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作者:颜凉雨-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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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们这些不需搬迁的安逸分子正在热火朝天的大生产,但对于新成员的好奇气泡却在心里慢慢升腾。小疯子问我,你觉得搬咱屋来的会是个犯什么事儿的?我搞不懂这有什么可探讨的,于是问,有什么区别么?小疯子说当然有,杀人放火的通常不好惹,来了就是一霸,偷鸡摸狗的最好了,可以随便欺负。我真不想鄙视他,但,架不住你逼我啊。于是我照着他脑袋就是一下,然后龇牙乐,还是来个金融犯吧。
但谁都没有想到,当晚我们回去的时候,十七号已经人去楼空。原来中午的放晴并非难得——市气象台传来最新消息,降雨带已向东漂移,我市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过去了。狱领导难得实地走访,发现一层监舍水位已经有所回落,于是一声令下,乔迁大军收拾行囊,原路返回。
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这位险些成为室友却最终擦肩的家伙到底是圆是扁,是惯偷还是抢劫犯。因为业余生活实在乏味,这又成了我们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支撑我们度过炎炎夏日。
“知识竞赛?”
这天晚上收工回监舍,去狱刊编辑部支援的小疯子带回了内部消息。
“嗯,这不七一了嘛,迎接建党,搞点花头。”小疯子不知从哪儿弄的苹果,红彤彤,圆鼓鼓,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瞧着就和小卖铺那些便宜货不是同个档次。
我咽了咽口水,心说冯一路你得挺住,又不是夏娃,哪能让一个苹果给诱惑了。
“以监区为单位,”小疯子腮帮子鼓囊囊的,还不忘继续,“每监区派出两队,每队五个人,以监舍为单位……”
“你不是想让咱号儿参加吧,”金大福皱眉插话,“知识竞赛,听着就挺二逼的。”
小疯子轻蔑地瞥他一眼,凉凉道:“前三名,每队每人各加十分,第一名,每队每人二十。”
金大福惊了:“操,那加上去年小合唱的分数不是够申减了?!”
申请减刑,简称申减。
小疯子露出“你以为呢”的鄙视眼神。
“那还等啥,报名啊!”金大福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此前认为是二逼的队伍。
小疯子转过头来,问:“你呢?”
我摊摊手:“鄙人恶贯满盈,顶多抵消掉小黑屋的扣分。”然后在小疯子横眉冷对之前,又咧开嘴补上一句,“但是苍蝇再小也是块肉啊,有总比没有强。”
小疯子微笑,满意了,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看向周铖:“喂。”
周铖放下书,好整以暇地回望,仿佛在问:有何贵干?
我抿紧嘴,不让自己乐得太明显。周铖这厮绝对是故意的,之前我一直认为他对小疯子明里暗里的讽刺不介怀,现在越来越发现,人家有的是招儿报复。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回防。
果然,容恺憋了半天气,挤出仨字儿:“来不来?”
周铖天真地歪头:“苹果你都吃一半儿了。”
“谁说要给你苹果了!我问你知识竞赛,来不来!”
“哦……我想想。”
“靠!”
小疯子踹了脚凳子,不吱声了。周铖也是能人,居然拿起书又看起来。如此这般,十七号在令人抓狂的寂静里度过漫长的五分钟,然后在小疯子准备上床装死时,天花板方向飘飘荡荡下来一声叹息:“好吧。”
那叫一个勉为其难。
我觉着小疯子要内伤。
但我半点不同情他。问了一圈儿,却不问花花,我承认对此颇有微词。就算花花没办法抢答,去了也绝对就是个充数占便宜的,可你也总得问上一句吧。俗话说的好,大白菜还有尊严呢,何况花花乎?
“花花,你呢,”他不问我问呗,反正这事儿我也干过不少了,“也够减刑了吧,一起来呗。”
花花趴在上铺,听见我问,便四处找笔想写字,不料被小疯子抢了先——
“他肯定来啊,白占便宜的好事儿。不过他肯定不够申减,顶多把那半年加刑抵掉。”
我愣住,下意识瞪大眼睛看向花花,你妈谁也没和我说这孩子还有加刑半年的事儿啊!
花花低下头,不看我,刚找到的纸被他攥在手里,已经起皱。
然后我听见周铖淡淡地说:“前年他和人打架,把人打得挺厉害,虽然后来查出来是那人先欺负他的,但还是加刑了。”
前年?那不是我刚进来那年么?
“骨折那次?”我记得刚进来的时候花花胳膊挂着夹板的。
“不,上半年的事儿。”周铖继续道,“骨折那次是后来了,所以他咬死了说是流水线上摔的,俞轻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深究。”
“但其实也是跟人打架?”
“你可以用膝盖想一想,”小疯子憋不住又插嘴了,“从凳子上面摔下来能骨折?除非你是一个后空翻摔下来的。”
我心里翻腾着,慢慢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了。花花为什么被欺负得那么狠,因为他害怕加刑,所以不敢明目张胆的打架了,只能找时机偷偷报复,但人家也不是傻子,谁会落单让你下手?所以……
操,不想了,反正都过去了,近半年俞轻舟看得严,放风时间花花也都是在打球,那些烂事儿再没发生过。
起身走过去,把花花埋在枕头里的脑袋用力扳过来。我站在地上,胳膊扒在上铺,凑得极近,一张嘴就能咬掉他鼻子似的:“要是把这半年抵消掉,你什么时候能出去?”
花花飞快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愣在当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包裹住我的心脏,暖融融,热乎乎。被人惦记的感觉挺不赖,我想。
花花写的是:比你晚一年。
第 23 章
没两天,通知就发出来了,果然和小疯子说的一样,每监区派两队。但这两个监舍怎么选,是个问题。白加分的机会谁都不愿错过,即便需要背下来整整一本题库。
小疯子给我们人手复印了一份,我拿着那算不上厚但绝对不薄的题集来回掂量,感慨原来我党有这么多知识可供学习。接下来便是背题,日以继夜的背题。上一次这样刻苦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我努力地回忆,却还是一无所获。
几个大老爷们儿月光下背题不是什么美丽景色,尤其对于当事人,格外痛苦。
周铖和小疯子还好,毕竟正经读过书的,看一会儿背一会儿嘟嘟囔囔的颇像个样子;花花则完全是打酱油的,也没人管他,就安静地捧着题库翻,一页一页匀速前进,仿佛翻到最后一页就算完成任务了;于是最惨的成了我和金大福,那一行行字跟天书似的,单个儿分开都懂,合起来就是不明白意思,没读上两题,便哈欠连连涕泪横流。
“我党在哪一年纠正了王明左倾错误……你妈这谁知道啊!王明是谁?左倾是啥?”
“历史上国共合作一共有几次……国共还合作过?”
“长征是我党在第几次反围剿失败后进行的战略转移……神哪救救我吧!!!”
……
一个星期后,知识竞赛外围赛暨二监预选赛如期而至。
我和金大福几乎抱头痛哭,心绪之复杂非外人能道也。
赛场安排在活动室,一共有十二个号子报名参加,因为外围赛没有明确的赛制要求,所以王八蛋图省事想了个特损的招儿——十二队抢答大混战。具体来说,就是拢共一百道题,由十二个队进行无差别抢答,答对加一分,答错扣一分,最后得分高的两队胜出,代表二监参加正式赛。
我对赛制其实兴趣不大,反正答题的不是小疯子就是书呆子,剩下我们仨纯属壮声势用的,与此相对,我觉着抢答用的道具更有乐趣。
一根筷子一个碗,俞轻舟不是一般的有才,是相当有才。
叮——
声音还挺悦耳。
“冯一路你要再手欠我就取消十七号的参赛资格。”
“……”我就是敲一下碗又不是敲乌龟王八蛋的壳!
俞轻舟微微挑眉,仿佛听见了我的内心独白。
我默默别开头,佯装无辜。
距离开赛还有十分钟,偌大的活动室已经人满为患。光参赛的就六十人,按四队一组分列活动室三面,另外一面则是观众,注意,是被迫旁听的观众,所以各个耷拉着脑袋,百无聊赖,昏昏欲睡。
俞轻舟拿着板凳坐在中间,距离开赛还有十分钟,这厮惬意地翻着题库打哈欠。
“我和那家伙负责答题,”小疯子不太乐意地指了下周铖,低声进行战略部署,“你们老老实实呆着,别乱说话就行。当然如果有我们答不上而你们又非常撞大运的正好会那题,可以出声。记住,要百分百肯定正确,才能答。”
我被鄙视的很不爽,而在听见金大福那白痴不光不生气还自告奋勇说“我来敲碗”后,我又很不爽的鄙视了他。
容恺倒是不介意:“敲可以,但只能是前三十题。”
金大福疑惑:“为什么?”
“前三十题你尽管抢就可以,即便答错,最多我们就是零分,而其他几队按概率计算也就最多得个位数,当然如果你动作迟缓的一个抢答都没弄到,那么确实有某队毒得三十分的可能。”
“……”
如果不是周铖拉着,我估计比赛还没开始容恺就会因伤缺席。
随着俞轻舟一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小疯子的激将法很管用,金大福连续拿下了前五次机会,速度之快敲碗之响让俞轻舟不得不出示黄牌——碗是监狱的,麻烦爱护公物。
小疯子和周铖也没让人失望,确切的说几乎都是小疯子在答,偶尔有不敢确定的,才会看向周铖。如此这般三十轮下来,金大福抢到十四次,看起来成功率不高,可如果考虑到拢共有十二个小组在一起抢,就不得不对他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肃然起敬了。当然这也与小疯子的策略有关,其他队多多少少会对扣分有些顾虑,所以抢答的动作稍有迟疑,便会让我们抢先。提到策略,我就不得不再表扬一下小疯子的脑袋,看起来这玩意儿我们谁都有,可说是老实话,人与人的差距着实大。十四道题答对十二道,这要放在念书那会儿,典型的尖子生!
俗话说八岁看老,有了前三十题打底,后面的比赛果断失去悬念,最终十七号大比分胜出,与六号携手代表二监,进驻正式赛。
“你他妈蹲这儿真是屈才了!”回去的路上,我高兴得一个劲儿扑棱小疯子脑袋,就好像刚开完家长会然后被老实表扬说你家孩子真优秀。
小疯子一点不谦虚,趾高气昂地瞥我一眼:“你才知道啊。”
有功在身,我赎他无罪。
看管我们回监舍的王八蛋却不以为然:“别得瑟,昨天其他几个监区预选赛我都去看了,厉害人物多得是。”
我认为他这是极度阴暗心理驱使下的讽刺打击,但我没吱声,和管教争辩是对这个世界绝望的人才会去干的事情,而我,热爱我的生命。
整个晚上花花都很安静,答题的时候如此,现在亦然。我凑过去,撞撞他肩膀:“嘿,想什么呢?”
花花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移开,继续面无表情向前走。
我皱眉:“比赛赢了你不高兴?”
花花顿了下,才缓缓摇头。
我灵光一闪,有点儿琢磨出来他的想法了,忙说:“不光你一个人打酱油啦,我不也屁事儿没干?还有大金子,他那是帮忙吗,整个一自娱自乐!”
花花笑了下,别说眼睛,连嘴角都没蔓延全乎。
我叹口气,故作调侃道:“小疯子就脑袋好使,你羡慕嫉妒恨也没用啊。”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回到十七号,俞轻舟用一句“表现不错再接再厉”作为结束语,从外面帮我们带上了门。
小疯子还沉浸在首战告捷的喜悦里,喋喋不休地回忆着刚刚的战况,比如谁谁谁居然五道题错仨,谁谁谁那脑袋还不如石头等等。周铖和金大福懒得听他絮叨,直接简单洗漱完后躲被窝里耳鬓厮磨去了——近来他俩愈加放肆,常常按捺不住饥渴没等熄灯就滚作一团。这可苦了小疯子,每每都想自插双目,今天也不例外,当下闭嘴,连胜利的喜悦都无法冲散他对此等妨害风化行为的厌恶,一边用几乎要把皮搓掉的方式洗脸一边骂“恶心变态臭不要脸——”
还带回声的。
我有点儿同情他,又有点儿想笑,最终还是屈从猥琐本性选择了后者。不过笑过之后也就罢了,没心没肺向来代表着强大,确切的说就没什么能真正伤着他内里的,所以我不担心,这是真话,我从没为容恺担过心。与此相对……我看向已经躺在床上只留个后背给外界的某小破孩儿,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花花肯定在琢磨着什么,他就是这样,因为不能说话,所以想得更多。东想西想,胡思乱想,反正是十次里有九次都不是什么阳光向上的好思路。但你还没辙——撬开他嘴的难度系数远远高于越狱,我一直这么认为。
那就随他去吧,我有点儿懊恼地想,我一不是他爹,二不是管教,能掌握他百分之五十的思想动态就不错了,剩下百分之五十,谁爱来谁来。
之后的半个月,知识竞赛如火如荼地铺展开来。
我们凭借小疯子和周铖两个人,一路过关斩将杀进决赛,与十五监顺利会师。漫长的披荆斩棘让我们反复磨练了技艺,以至于杀入决赛的时候,别说小疯子和周铖,就连我都对那本题库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
就在我认为总决赛完全是比哪家抢答的手更快时,小疯子弄来了最新的题集——整整两寸厚的《新编党史》。
我拿在手里掂了掂,觉得挺适合当凶器:“妈的当年老子要有这毅力,何至于走上犯罪道路?”
决赛前五天,容恺书不离手。
决赛前三天,花花捧着翻到熄灯。
决赛前一天,我嫌枕头矮,将之拿过来垫在下面物尽其用了。
决赛的地点设在南监区行政楼大会议室,也算是十五监主场,因为他们就属于这片儿,而我们作为北监区的犯人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过规划监狱的建筑师显然缺乏想象力,因为每个监区都是同样的风貌,完全没有意外和惊喜。
步入会场时,里面掌声如雷,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