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故事-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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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傅宁抒又说,还往我看来一眼:「寺院后头有个大池塘,里头还养了一种……据说是不怕冷的鱼。」
我咦了一声,不禁诧异:「像今天这样冷,也不会冻死么?」
傅宁抒笑了笑,便道:「一会儿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也笑,嗯了一声,脚步也不觉快了些。
又再走了一会儿,就见寺院的山门了。
这座寺院,比我想得还要大一点儿,本来以为盖在山里,应该没什么人的,结果去到的时候,虽然不是香火鼎盛,可也有人特地携了香烛过来。
傅宁抒领我进了前殿,直接取用这儿备有的香,跟着其余的香客一块儿,依着次序拜了一回。
拜完最后一尊佛像,傅宁抒便喊住了一个小师父,问他们住持在哪儿。
那小师父看了看我们,就说稍等,便往殿旁走。没一会儿,人又回来,后面还跟着另一个穿了袈裟的,比较有年纪的师父。
「至清师父。」傅宁抒开口,对那位师父微微合掌。
「老衲早上才想公子也许会来,这一会儿您就来了。」被称作至清师父的人,也合了下掌,和气的说。
「上回多亏了师父,一直没来致意,实在过意不去。」傅宁抒又说。
「多得您放心上了,这事儿……」
两个人就这么说起来,一边就往旁过去。
我愣愣的跟着走过穿堂,绕到了后边的院阁,这儿的园子很大,种了不少草树,有不少人拜完佛,也往这头来。
那位至清师父似乎有别的事儿要同傅宁抒说,就叮嘱也跟过来的小师父,让他领我四处走走。
我有点儿迟疑的往傅宁抒看去……
「不要紧。」傅宁抒拍了下我的肩,又说:「养鱼的池塘就在不远的那边,你不是想看?先过去吧。」
「哦,那群鱼么?」至清师父笑了笑,说:「它们一点儿也不怕冷,早上水面结了薄霜,可还是活蹦乱跳的。」
我不禁觉得惊奇,睁了睁眼,脱口:「真的?」
「小施主亲去看过,就知是不是真的了。」至清师父呵呵笑道。
一边的小师父即刻开口:「施主,请这边走。」
我又看了一眼傅宁抒,见他点头,才同那人一块儿过去。
那池塘就在园子深处,极为广阔,上头横了一座小拱桥。
小师父领我走上去,边和我说着池子里的鱼,是很久以前人家拿来放生的,本来怕山里冷,这群鱼要撑不过冬天了,所以师父拒绝,哪想那人仍然把鱼给放到池水里头。
好些年过去啦,它们还是活得好好的,甚至……似乎越冷,活得越好,小师父边瑟缩着肩,边抖着声音说道。
我看他身上只穿薄薄的僧服,赶紧就说:「小师父,你进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可以的。」
一听这话,小师父立即合了合掌心,转身就快步往廊院那儿走了。
我靠近桥身,往下望去,隐约能见水下鱼儿游动的身影。那些鱼儿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上方有人,慢慢地就往这头聚集过来。
我往旁看了看,见着桥的另一边有个师父走上来,似乎准备喂食,连忙跑过去,问他能不能让我喂一点儿。
那师父愣了一下才说可以,便把饲料往我一只手心里倒了一些。
我小心的捧好,高兴的走回原来的位置,用另一手一次捏了一点儿往水里撒。那些鱼儿本来还慢悠悠的,即刻一下子聚拢了过来。
没一下子饲料就全撒光了……
我拍了拍手,望着那些还不肯散去的鱼群,不禁笑了笑。
「……在笑什么?」
我怔了怔,连忙侧过头去,就见着不知何时走来的傅宁抒。
「先生和住持师父说完话啦?」我问。
傅宁抒嗯了一声,才又问:「方才见你一个人在笑,什么事儿那么开心?」
我嘿嘿地笑了下,说道:「我方才和一位师父要来饲料,喂了这一些鱼。可饲料没了,但这些鱼还不散呢。」
傅宁抒听了,微微一笑,问道:「觉得这些鱼有趣儿么?」
「嗯。」我点头,又靠着桥身往下望,边说:「它们真是不怕冷呢,我听小师父说,这是有人偷拿来放生,不是寺院养的,但让它们住在这儿,感觉也挺好呀。」
傅宁抒没作声,像是也看了来……
我正看着,就看到像是一缕细微的,像是棉絮的东西缓缓的落在水面上,不禁怔了怔,以为眼花,就抬起了头。
天色阴蒙蒙的一片,隐隐约约有什么往下飘落……
「飘雪了。」
「咦?」我愣了一下,睁大眼睛又看了看:「那就是雪么?」
傅宁抒嗯了一声,又道:「这雪太小了,不留神的话,还看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雪呀……
虽然只是一点儿,但已经够教我觉得新奇了,忍不住就伸出手心,可什么感觉也没有,也没有东西落在手上。
傅宁抒见了,就看了一眼天际,说:「晚些说不定会下得更大点儿。」
「真的会么?」我睁大眼睛看向他。
傅宁抒微微一笑,才又说:「应该会吧……唔,在这儿待得太久,我们先进到里头。」
「喔。」
我同傅宁抒在寺院里待了半日才走。
中间都不曾见雪真正的落下来,直到回到山里的宅院后,才一点一点的变大了,很快地,庭院的半边就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不过我也没能跑出去看……
还在寺院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儿乏,本来以为只是困而已,但回来不到一会儿,就开始觉得头疼了。
傅宁抒察觉,就说我约莫有些着凉,让我先回房去躺着休息。
我脱了外袍长衫,上了床窝在被子里……
迷迷糊糊的,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没有,一直就感觉脑袋像是被什么敲打着,身体跟着冷起来,冷得……像是掉到冰冻的水池内。
身体不停的打哆嗦,被子怎么拉高拢紧,都不能觉得温暖……
好冷……我皱起眉,感觉身体又冷又僵。
可忽然地,又不冷了,被子里像塞了个烤炉,全身烘烘的热起来了,直想把盖着的被子推开。
恍惚中,好像有谁拦住了,迫着我再把被子盖回去。
好热……我喃喃脱口。
一会儿就好了,有人说,声音很轻,很……温柔。
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贴到了脸颊额上,冰冰凉凉的,非常的舒服,一时就放松了下来。
可也只一下而已……
又热起来了,这会儿也觉得像是掉到了水里,可却是热烫的水里,整个人又闷又湿又黏。
好热……好难受……唔……
隐约好似听见谁在咳嗽,咳得很厉害,我恍惚的听了一会儿,才发觉那人就是我自己。
好痛……
浑浑噩噩的,像是让谁给扶了起来,然后有什么凑到嘴边来。
喝水,那个很温柔的声音说。
唔……我勉强的睁开眼,可眼前却朦胧一片。
……是谁?
脑筋转不过来,可听着这声音,就觉得份外安心。
喝一口,那声音循循善诱的。我感觉自己张了口,然后有什么流进嘴里,喉咙立即不再那么疼了。
可还是好热……
我闭了眼睛,感觉身体好像再躺了回去。
又过了一阵,还是一会儿……唔……只觉得被子让人给揭开,热气霎时散去了一些,跟着……
唔……好凉。
可这一股凉意敷上来却觉得很舒爽,由脸颊一路到了身体,始终湿黏湿黏的不适总算不见了。
我半睁开眼,就感觉贴在身上的那阵凉意像是停了一下。那声音在说,你身上的衣裳都教给汗湿了,得换下才行,一会儿就好。
然后又动作……
我再闭了眼睛。
脑中混乱一片,都是火……不停的烧,整个人都要沸腾了。
耳边轰轰的响……听不清是什么……
隐约就想起了王朔同我说的,我小时候的故事……啊不对,那不是故事……是真的……
为什么……还是这么热……
为什么不凉了……
脑中才冒出这个念头,就彷佛有什么落在了额上,又凉又软的,可只一下——我下意的伸手去捉。
才捉住,就感觉那份冰凉要退了开。
唔……不要离开……
我用力的紧了一紧手里捉住的,一点儿也不愿让,直到……感觉手中紧握的力道松了下来为止。
五十八
三四岁的时候,同王朔一块儿去田里玩儿,回去总爱学着王朔走在水沟边上,有次不小心,没踩稳就摔了下去。
虽然没有受伤,可身上都湿淋淋的,吹了一路的风回到家里,就开始觉得头疼,到了晚上便发起烧了。
那时……喉咙又干又紧,不停的咳嗽,整个人忽冷忽热,非常的难受。我睡得很不好,吴婶没法儿,只好去喊夫人来。
那时候我挺怕她的,倒不是因为老爷的缘故……
是因为……夫人总是冷冷的,没有表情,就算开心,那笑容也是一下下。每次她看见我,眼神也时常沉沉郁郁。
可那会儿她来,虽然眉头皱着,可眼神很温和,同我说话的声调也很柔软,捂在我脸上的手,又凉又舒心。
她陪我过了一夜,隔日早上,在我服完药后,亲手做了蛋羹,一边喂我,一边给我讲了个故事。
那个故事是……
是……唔……是什么呀?
我想得皱了下眉,霎时脑袋一片空白,跟着眼睛就睁了开。
房内有些灰蒙蒙的……
我呆了一下,目光落在自个儿侧过一旁的手。
手下的触感不是床被,是……
这才发觉,自个儿的手是松松的盖在了一只手背上的,我不禁茫然了一会儿,才微微地抬起头,然后呆了一呆……
傅宁抒侧睡在旁,前发落了几缕,盖住了一点儿的脸,然后他的一手横过身侧,也就是被我盖住的那一手。
虽然在书院时,是和他睡在同一张床,可舍房里的床很大,睡上两个人都还很宽敞的,和现在睡得这张不一样……
第一次……这么接近看傅宁抒睡着的样子。
我不禁怔怔的瞧。
这么近,才发现……他的眼睫毛真长又密,每次和他对上目光,都先注意到那对又深又黑的眼珠子。
是因为睫毛长的缘故么?所以每次傅宁抒看来的时候,感觉才会那么的……
还恍惚想着,就见到那一副眼睫毛微微地颤了一下,然后就向上扬了起来,露出里头的那对漂亮的眼珠子。
我呆呆的同傅宁抒对看。
傅宁抒眼睛眨也没眨的,面无表情……
忽地,傅宁抒抽出被我按住的手,往我额上摸来,便唔了一声,有点儿含糊不清的说着退了,手就往下挪来,搁到我的肩臂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喃喃地道再睡一会儿,边说眼睛又闭上了。
我发起怔,脑中茫茫然的。
只觉得拍在肩臂上的力道轻的,像是风拂过一样,一下又一下,拍得人神思恍惚了起来……
间隔……慢慢地拉长了。
我也闭起了眼睛。
再醒来后,已是大白日了。
房内亮晃晃的,满室烘烘的热气,我拉高被子捂住脸,恍惚的赖了一会儿,才想起一件事儿。
我拉下被子,翻过了身……
床侧空无一人。
咦,没人?
但怎么……唔……印象里,是同傅宁抒睡在一块儿的,然后……
我撑坐起来,困惑的看了看自个儿的手,有点儿不解的歪了歪脑袋。正想着,就瞥见门被推了开。
进来的就是傅宁抒,他衣着平整,头发也是梳理的整齐,手上端着了个木盘。他看见我坐起来,有点儿一怔,然后才把门给关好了。
「醒了正好。」傅宁抒边说,边走至桌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又走近过来,对着我微微低身,伸出手覆到我的额头,「看来,没再烧了。」
说完,他缩回手,站直了身体走回桌前,拿起木盘上的一只碗,又转身走来,就坐到了床边。
「先喝了这个。」
我瞧了一眼被递上来的冒着微微热气的碗,然后困惑的看向他。
傅宁抒开口,温和的说:「虽然现在是退热了,可体内仍旧虚寒,这汤药有袪寒作用,对你有帮助。」
我懵懵地点头,伸手去接过来,忍着苦味儿,慢慢的喝了。这中间,傅宁抒一直坐着,等我喝好之后,又接过碗才起身。
我以为他要走了,急忙喊:「先生……」
出口的声音嘶哑得很,喉咙更像是被刀割了一样的痛,我先怔了一下,才难受的咳起来。
「喝点儿水。」傅宁抒又过来坐到床边,手上换拿了杯水。
我接来,赶紧的喝了一口,才感觉好一点儿,又把剩下的水喝完,才咕哝道:「……好难受。」
「病了当然会难受了。」傅宁抒说,伸手往我头上摸了一下,拿走杯子后问道:「饿了么?」
我摇了摇头,不禁打了个呵欠。
「那再多睡一会儿好了。」傅宁抒便道,示意我躺下来,「不过晚点儿起来,就得吃点儿东西才行。」
我点着头,边躺下往被子里钻。
头一沾到枕上,神思就又恍惚起来……我闭上眼,听见暖盆里烧炭的声响,还有一点儿细微的别的动静。
那一点儿别的动静,让人觉得一阵心安……
没一会儿,我就又沉沉的睡去了。
一睡就又过了大半天,真正起来吃了东西,已经是晚上了。
虽然是过年,可因为生病,吃不得太多油腻的东西,所以只能吃点儿清粥,最多就是配个咸味儿的腐乳。那腐乳是徐伯亲制的,做了好几个坛子,保存在厨房最阴凉的角落。
那晚吃完后,全身黏腻的不行,傅宁抒让徐伯烧水,然后拿到房里,说是外头冷,不好去浴房。
我一直待在房里,倒没觉得太冷,不过能见到映在窗上的树影,没有停过拍打,拂动个不停……
洗完后,再喝了次药,我就又睡下了。
到隔日,一早就醒了,精神远比昨日要好……我再也躺不住,揭了被子下床找鞋穿,披上袍子就往窗边去。
一打开窗,就觉到飕飕寒意,外头……白茫茫的一片,枝桠树丛间都覆了一层白色的厚厚的冰。
我睁大眼睛,雪下得这么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