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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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阴 作者:苍鬼
1
1、饮马桃花时(一) 。。。
四五声春雷,三两场细雨,草色初现,柳芽儿嫩黄含绿,一片凝烟,正是一春之绝好时候。
皇城里外桃花灼灼,如云似雾一片,迷醉了整个皇都。年轻男女皆换新装,三五成伴,携游花下,日日如此,韶光默默溶在女子巧笑、才俊吟咏及各式小贩吆喝声中,桥下碧水载着几点桃粉,悠悠地远了。
欢闹的孩子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偕着一串儿银铃似的笑声从街上跑过,皇城里又有几家挂起红绮罗,红嫁衣映着新娇娘的脸,风乍起,娇红花瓣纷纷扬扬飞了漫天,渐远。萌动的春心渐渐在繁华中归于静寂,一年一度的桃花节就这般悄然而过了。
这年,皇都里有一家酒家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没有炮竹礼花,没有大宴宾朋,只是在皇都某个寂寂小巷里,花树底下,一红衣男子妖娆地笑着抱出了一坛酒,倾在了门前的青石地面上。
酒香四溢,就连店门口那棵树都醉了,纷纷扬扬地落下许多花瓣来,落了一地,落在残酒里,落在了那个男子的衣襟上。
妖放下空了的酒坛,揣手笑着,仰起头望着如云似盖的花树,道:“开张了。”
妖是卖酒的。孤身一人,带着个干活打杂的哑童,唤作休言。白白净净一漂亮秀气的少年,可惜了口不能言。
妖卖酒是不同于别家的,妖只卖酒。门前花树下,摆着几张桌子,几条长凳,头顶上也没个遮挡的屋顶,日光雨水皆能从那亭亭如盖的花树树冠的间隙里落下来,偶尔顺带偕着几片花瓣掉在桌上。
妖极懒,大小的活儿便都是休言在做。清秀的少年拿着布细细地擦拭着树下那些香柏木的桌凳,斑驳的光点落下来,随风摇曳,少年鼻尖上隐约有汗水莹莹,妖揣着手,慵懒地倚着那棵花树,眼帘半挑,极致妖娆。
妖选的地方太过偏僻,幽深曲折的小巷不知拐过多少个弯才会抵达皇都的大街上,这一路过去始终都是人家的院墙,连后门都不曾有,任谁走在街上,也不会想到这青苔小巷尽头会是一家酒肆。故而,妖的酒肆开张数日都没有人来。妖也不急,依旧是每日里在树下站着,偶尔坐到凳子上,托着脸颊打盹。
百里明月是妖的第一位客人。
很久以后,回想起初见的那个清晨,百里明月都还是会觉得惊艳。
那天在朝上跟那几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儿辩了几句,下朝的时候就听着他们说什么年少轻狂,不知深浅之类的话,心中略有抑郁,于是下朝之后宣王百里明月就舍了轿子,想一个人四处走走。
信步街上,不经意听旁人说,几天前一阵酒香几乎醉了半个皇城,明明桃花节都过了,可浸在那酒香里偏就觉得跟身处桃花林一般,漫天飞舞的花瓣,美得醉人,惹得许多人都想寻找那酒香的来源,可半个皇城都浸在酒香里,想找,也没人找到,有甚者,跑遍了半个皇城的所有酒楼酒肆,也没有找到那酒。
说话的都是些普通百姓,没有多少学问,不会用繁复而华丽的辞藻,偏生就让百里明月动了心。
详细打听了那天的事,百里明月没有回府,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那些尾随在他身后的影卫们在百里明月进了那七拐八弯的小巷之后,终于被他们的王爷给甩掉了。
百里明月没有想那些影卫的事,只是中了蛊一般的,凭着直觉往幽处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个人。
晴空一碧,万里如洗,晴好的光芒倾落在黛青的瓦上,周围古朴的房子上甚至还有青青草在随风而动。那人站在一棵如云花树下,无比妖娆。
男子揣着手,斜倚着花树,一头如云似瀑的青丝无比柔顺,随意地披着,只拿一根丝带束了发尾,反而越发显得不羁。有微风拂过,落花纷扬在他飏起的发丝间,飘然出尘。他穿着一身红衣,宽袂博带,松松垮垮的,白色里衣倒是贴身,露出一段精致优雅的锁骨。
他站在那里望着他,他察觉到了他,扭过头来。百里明月这才看清这人的正脸,一张精致美丽得令女子都羞愧的脸。百里明月从来没想到过男人居然也能如此……
妖魅。
百里明月从未如此失态过。他站在那里,竟是愣住了,一动也不能动,完全忘了还有自己的存在。
那个人,那个男人,只是慵慵懒懒地看过来,带着一点狂草收笔时的疏狂和随性,却又像妖娆美丽的地狱毒花,妖冶邪魅,吸了人的精魄,兀自妖娆起来。纵是如此,却还是教人心甘情愿地奉上一切,教人虔诚地膜拜。
妖在看到他的第一位客人的时候,勾唇一笑。
唇角含着温软的笑意,飞挑的眼梢勾起慵懒的妖魅。
妖笑,像是绝顶的画师随意地一挥手,浓墨就泼出去,泼成鲜活恣意的游鱼或是摇曳生姿的莲。
百里明月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走到桌前坐下的了,只记得那个一身红衣的男子揣着手施施然地走到他面前,在踏上青石地面的时候,木屐叩在石板上,发出一声一声清脆而悠然的声响,仿佛他的心跳。
“客官要酒?”
这个妖娆到了极致的男子,声音竟是如此……如此幽远。清清淡淡的声音,仿佛碧空晴日下的溪流,微波粼粼,又像是水墨里水雾迷濛的远山或者一叶扁舟,带着寂寂的淡泊味道,无端地在人心底勾出一片清明来,澄澈如镜。
没有酒旗,没有招牌,居然就是一家酒家。
“本……我要前些日子醉了半个皇城的那酒。”百里明月没有饮酒就从心底里确定了,那百姓口中传说的酒香就来自此处。
面前的红衣男子微微一怔,接着,笑起来,宛如一枝夭桃临风沾水,溶了阳和的柔软春水淋淋漓漓地泼洒开来,兀自娇娆,不意惊艳了旁人。
“醉了半个皇城啊……”
笑意渐渐敛了,收拢进那双飞挑的眼里,妖回头对休言说:“休言,给这位客人上一壶桃花酿。”
桃花酿……
休言托着一只青花白瓷小酒壶和一只小酒盅上来,放在香柏木的桌子上,给百里明月斟了一盅。洁白细腻的瓷酒盅里倒进酒后显出淡淡的青碧色来,若有若无。百里明月端起酒盅,放在唇边嗅了嗅,果然醇香,有着桃花的味道。
树上的花瓣悠悠然飘落,有花瓣也被这酒香给迷惑了,不飞往别处,不偏不倚地飘落进酒盅里,泛起淡淡漪澜。百里明月也不恼这争酒的花瓣,反而勾唇笑了笑,不在意地抿了一口。花瓣轻轻碰触着百里明月那淡粉的薄唇,相映而辉。
妖的酒自是极好的,轻抿一口,便觉得齿颊留香,入喉,一股清透微醺之意渗透到四肢百骸里,什么冗杂块垒,全部都被这清酒融化了,不见了。依稀见,桃花碧水上,灼灼欲燃。不知不觉间,一盅酒悉已入腹。
百里明月就着纷飞的花瓣饮酒,妖便揣着手站在一边,也没有刻意去看他或是不看他,只是那么闲闲散散地斜立着。
一壶酒倒尽最后一滴,百里明月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妖看向这边,轻轻摇了摇头。“会醉的。”他说。
听了妖的话,百里明月便垂下了眼。宣王百里明月是公认的美男子,此世人皆知,可是宣王像现在这样垂着眼,乖顺得像一只白兔的样子却是没有人知道的。百里明月此刻已经带了几分醉意,眼底迷濛,抬了抬眼,眼神无辜而渴望。妖还是摇了摇头。
桃花酿的后劲其实也不大,只是百里明月在这方面的反映要较一般人慢些,此刻醉得酣了,行为都幼稚起来,端起青花白瓷酒壶倒过来,还在试图倒出几滴来。风流倜傥的宣王身上还穿着朝服,居然有这种行为,教一旁的妖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结果很令百里明月失望,他使劲倒了几下也没有再倒出一滴来。堂堂王爷像个小孩一样赌气般将酒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砸坏了是要赔钱的。”妖笑盈盈地说。
“你……”百里明月抬起头来,望着妖,妖那比酒更醉人的笑颜落进眼底,百里明月痴痴地问:“你叫什么?”
“妖。我叫妖,妖魔鬼怪的妖。”妖的脸上是娇娆艳丽的笑,绚烂得令人睁不开眼。
“本王名为百里明月!百里明月的百里明月。”百里明月得意地笑着。一旁的休言忍不住笑了,呲出洁白致密的一排小牙。妖却一直都是那么温软的笑着,看不出一丝讥讽。
“酒钱,五十两。”妖语笑嫣然。
百里明月摸了摸袖子里,又摸了摸腰上,摇了摇头。
某人脸上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
百里明月的贴身侍卫止戈找到他的时候,他家王爷正犹如弃犬般歪着头望着一个一身红衣的男子。
止戈扛走他家王爷的时候,百里明月还在冲着妖招手,说“妖你真是个好人”。某人袖里揣着五十两纹银笑眯眯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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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饮马桃花时(二) 。。。
一晃三日过去,宣王百里明月在好友苏天彧的鉴玉轩里看到一枚玉镯。那掌柜的看到宣王的目光在玉镯上流连了一下想是王爷已经动了心,便将那枚玉镯从架子上取了下来,向他详细地介绍起来。“……这镯子,若是送给心上人……”掌柜的言尽于此,呵呵地笑着,眼中精芒闪烁。
定远将军家的女儿杜若,豆蔻年华,正是宣王的青梅竹马。宣王百里明月对他那青梅竹马向来是有求必应,此乃全城皆知的事情。这个掌柜的不愧是大奸商苏天彧手底下的人,对主顾的心思那是猜得透透的。百里明月没有教这个胖胖的掌柜失望,饶有兴趣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这枚玉镯。
莹白的玉石中一点鲜红与周围白玉红白分明,宛如嵌进去的一般,却又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反而衬得白玉愈洁,红玉愈艳,煞是好看。那一点妖红灼灼欲燃,蓦然地教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一身红衣的妖娆男子——妖。
“天彧——天彧——”百里明月扔了手里的镯子就往里间跑,掌柜的瞬间就瞪大了眼,呼吸和心跳都给吓住了,目光随着被宣王扔到身后的玉镯下坠,脸色呈现出灰黑之色。幸而止戈身形如风,未及那镯子落地就稳稳地接在了手里,还给那惊吓得僵了的掌柜的,跟了进去。
“苏苏?苏苏——”百里明月在鉴玉轩后面的庭院里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苏天彧,弄得到处鸡飞狗跳。转过拐角,百里明月终于撞到一个端着盘子的丫鬟,丫鬟手里端着的茶壶茶盏悉数掉到地上,后面追上来的止戈都抢救不及,没一个完好的。
止戈皱了皱眉,叫住还要往前瞎找的百里明月,“王爷!”
“嗯?”百里明月停下来,疑惑地望着止戈,后者用目光指了指湖边的凉亭。
亭中锦罗绸缎悬垂,石桌上的香龛里腾起袅袅娜娜的香烟,一男子端坐亭中,手执一柄白玉扇,正笑吟吟地望着这边。
男子着一身孔雀蓝滚金云纹锦缎的修身长衫,脚边坐着一女子柔弱无骨地倚在男人腿上,媚眼如丝却是望向湖中新荷。男人身后亦有一女子,恭恭敬敬垂手而立,低眉含眼,目不斜视。而那男子在这样的奢靡气息中带着三分不深不浅的笑意,竟隐隐透出温润端方的气息来,无丝毫违和感。
毫无疑问,那男子正是苏天彧。百里明月顿时笑逐颜开,一路小跑着过去,“苏苏——”
百里明月,堂堂宣王,在朝堂上总是无愧其身份,可是一旦出了朝堂,简直就跟个孩子一般,任性又容易闯祸,总不叫人省心。也就止戈能够耐着性子跟在他身后给他收拾烂摊子。
“苏苏!”百里明月奔到亭中,在苏天彧身边坐下来,端起苏天乐面前那盏茶不管不顾地就灌了下去。
苏天彧身边身后的女子看到百里明月皆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致意,身为堂堂王爷的百里明月也不介意对方礼数未到,正向苏天彧不介意百里明月端起他的茶就喝一样。
这两人相交七八年,对彼此的性情都已经相当了解——呃……或许,该说是苏天彧对百里明月已经摸得相当透彻了,至于百里明月对苏天彧了解到什么程度,这个无所谓。
“刚才那一套茶具,五百两。”苏天彧笑吟吟地说。百里明月隔几天就要来鉴玉轩打碎点什么,刚开始苏天彧还有兴趣解释——呃,或者说是编造更确切些——那些被他打碎的东西价值几何,可是后来他发现百里明月其实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也就干脆省了解释,直接报价,于是导致了苏大奸商的活儿越来越没技术,从欺诈降格成为了勒索。
“诶?”百里明月歪了歪头,不大信。
“嗯。”某人意志坚定地点了点头,面上那三分笑意仿佛是生在唇边眼角的一般,始终不曾褪却。
“哦。”百里明月认了。
“等下我派人随你一起回去取银子。”
百里明月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兴奋地去抓苏天彧的手,人家苏天彧却在他的爪子够到自己的手之前把放在桌子上的手收了回去,顺便还拿扇子敲了这只跟它主人一样天真得犯傻的爪子一下。
百里明月吃痛地收回手,吹了吹,“不痛不痛,乖……”
止戈丢脸地别过头去,苏天彧置若罔闻,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的笑。
“天彧前些天可有闻到酒香?酒醉皇城,恰如古人云,‘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不听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寒江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①’,啧啧……”百里明月说着,言语间竟是无比神往,仿佛自己亲历了那几日酒香醉皇城的日子一样。
苏天彧自己斟了一碗茶端起来,想起这茶盏方才被百里明月用过了,顿了顿,又将放了回去,拿扇子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若是苏某没有记错,那几日你好像是出皇城去了罢。”
——朝中要员被杀,鲜血喷溅在床幔上,宛如一弯血红的月牙,利落狠绝的作风,正是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桑所为。据说那几日有人在皇城外见到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