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las·黄昏书-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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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符文旋转着,正如行星与他的血脉。
他阖上双目,额头紧贴着剑柄,柔软的流动轻轻托举着他,光芒自深处上浮。
声音,光与往昔。
名字与名字被同时开启与奉献,双重的镜像彼此重叠,微暗的火焰。
假如能再次回到那个离别的雪天,他想要告诉佩列阿斯:不要担心。什么都不必担心,因我是你的剑与披衣。
明烂的光迅速聚拢,凝聚为一团没有形状的光球,悬浮于尼尔的面前,“名册”正在形成!咏唱到末尾,尼尔的意识已模糊不清,但他完全知道了自己在说的是什么,正如任何见证这法术的人都会明白一样。
“‘我将真名写于造物的书页,正如最初我被给予。’”
不知来处的白噪音飞速旋转,表象的世界如同窗帘被撩拨开来,作为本源的“书”即将听从法师的召唤,真实与虚幻皆归于它当中。
广阔的泉池顿时光芒四射,有什么东西敞开了——
倏然,一只巨大的翠眼出现在倒影中!它占据了整个水面,仿佛自大地中裂开,天降的深渊,冰冷的祖母绿。
翠眼并不眨动,它就这么凝视着尼尔。虹膜放散状的纹理微微颤动着,就像自瞳孔散射的光所遗留的灼痕,漆黑的瞳孔将青年与巨兽完全圈住。恐怕没人愿意承认这是活物,因为不管是可见的眼,或是其后不可见的存在,都超出了人能够承受的恐怖。
被脚下诡异的巨眼惊慑,尼尔的吟唱停顿了片刻,心脏剧烈跳动,他几乎被这目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不行,不能耽搁,法术必须继续,一点岔子都不能有!于是他试图平静下来,继续念到:
“听从我的声音,你的名册昭然于此。’”
尼尔浅浅地吸了口气,只差最后的一步。当他呼唤佩列阿斯最初的名字,名册残页就将融合于他自己未成形的名册,二者合一,两重的和弦震荡鸣啭。
“‘我的真名是——’”
刚要开口,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冰凉。
尼尔低头,发现左胸插着一枝青铜鹿角。
他没想到那兽竟然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气息。它借助着从“书”流溢出的能量,具化出一枝青铜刃般的角,刺穿了骑士的胸膛。
身体感觉到热,他知道,因为血涌出来了。
由于施法者的熄灭,即将收敛成形的“名册”迅速涣散开来,挣脱缰绳的能量狂暴地四窜!
左手的红色宝石戒指瞬间破碎,红光一闪而过。巨型的翠眼瞳孔收缩,空间剧烈地鸣振,逃窜之蛇般的光芒被强有力的能量束住!
血液随着呼吸一股股地泵出,他的肺被撕裂了。尼尔远远听到有人喊他,奔向他,可他已无力回应。
海上吹来一阵风。
黎明之中,青年放开了手中的剑。
世界上最后的气息,愿是在呼唤你的名字。
“以德列。”
于是,新的名册成型了。
LI。
最初,他想起自己被给予的名字——
佩列阿斯。
他环视四周,被冰封的图书馆一片死寂,桌上摆满了素描,连地上都散落了不少。他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何要画那么多。蓝眼睛的少年微笑着,注目他。
尼尔去哪儿了?
佩列阿斯昏昏沉沉的,他试着再回忆了一下,还是想不起,是去哪里玩了吗?
他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对少年说。于是年轻的学者休息了片刻,抛下杂乱不堪的书桌,沿着螺旋形的楼梯上行。
佩列阿斯走走停停,累了就依着扶手歇一会儿。他思索着,又像什么都没想,仿佛只是徒劳地想将花瓶的碎片粘合。
既然什么都记不清,他决定想想一会儿找到尼尔之后的事。天气很冷,一起煮点什么热饮,然后趁着天色还明去森林边散散步,两人好像许久没有这样出去过了。
黑暗的空间仿佛没有尽头,学者袍上的阿贝尔文晕着一圈微弱的银光。时间的飞絮漂浮着,无法抓住。当远远望着出口的那点光亮,他以为自己几乎在这里耗尽了一生;而当他真正被一片光明、一阵微风带出这黑暗,又觉得之前无非走了三五分钟。
光亮叠着光亮,他看到了天空。
被封闭的空间在“名册”重生之地开启,然后又紧紧闭合,大地深处的图书馆土崩瓦解。
太阳已经让雾气消散,庭院还是湿漉漉的。佩列阿斯沿着一条走廊前行,他认识这里只是并不熟悉,就像一个仅仅听说过名字的人。
对了,这里是储存着珍贵书籍的真理女神殿,与学院的那座遥遥相对。做学徒的时候,老师曾带他来过。
“可为什么我在巴尔德山?尼尔在哪儿?”
不不不,尼尔应该在……在北方?
就在佩列阿斯的思绪陷入混乱之际,他听到前方有人在喊着尼尔的名字,是朋友的声音。似乎是……是伊戈,他记起来了,那剑法精准的西比尔骑士。
走了没多久,佩列阿斯忽然发现尼尔的枣红马站在庭院边缘,它垂着头一动不动,也不听他的呼唤。
沿着甬道前行,他终于来到回廊的尽头。
泉池广阔如镜面,天空看上去就像一块垂地的桌布,海洋不过是一些随意铺延的褶皱。众多的蓝色蛮横地占满了人的视域,亮得晃眼。
佩列阿斯看到伊戈跪在泉池中间,不远处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
水是红的。
“伊戈?”
伊戈回望向他,满脸惊诧。一枚不合时宜的眼泪滑落,就像骑士还来不及想到悲伤,身体已经预先做出了反应。
学者张了张口,语言忽然弃他而去。
佩列阿斯看到了,被伊戈所怀抱的那个青年——
金发的骑士睡着,手垂入水中。他披着父亲的铠甲,胸前搁着父亲的剑。和那创造了金星的人一样,他满身鲜血。
LII。
有个人曾对他说过:要弄清楚究竟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守护住那个信念就好。因为你必将不断去选择,不断放弃其他东西。
他就是这样想着,才能强撑着从山中回到小屋。
即便经过简单的处理,被尖锐的石块划伤的左手仍没能完全止血。他并不畏惧疼痛感,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也能使伤口麻痹,只是在厚实的积雪中跋涉实在太消耗体力。等他回到家中,已经连提起风灯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瘫坐在桌前,浑身冷汗。
眼看着天色完全暗下去,风雪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
“得去接尼尔。”他支撑着身体站起,血液如被抽空般,强烈的晕眩让他差点一个趔趄摔到在地。
“得去把孩子接回来。”他又重复了一次。
尼尔才七岁,他不放心让这孩子独自待在家中。所以每次他上山采药,都会把尼尔暂时托付给镇上的老妇人。现在已经晚了,非得把尼尔接回家,否则孩子会不安。
他换上一件干燥的羊毛披风,拿一根手杖,提起风灯便出门了。
北风与雪尘打在他身上,响声沉闷。
往日最熟悉的山路现在竟需要竭力辨识。身体沉重,意识也在不断下坠。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手中的风灯没了。什么时候掉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没办法,他只好对手杖施了法术,使它能发出照亮雪地的光焰。他不是术士,要维持一个法术得耗费很多精力。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模模糊糊出现两个身影,似乎是一个孩子一个成人。那孩子也看到他了,远远跑来。
嗯,看那跑步的姿态,确实是他的尼尔。
孩子扑通一下抱住他的腿,久久不松手。热乎乎的小家伙贴在他身上,哈出的热气弄得人怪痒痒的。他笑着蹲下//身,抱住这粘人的小家伙。
“抱歉,我来迟了。”
“没关系,老师工作很忙的。我表现得很好,帮斯拉米克大叔提了兔子,还跟他学做弓箭。”
“他带你去打猎了吗?”
男孩点点头:“下次我一定能自己猎到兔子!”
猎人过来,摸摸男孩的金发,拍掉上面薄薄的积雪。他是住在东边的猎户,今天正是他的母亲在代为照顾尼尔。
斯拉米克笑揉揉鼻子:“佩列阿斯先生你不知道,从黄昏起这孩子就不安分了,还是老样子,趴在窗边等着。我老妈跟他说:‘亲爱的你别急,先生很快就来接你了,过来吃块点心吧’。你猜怎么着?这家伙自说自话:‘山里危险,等我长大了就不让老师到山里去,需要什么我去弄就好’,你瞧瞧,小小年纪就有主意。刚才也是,他看你总是不来,硬是要带着小剑去找你。老妈放心不下,就让我领着他出来了。”
尼尔有模有样地握住剑柄,这是镇上的铁匠专门给他做的,还没开刃。
“铁脾气,劝都劝不住。”
谢过猎人后,师徒二人往家的方向走。
佩列阿斯把尼尔护在毛斗篷里,小家伙抓住他的长袍。凛冽与昏暗,雪地在银白的光亮中缓慢地延展,风一直吹,但寂静似乎本该如此。
佩列阿斯仍然虚弱,可这个时刻让他感到绵延在身后的充盈。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走,越过无人的山丘,黑暗悄声尾随。再没有什么足以使他畏惧,因为这个孩子依偎在他身旁,如同他就是唯一的堤坝。
“你冷吗?”他发现尼尔一直垂着头。
尼尔摇摇头,仍不说话。
“走累了?来,到我背上来吧。”
尼尔再次摇头,呼出的白雾使得浅色的睫毛上凝了一层霜。佩列阿斯忍不住捏一捏孩子冻得通红的脸颊。
“老师,你以后不去山里了好吗?”
佩列阿斯愣了愣,笑道:“很抱歉,恐怕是不行的。但我保证再也不来晚了。”
“这不是关键,”孩子一脸严肃,“你身上有血的味道,你受伤了。”
他本打算瞒过去,但想想看,他不该欺骗尼尔。于是他给尼尔看了自己的左手,并宽慰男孩说一切都不要紧。
尼尔看着布条上的血迹,垂下头。发梢遮住孩子的双眼,这金色让佩列阿斯很难形容,毕竟世间很难有如此的柔软。
“老师我背你,行吗?”
“可以,”他拄着手杖,勉强起身,“以后吧。”
之后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男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佩列阿斯笑笑,用斗篷把孩子裹得更紧些,然后使手杖的光芒看上去更加温暖。
这样就足够了,学者告诉自己。
在没有声音的世界,只有这个孩子同他交谈。
回到家后,佩列阿斯还没来得及去把壁炉烧得旺一些,尼尔就不让他多走动了。小家伙麻利地拢起火,站上圆凳,把盛着冷汤的铁锅挂到火架上。
“小心些。”佩列阿斯怕尼尔被烫到,便念动咒言,使火星子不会飞出来。
土豆牛肉汤的香味逐渐飘出,汤炉咕嘟咕嘟地冒泡。佩列阿斯盛了两碗热腾腾的汤,尼尔拿来木勺和黑麦面包。学者没有信教的习惯,他们在进餐前并不祈祷,佩列阿斯喜欢在这个时刻问问尼尔一天的见闻。
从尼尔的叙述来看,这孩子和镇上的人们相处得很好,也有同龄的朋友,这让佩列阿斯放心。他承认自己性格冷僻,所以不希望尼尔被辖于他单调的生活。不过有时候他也希望尼尔能安安分分地念书,这孩子总是难以专注于书本。要么是一只燕尾蝶,要么是风声,或者仅仅是照耀在书桌上的日光,尼尔对什么都好奇,除了读书。佩列阿斯很难理解人为什么会因琐事而分神。
佩列阿斯还记得尼尔第一次唤出风术的情景。那时他为了哄孩子开心,随手变了一个纸蝴蝶的小把戏。没想到尼尔立刻就照着做了,甚至比他做得更好。未经过“命名礼”也没经过训练的人几乎难以施行法术,可这孩子轻而易举就能办到。学者高兴得难以言表,他兴冲冲地从图书馆挑了好几本适合教学的书籍,还仔细地构想了培养术士的方案。
“这孩子一定会成为传奇般的术士。”他这样想着,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然而当他抱着书回来,却看到尼尔把书丢在一边,认真用小刀在雕刻一把木剑。那样的眼神佩列阿斯太熟悉了,就像在凝视着世上第一枚钻石。
于是学者放弃了。很可惜,真是非常可惜,他有点能理解老师当年的想法。
佩列阿斯叹息着,喝一口凉了的肉汤:“尼尔,我们很快就会去帝国一趟,赶在11月结束前出发。”
无心进食的孩子一下子抬起头,双手扒拉着桌沿:“真的吗!太棒了,又能见到伊戈和卡洛亚洛!”
“你要叫他公爵大人,或者加上‘先生’。”学者用汤勺指指男孩。他没提伊戈,因为伊戈不喜欢被人以姓氏来称呼。
“我给伊戈写了信,这次去他会开始教你剑术。我们大概待到冬天结束才会回来。”
尼尔已经兴奋地说不出话,只是左顾右盼,似乎这闪亮亮的目光放置在哪儿都不合适。
“所以要乖乖吃饭。”
“嗯!”
晚餐结束后,佩列阿斯拗不过尼尔,只能同意让这孩子来帮他上药、包扎。
解开布条,血淋淋的伤口自掌根起,延及大半个手腕。他今天在采集草药时不小心从一个斜坡滑了下去,被暴露在积雪外的三角形石块划伤。皮肉以不规整的形状裂开,看上去很吓人,好在伤口不算深。
佩列阿斯再三询问尼尔,是否要看。尼尔不曾迟疑。
首先用清水将伤口周围的血污渍擦拭干净。他留意到孩子的手在颤。尼尔擦得非常仔细,生怕弄疼老师。
在给伤口涂抹药水时,孩子已经不再颤抖。尼尔不断地说着安慰性的话语,往常老师就是那么安慰他的。
自己反而被尼尔当成小孩子,这让佩列阿斯有点想发笑。他忍住了,如果现在笑出来尼尔肯定会发脾气的。
“接下来需要给伤口缝几针,我来吧。你干得很好了。”佩列阿斯摸摸尼尔柔软的金发。
尼尔摇摇头,默默穿着针,然后将针在火上炙一炙。
学者知道自己的学生在手工活上的细心,就默许了。
当针线穿过皮肤时,男孩的背不由地抖了一下,尽管他的手仍然很稳。
“没关系的,我不疼。”佩列阿斯柔声说道。
尼尔也不抬头看他,继续缝合。他在穿针时尽量利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