到如今已走投无路,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一定要尽力一试。
翻出苏云昭的首饰盒,从最里层拿出一颗明珠,那是宣帝恩宠苏云昭时赐给她的唯一东西,曾经一度被苏云昭当定情信物般地珍视着。
“阿满姐姐,劳烦你将这颗珠子呈送掖庭丞大人,就说这是祥云馆苏姑娘的一点心意。只要他肯帮忙,苏姑娘还有重谢。”
阿满的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才合上,艳羡不已,“哇,这明珠有龙眼那么大,肯定贵得吓死人。”
我一听,想了想,又从盒子里挑出了对玉石坠子,送到阿满手上,“阿满姐姐,这个节骨眼多亏有你,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个小玩意就当是我和我姑娘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悉心照顾。”
看得出来阿满非常喜欢那坠子,搁在掌心瞧了又瞧,简直爱不释手,可是过了会儿,她却把它还给了我,犹自一脸的依依不舍。
“其实子服,这大半年我已经收了你和苏姑娘不少的好东西,我不能再要了。你们没有薪俸,就算千金万金,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更何况,苏姑娘如今又是这般状况,还是多留些金银珠宝傍身的好。”
阿满会突然讲出这样一番话来,我始料未及。愣住,一股nuan流涌上心头。喉咙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