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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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三五年,彼时都会中炙手可热的许氏副总以被舆论淡忘。如今他仍有绝代风华,却不外乎是千人一面的富家子形象。
尹芝听不下去,命人拿过一张椅子,在他一边坐下来陪。
发型师为他洗发,由衷赞叹,“这样稠密浓厚的黑发,像一把海草。”说罢挑起他的额发,“额前还有美人尖。”
“遗传自家母。”
“那也必定是一位举世无双的美人。”
沈喻然不理,转头冲尹芝道,“不若你同我一起。”
尹芝不推脱,让人将长发修剪至齐肩。
沈喻然剪短一侧额发,隐隐露出整齐的眉角,干净清秀。
完事,她亲自帮他穿好外套,他们举止亲密,却绝无人猜测他们是一对情侣。世人眼光雪亮,家室身份,一经眼即看得清清楚楚。老板亲自开门,送这一主一仆离去。
沈喻然揉胃,“肚子咕咕叫,我们去吃东西。”
“眼看傍晚,是时候回去。”尹芝劝。
“不过三四小时,放心,今夜他们也不会回来。”
说罢拉她钻进人流,头也不回。
以为又是叫人叹为观止美轮美奂的高级场所,谁知他却一头扎进一条小吃街,一会是喜福斋的碗仔翅,转而又要年意堂的杨枝甘露。尹芝自小食这些,如今半点不觉新鲜,提不起胃口来。足吃了十几种,又嚷着要去中环喝下午茶。尹芝忽然想起九叔的小店,问沈喻然,不如我俩去吃牛腩拉面。
沈喻然摇头,“我不喜欢。”
他忘得十分彻底。
半日过得好似脱了弓的箭。
回程时天色已暗沉,尹芝坐在车子里,无端端心绪不宁。
他俩趁着暮色一路开到山脚下,忽见不远处有一片黑扑扑的人影,还未待车子泊稳便过来敲窗,尹芝啊地叫起来,如面恶鬼。是管家郑伯。
老人家从容地来开驾驶室门,“沈少,让老奴开车。”
“怎么是你!”沈喻然嗓门即刻高八度。
“四处找不到您,先生令我回来。”
“许伟棠在家?”
“大少十分担心您!”
沈喻然缩在座位里垂头丧气。
山路不好走,全赖老人家车技了得。片刻到山上,旧洋房灯火通明。
如同两名罪人鱼贯进入审判室,一家上下皆坐审判席一侧,当然,主审官是家主许伟棠。堂姐站在一侧,投射过来的目光犹似剜肉,至于许先生尹芝更是不敢抬头望一眼。
良久听见许伟棠叹气,“站着做什么,换件衣裳去休息。”又回头问管家,“路医生怎么还没到,打个电话催一催。”
沈喻然忽然开口,“不关尹芝事,是我一定要去。”他帮她说话。
“行了,管好自己。”家住有修养,不会在众人跟前大发雷霆,但尹芝心里十分清楚,此事他已怒不可遏。
路医生来得略晚,尹芝过去帮忙,却被管家拦在门外,“尹小姐,先生叫你早些休息。”
他的措辞生疏而客气,不必再纠缠,自己此刻全家心里已然多余。她觉得双腿沉重,拖着回了房。足等了一世纪,堂姐终于回来。
“喻然还好?”尹芝急着问。
“能好到哪里去?”
“他今天下午十分快乐。”
“可他因为走路太多,关节处内出血。”
“对不起。”尹芝诚恳认错。
“对不起?”堂姐叹,“阿芝,一切都已来不及。”
“我错在何处?”
“无家主准许,无人可私自带沈喻然下山!”
“他不是犯人!”尹芝瞪大眼。
“但他是病人!”
“病人亦有自由,他并非卧床不起,。”
“你修医科,你比我懂,他这样随时会死。”
“今天只是一个意外!”
“你还强词夺理!”
两人忽然停住,彼此如同日夜,无法相互了解。
静默维持一刻钟,房间好似一片旷野。
尹芝先张口,“先生为何囚禁喻然,我知道,这不只为他生病。”
堂姐不答话,床头桌角有只小钟,指针咔哒咔哒不住响。
尹芝走过去,俯身半跪在堂姐跟前,“我知道明日必然被辞工,我会离开,但在我离开之前,我想知道缘由。”
“阿芝,你何时变得这样关心他的事?”
尹芝努力理顺,却说不出来。或许是从她在九叔的小店中看到那张照片开始,又或者是打开了调酒师本沙明的画作开始,抑或之前在堂姐的一叠报纸中看到他的旧文开始。她无法回避他的事,走去哪里,都是他的回忆。他好比一颗神秘的行星,让人日日想拿一只望远镜去探个究竟。他想知道,那个世上无人不爱的沈喻然,究竟是怎样的沈喻然。
☆、他的前半生(一)
至年底,都会中似忽然感染一场瘟疫,眨眼间哀鸿遍野,平日里呼风唤雨的几条产业皆市面冷清,生意比之从前,更是一落千丈。许氏亦无可幸免。
劫难当前,叔伯长辈各自心怀鬼胎,只恨不能当下瓜分所剩无几的一杯残羹,一种太太小姐只知哭怨,重担悉数落在许伟棠一人肩上。
沈喻然眼看毕业,许伟棠拨出几日功夫过去陪他。又有数月未见,他长高一些,仍然消瘦。
跟他住在一间小公寓里,烧中国菜给他吃。
碗筷都摆上来,沈喻然却不动。
“没胃口?”
沈喻然伸手按他眉心,“你不高兴?”
许伟棠搪塞,“哪有的事?”
“你印堂无光,心事重重。”
许伟棠只得笑,“有吗?”
“我察言观色十分准。”
“吃饭。”许伟棠拍他背。
“我有权分享抑或分担。”
他说得对,许伟棠放下碗筷,轻描淡写,“如今世道艰难,许氏恐怕撑不过这一关。”
“怎么提前说起丧气话。”
许伟棠叹气,“都会中已尸横遍野。”
言归正传,沈喻然试着问,“总不能坐以待毙,接下来可有办法?”
“减薪,财源,等待被兼并或收购,这是将死之前的老路。”
“我同你回国。”
许伟棠揉他头发,开玩笑,“安心读书,我还撑得住,不需竟日躲你怀抱里哭。”
“只剩毕业论文需准备,放心,我不借你肩膀,借你一双手可好。”
“小孩子勿问大人事。”
这话不中听,沈喻然几乎跳脚,“我即刻博士毕业,早已是大人!”也对,寻常人读书到他这份年龄,已年介而立。
“好,小博士打算如何帮我?”许伟棠仍不认真。
“风大浪大,掌好舵总会绝境逢生,说不定可以一跃而起,反跳更高。”他眼神坚毅得不似往常。
回国亦不是说返即返,人人皆为千丝万缕的裙带关系束缚。
沈父第一个不同意,他有生已不打算再重返故里,何况沈喻然当下前程似锦,还未毕业,几家科研院校均向他伸出手来,他十分年轻,在此处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何苦回去人才济济的华人圈,吃那份拼命才熬出头的苦。沈喻然在父亲门外跪足一整夜,他骨子里有承袭自母亲的坚持与倔强。膝头绵软酸麻也不起身,旨在表明他意已决。
没有这样闹的,沈父到底心疼儿子,拉他起来看见一张同亡妻如出一辙的面孔,心若刀剜。
颤声问,“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你去抛家舍业,赴汤蹈火?”
沈喻然不答,全因那是一个谨记的身份。
沈父叹气,“明日约他来家里。半大的小人,说走便走,我这个当父亲的,好歹得知道是谁拐去的他。”这会儿只恨不能捶胸顿足。
隔天许伟棠登门拜访。
在沈父眼中倒也称得上仪表堂堂。言谈举止稳重得体,全然不像是市井登徒子。读书人看重这些。
几日后沈父亲自送行,登机前直说,“万事当心。”
沈喻然挽着父亲手臂,俏皮道,“当心什么?”
“你还小。”老父不禁叹气。
数十年前,这份年纪的男子,成家立业也不少见,甚至有人已然承欢膝下。转到而今,十七岁还是嗷嗷待哺的雏鸟。
许伟棠没去打扰父子俩,站在不远处看一份报纸。
沈父亲自过来,“喻然自幼为我娇惯,十分任性,日后还请许先生多有担待。”如同嫁女,殷殷切切。后来他自己同人说起沈喻然也是如此说辞,爱一个人,他在你心里永不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前半生(二)
沈喻然回国三五日即走马上任。
接过许氏才发觉,这桩庞大的家族产业实则早已满身疮痍。拨来弄去,大至高管,小到办公间叫不上名头的伙计,皆是沾亲带故,盘根错节。无人用心工作,各个打足心思浑水摸鱼,捞上一笔拍干净屁股即刻走人。
沈喻然同许伟棠商量换血,由着他们拖垮,天大的壮志雄心也迟早跌落高墙,摔得粉身碎骨。
许伟棠亦早有此打算,只是当初病在表里,无关乎痛痒之时,给人左右,无法痛下决心。如今已然病入膏肓,由不得那些不爱受这刀切肤之痛的人。
沈喻然在人后大刀阔斧,许伟棠自人前充铁面包公。
一众长辈皆来哭闹,只恨不能亲自提刀上前除去余孽。许老太也亲自上阵,拉许伟棠跪在许氏宗亲灵前,双眼带泪。许伟棠咬牙,一言不发。
老太太问儿子,“听凭一个外姓,鱼肉自家骨肉?”
许伟棠冷笑,“三年前为多分一杯羹抢得头破血流之时,无人识得你我是自己骨肉。”
许老太哑口无言。她
未必当真怜惜那些叔伯子侄,只恨如今凭空有外人在她眼前呼风唤雨。
她哀哀叹,“你到底年轻,怕你错信了人。”
这位人人口诛笔伐的副总不满十七岁,论及年龄外貌,实在无法服众。
可不足一个月,许氏俨然峰回路转。这位小小少年的决策力洞察力同执行力样样令人瞠目。
不知用了什么铁腕,竟有金融大鳄肯为许氏注资,政府亦打通人脉,久批不落的一头黄金地皮破天荒为许氏拔得头筹。偌大办公间如今也是一片清气新风,再无人趁工作时间饮茶读报打毛衣,过去一本漏洞百出的黑账如今亦悉数洗底。如今上上下下人人谈论这位清秀俊美的新上司,有人暗地里揣测他的来头,并因此寻获一些蛛丝马迹。
可成功并非全凭借天资,此中辛苦并非三言两语讲得尽。
常有人见沈喻然加班至深夜,有时干脆睡在办公室。司机清早来接人回去补眠,时常撞见他在私人盥洗室里咬一根牙刷,半闭双眼,忍者瞌睡摇摇晃晃。
敢这样舍生忘死倒也全仰仗年轻,回到家里躺在房中倒头就睡,不须辗转反侧,连一片梦也没有。若要任由睡到自然醒,恐怕十天半月不够,所以订闹钟,每次哗一响便霍地做起,困意犹在,疲惫犹在,到底还是小孩子,这会儿会觉得委屈,时常掉下泪来。许伟棠坐在床头手足无措的哄,转个身又见他在董事会上张牙舞爪,唬得一众元老汗涔涔。许伟棠笑他活脱脱人格分裂。
有时两人同在办公室,各自对住一部电脑忙碌,偶尔抬头对上彼此的目光,许伟棠眼神如若盯住稀世珍宝,沈喻然忽觉天大疲累都眨眼散去,为他受些苦,他一早甘之如饴。有相熟的朋友说他两人是患难夫妻,他喜欢这个说法。
可人到底不是机械,撑至两个月许氏已咸鱼翻身,沈喻然却发觉身体日渐衰弱。一日傍晚同几位董事开会,忽然发起烧来,头晕目眩,金星四冒,他强挨到结束,站起身来双膝绵软,若不是秘书眼疾手快及时扯住,他恐怕撞到桌角,头破血流。
忙送至路俊辉处医治。
亦医亦友的路俊辉不由大呼,“如今已不是封建社会,谁还敢剥削他连日做苦工。”
检查才知,盲肠炎。须即刻手术。
推他出影像室,他悠悠醒转过来。
分辨许久认清了状况,霍地爬起来去剥手腕处的针头。
路医生忙按住。
他推人,有气无力,“晚间有极重要的应酬,耽误不得。”
不足二十岁的男孩肩膀瘦弱,面色青白,十根手指细若无骨,乍看起来简直可怜。
“要拼命不须急这一时,再不手术,你会死。”
路俊辉不是吓他,发烧至三十九度半,由着他去他也走不出十步远。
秘书打许伟棠电话,他去内地谈生意,辗转赶来,已是半夜。
沈喻然手术后仍在监护室,皮肉不合,险些不能关腹,折腾得死去活来。
两个男人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吸烟,一时间烟雾缭绕。
路俊辉开口,“你给他多少让他恨不能为你舍生忘死?”
许伟棠心若刀剜,当初信誓旦旦允诺,给他安稳静好的日子过,如今兵临城下,却将他推上阵前。
路俊辉拍拍老友肩膀,“若能,日后不要给他委屈,也不枉他的全心全意。”
许伟棠明白此中深意。
修养一星期后沈喻然才勉强能下床,他生来不足,比常人须花得更多时间去恢复创伤。嚷着要出院,医生好歹多留他三日。一回家便挣扎着换上工作装,伤口仍然隐痛,路俊辉开镇痛药给他,合着酒喝,十分奏效,眨眼便见他坐在办公室里低头读文件。从前不屑他的人这会儿也不得不心悦诚服,这世上恐怕只有他,为着这间公司,倾尽心血。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前半生(三)
不过说起可笑,堂堂许氏副总,到如今仍有一篇毕业论文未完成,他得偷来几日安心学业,否则无法完成毕业答辩。许伟棠跟他同走这一趟,他如今愈发离不得他。
临行前头一晚,司机接沈喻然回家晚饭,许伟棠近来应酬多,时常不在,偌大餐厅只得他一个,他看经济新闻打发时间。
忽然门铃叮咚响,佣人去开,一叠声喊二少。
沈喻然初来乍到,涉水不深,许家三姑六婆刚刚掰扯明白,这一位的名字他倒是一早听说。可他照旧吃饭,舀一匙甜汤送到嘴边呵气。
佣人给许伟伦递茶,赔笑,“大少还未回来。”
许伟伦眼皮子不抬一下,将车钥匙朝茶几上一掷,“我找另一位。”
佣人十分识趣,“沈少还在用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