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歌姬-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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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接着问:“夫人是要将他,溺毙?掐颈?抑或毒杀?”
我的每个假设,总伴着霍成君越发骇然的抽气,她的每一声骇然的抽气,总伴着她的儿子已哭到开始梗阻的抽噎。天底下的悲惨,莫过于此。
魏夫人差一点便虚浮软弱在了这悲惨里,无法自拔。也只是差一点而已,良久,她长舒了一口气,到底硬起了心肠。
“子服,你既知始未,就该明白,这个孩子留不得。他若活在世上,会损及陛下威望,会玷染太后声名,他是个祸端,留下他,后患无穷。”
是啊,这个孩子的确留不得。他若活着,万一有一天身世揭晓,汉宣帝明知皇后有孕却秘而不宣、执意将其废黜的冷酷绝情,便会大白于天下,届时万民非议,谣言满天,这样的局面绝不是一心为宣帝着想的上官太后所乐见的。
原本还算聪明的霍成君,却在关键的时刻,天真得愚蠢。她极力地争取,用那建立在阴谋上的敷衍,“太后答应过我,她答应我不会逼我拿掉孩子,她答应过会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她不能出尔反尔!”
“不错,太后确实答应过你,她也没有出尔反尔。”魏夫人答得干脆,“可是——”
我极快地接过了她的话,“可是,太后,只答应让你生下孩子,却没说,这孩子生下来,可以活着长大。”
魏夫人垂下了眼帘,掩盖住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霍成君瘫在了床上,那身体,像敲碎了骨头似的,瘫成一堆,哭也哭不出来了,喊也喊不出来了,敲碎了她骨头的人,原本是她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
魏夫人便向那哭喊不出、傻呆呆的霍成君说抱歉,“霍皇后,别怪和田手辣,和田只是听命行事。也别怪太后心狠,太后同样无可奈何。你本不该生下这个孩子,当初喝药堕了他,反倒是一了百了。”
言毕,双臂又往里紧了紧怀抱,用袍袖遮住怀抱里的婴儿,就要往门外走,我挡住她的去路,“夫人可知当初,太后为什么没有再逼霍皇后喝下堕胎药,为什么她要多此一举允许这孩子生下来?”
我印象中的魏夫人,虽然外表冷漠,但她的心是热的,她有良知,分得清是非对错。我想只要把一切和盘托出,她不会再一意孤行,站在上官太后那一边。
但我低估了,上官太后在她心里的重要性,以及她对上官太后的忠诚。这份重要,这份忠诚,已然凌驾于她的良知和是非观念。
“子服不必枉费唇舌,如你一般,我对始未缘由,也是一清二楚。子服,你也别怪太后。我说了,对你、对霍成君,太后都是心有不忍,却不得不忍心。太后这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汉江山。”
我知道,凭我,是劝不住她了。普天之下,能够动摇魏夫人对上官太后忠诚的,只一人而已。
我不愿搬出这个人,去揭魏夫人的伤疤,但我别无他法。
“夫人,你不能带走这个孩子,更不能伤害他分毫,否则,你就对不起萧屹萧大人。”
今天结束
果然,此言一出,魏夫人立时住了脚,我撇过头,不去看她的脸。
“夫人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萧大人的死因么?子服今日便还夫人一个明白,萧大人便是为了,为了霍皇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去向陛下讨要公道,却被陛下恼羞成怒,杖毙而死。萧大人,他爱的是霍皇后,他临死,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霍皇后,母子均安。”
身旁的人,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声,甚至我有一刹那,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也许我不仅揭开了那心上的伤疤,还又往里狠狠地刺了一刀,我破碎了这个在宫里守了半辈子活寡的女人,对爱情唯一一丝美好的想象。
我难过,替魏夫人难过,替萧屹难过,替霍成君难过。
或者,我的难过,抵不过他们的万分之一,可是他们的难过,也抵不上我分别替他们三人难过的难过。他们只需要用一颗心难过着,我却要把一颗心分作几瓣,甚至找不到多余的空间,来替我自己难过。
“夫人”我犹豫着开口,大概是要安慰她,要不然就是进一步地说服她,但开口之后,我忘了自己的目的。
眼中,魏夫人的绝望悲戚是一团烧尽了的死灰,再远一点,霍成君的悲戚绝望也是一团烧尽了的死灰,这两团死灰仍旧被绝望和悲戚搅动着,搅出了漫天的纷纷扬扬,折磨不能停歇。
那个刚一出生便在哭泣,哭得没声没力,如同小猫小狗一般大的身子,些微的抽搐,那是在代替他的母亲、代替抱着他的这个人,对残酷的命运,做脆弱的呐喊。
最终,搅散了那些绝望死灰的,是慌里慌张跑进来的秀蓉。她上气不接下气,“坏,坏了,夫人,皇,皇后来了,还,还有陛下,陛下,也来了”
她声音不大,却震得我两耳,嗡嗡一片轰鸣。
轰鸣声中,是魏夫人的张惶失措“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难道是谁去向陛下通风报信了么?”以及霍成君的歇斯底里,“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两种不同情绪的失控,撞在一起,却意外地撞出了我的冷静,我问秀蓉昭台宫里可有侧门,秀蓉点头说有,正门在南,侧门在北,一前一后。从侧门出去,绝不会遇上自正门而入的人。
好丫头,给我吃了颗定心丸,我叫秀蓉赶紧领抱着孩子的魏夫人和她的侍婢从侧门离开,复回头抓住魏夫人的手,急切地,恳切地,“夫人,看在萧大人的面上,放这孩子一条生路。出去以后,不要回长乐宫向太后复命,把他送去,送去司马洛的家里。”
迫在眉睫,魏夫人仍在迟疑,我心急如焚,“求您了,夫人!子服,求您了!”却无济于事。
这时,霍成君扑通一声翻下了床,跌跌爬爬地,爬向我,爬向魏夫人,蓬头乱发,涕泪纵横,曾经的天之骄女、一度的皇后之尊,卑微地,卑贱了她的脊梁,“求您了,夫人!成君,求您了!成君,代萧屹,求您了!”
她不再是天之骄女、一国之后,她只是个为了保住儿子性命,不惜卑微、卑贱地把心底珍藏的爱情也拿出来乞求同情的可怜母亲。
魏夫人闭一闭眼,一点晶莹自眼下沁出,“好,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也会,代萧大人,保住这个孩子。”
天可怜见,总算,秀蓉送魏夫人平安出了侧门,还赶得及和我、和阿满一起,在正宫门处,迎接圣驾凤鸾。
“子服”王皇后一进来,就关切地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告诉我她有多么担心我,担心霍成君狗急跳墙,对我不利。全皇宫都知道霍成君恨我恨到了什么程度。
而我也知道,她这担心里有多少做戏的成分,她要取悦的观众便是汉宣帝。
“可巧,子服刚走,陛下便驾临上林苑,我就把你来了昭台宫的事跟陛下一说,陛下也是放心不下,我便提议,一起到这昭台宫,顺道也来探望一下冷宫的霍皇后。”
就算做戏,我想,王皇后,除了要取悦汉宣帝之外,对我总是一片好心,并无恶意。只可惜,她是好心,办了坏事。
左顾而言他,“玉娃妹妹呢?怎么不见她?是回宫了么?”
汉宣帝接道:“玉娃身怀六甲,不宜太过劳累,朕命她早些回承欢殿歇息。”
不可避免地将视线转向汉宣帝,汉宣帝也不可避免地和我视线相连,这是那夜之后,他在尽力避免发生的事情。
他想转脸,却没有转脸,仍是看着我,似乎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不能用眼中那一贯的迷蒙,在我面前,很好地遮掩他的情绪。只能蹙眉,彰显威仪,“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
我一愣,原来,他也看穿了,上回我和司马洛在常宁殿的私会,是霍成君布的圈套,只是不晓得,他有否看穿这圈套后隐藏的上官太后。
竭力笑得轻松,用头脑来判断,这应该是目前这种时候我正常的反应。
“多谢陛下、皇后挂念,子服并无不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霍皇后病了,吃了药也不见好,似病势沉重,她的侍婢着了慌,这才跑来央求我。”
当我笑着说出了上面的一番话,却立刻后了悔。不错,正常情况下我的确应该如此,可放到我和宣帝之前,这笑就反常了。因为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不可能对着宣帝,笑得这般甜美灿烂。
唉,可能吧,我写得实在太长了,汗,情节太过生硬了,汗。终究是蛇尾了。
汉宣帝何等样人,我的破绽,他立时察觉。这一回,是真真切切,威严了面色,他审视着我,质责样的审视。
我索性将错就错,一错到底,顽抗到底,将脸上的笑容,深及眼底,用这最无机心、最坦诚恬淡的笑,回视宣帝的质问狐疑。
宣帝在我这里一无所获,很自然地便把目光转向了,旁侧稍远处的秀蓉和阿满。我很担心,担心她们两个稳不住阵脚,但我不能表现出我的担心,甚至不能给秀蓉和阿满递一个“千万要镇定”的眼神,那不过徒然招惹宣帝更多的怀疑。
我不知道宣帝从这两个宫婢脸上发现了多少蛛丝马迹,再回过头,他疑色尽去,无事人一般的,也是淡淡一笑。
“哦?成君病了么?如此,朕也去看看她,她纵有千般不是,朕还是念着她的一些好处。”举步往里,又蓦然止步,斜眼瞥向他身侧的王皇后,“朕有子服相陪即可,皇后就不必跟着了,回去吧。”
“臣妾”即使克制,仍是吃味不已,王皇后正要表示异议,却在触碰到宣帝已显不悦的寒眸之后,垂首噤声。
如此,皇后退去,我们跟随宣帝入殿,这才发觉老天仍是待我们苛刻了,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将这内室里乱七八糟的物事整理一番。
铜面盆里,兀自冒着热气的小半盆水,另外大半,则泼洒在了地上。剪去婴儿脐带的那把剪子,用过以后,随手搁在了床沿。霍成君缩在床角,长发遮住了外侧的面颊,被汗水浸湿,纠结成了一缕一缕。她仅着中衣,环抱着双膝,耷拉着眼皮,心虚得可怜。厚重的棉被悉数推到床的最里边,高高地堆起,在那上端,还有一个,一个缝给小娃娃穿的红色肚兜。
宣帝的眼,便从那面盆扫到剪刀,扫过霍成君周身,停在那小肚兜上,最后才移到我、秀蓉、阿满三个人的脸上。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有某种危险 3ǔωω。cōm,在他的声音里若隐若现。“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低下头,心中急速地盘算着,目前的局势于我于霍成君,几分有利、几分不利。
宣帝究竟从这些东西里,瞧出了多少疑点,他有没有把些疑点和生子联系起来,倘若联系起来,倘若他得知真相,他是万万不能放过那个孩子,他怕是比上官太后更加急于斩草除根。
不知道这会子,魏夫人离开了上林苑没有。宣帝要是在昭台宫里搜不到婴儿,必定会盘问看守宫门的护卫,那么魏夫人就暴露了。所以在这之前,她一定要平安出了皇宫,一定要平安到达司马洛的宅邸,司马洛一定要当机立断,立刻遣人将这婴孩送离长安城。那此事,就功德圆满了。
对,就是这样,打死也不承认,能拖一刻是一刻,拖得越久越好。我第一个出声,“陛下在说什么?什么一回事?陛下倒把子服给弄糊涂了。”
汉宣帝没有搭理我,也许他根本就没打算从我嘴里撬出实情,望着秀蓉,“一直是你在这冷宫服侍吧,朕记得,你叫,你叫”
秀蓉答道:“陛下,奴婢秀蓉。”
一句寻常的答话,却令宣帝极其满意,满意地点头,“不错,朕记得,你叫秀蓉。”
“秀蓉”再唤一声,陡然凌厉,“朕问你,霍皇后得的是什么病?”
秀蓉猛地一哆嗦,哆嗦地绵软了膝盖,“回陛下,皇后,皇后,得,得的,是,是风寒。”
紧绷的心,随着那“风寒”二字,松驰开来。耳旁,宣帝在微怔之后,也松驰了那凌厉,“哦?风寒?好,很好。”又看向阿满,倒是更加和颜悦色,“阿满,你怎么说?”
阿满有些茫然,她茫然地看宣帝,又茫然地看我,我不着痕迹移到宣帝的身后,他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朝阿满鼓励地笑笑,轻轻地摇头。聪明如阿满,会懂我的意思,这一点,我有把握。
阿满也如秀蓉般跪下,却不是吓得绵软,她弯下了腰,将眸光下倾了四十五度,她很冷静,口齿清晰,“回陛下,皇后没有病,而是刚刚诞下了一名男婴。”
今天结束。
活到现在,从来我有把握的事情,希望总不会落空。直到今天,阿满,轻轻飘飘地,给了我当头一棒。
这一棒,是同时打在了三个人的头上,我错乱了,秀蓉错乱了,霍成君也错乱了。汉宣帝没有错乱,只是阴晦,阴沉而晦暗。
“那,这个,霍皇后,诞下的男婴,现在何处?”
我一直地将目光死死地绞在了阿满头顶,阿满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便看到我的目光。我把我心中此刻,那些无法置信,那些愤怒创伤,全部地放在了目光里。阿满,你要是再吐露只言片语,你背叛的,不是霍成君,而是我!是你口口声声甘心情愿为之付出生命的我!
阿满任由我的目光凌迟着,她背叛得很悲哀,她甘心情愿接受我的凌迟。她宁可将心凌迟,也还是要背叛我。
“回禀陛下,那男婴,被长乐宫的魏夫人抱走了,说是,要抱去司马洛司马大人的府上。”
如果说,当初我以为的小沅的背叛,只是一根插在我心上的毒刺,那么眼见为实的阿满的背叛,已经将那些毒刺覆灭了幻灭了。有毒刺才有怨恨,有怨恨,是因为对姐妹对人心还有幻想。可笑的幻想,以最可笑的方式幻灭。
汉宣帝不再说话,阿满也没有起身,秀蓉瘫软在一边,我还在幻灭。然后,宣帝,突兀地,迅疾地,大踏步,向外,几乎加入了奔的勿促。
他招呼着,叫喊着,殿外,他的内侍,他的随行卫士。“来人!来人!”
“陛下!陛下!!”
霍成君随即突兀地,迅疾地,踩着床板,光着脚,下了地面,碰翻了面盆,咣啷!戳到了剪刀,滴出一路的血,终于在宣帝离去之前拽住他的胳膊,撕心裂肺地哭,“陛下,你放过我们的孩子吧!他是你的儿子呀,他真的是你的亲生儿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