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花-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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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妩抬目,恰迎上一双温情的眸子,心底瞬时柔软,亦带着坍塌一般的疼痛,抽泣道: “不因忧及安危而泣,哭的是分别。”
十四阿哥面色更缓,仿佛要将她融化,柔声道:“这一去确是不知何日可返,如是自怀中看你,怕是将要久违了。”
苏小妩自十四阿哥瞳中望住自己满目神伤,喃道:“日子若久,莫要将我忘了。”
十四阿哥轻捻了捻苏小妩鼻尖,笑道:“迷糊丫头,即便战势僵持数载,其间需回京述职,莫要说得如分隔十年一般。”
“十年……”苏小妩柔声道:“自与爷相识至今,不觉已十年有余。”
言落,低头掀起衣袖,腕间是一枚剔透的翡翠镯子,他当年所赠,十余载来,光阴撰绘,暖玉生烟,似是已然同肌肤血肉相连,蕴得碧色更浓,光润通透。
十四阿哥一手拖起苏小妩下颚,另一手拭去她睫畔晶莹,两人四目相接,良久无话,似是要定睛将彼此眸中的自己看个透彻,自十余年前初遇,至如今难分难舍,一颦一蹙,清楚分明。
“丫头没变。”
“再过些年,便不当再唤丫头了,守岁时要学着宫里的主子一面叹着,‘老矣’,一面自视年华虽逝,风韵雅质尚在。”
“这性子不改,十年八载,便仍是唤你作‘丫头’。”
“待爷明日起行,我便修身养性,立誓改去现下的性情可好?”
“依我看,还是省些气力罢。”
“爷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想你改了性情,我却失了那时常挂念的丫头。”
“那我就遂了爷的意思,一辈子个令爷惦记的丫头。”
他倾身要将她横抱起来,却遭她退身避过。
“方才立了许久,身子有些不适。”她道:“福晋同其余几位姐姐定是亦想同说些话,爷还是莫要在此耽搁为好。”
“也好。”他道:“你满面通红,额前微烫,必是受了风寒,当回房歇息调养。”
她点了点头,眸中闪烁夺眶而落,仿佛溅响可闻。
他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她仰面于他唇上烙下印记,像是竭力篆刻着无从兑现的允诺,倘若到头来终将自欺欺人,不如就此耗尽气力。
……
“来日方长。”他道:“好生顾着自个儿的身子,莫教人记挂担忧。”
“来日方长,”她道:“当记得曾允过,要记挂我一生一世。”
相视而笑。
他提步行向府内。
她怔怔望住腕上翠镯,追溯他当年一句“来日方长”,竟是一笺蛊咒,真真切切应验了十余年牵绊。她恍然大悟,“来日方长”是当惜字如金的誓言,那年他予她的承诺,现今已然兑现;而她自今夜别过,便难再伴他左右,共度余生。
翌日,抚远大将军率师出征,国君亲授敕印,皇子王侯,文武百官列身殿外恭送,大将军乘骑出□,市井百姓沿街相送,齐呼威武。
完颜氏命苏小妩往城郊古寺为十四阿哥参经祈福,以求凯旋而归,铸立功绩,并以路途甚远,需劳顿奔波为由赐苏小妩与其同用午膳,以示犒赏,更吩咐膳房置备珍馐,食器盛皿亦精心备作苏小妩甚喜的白釉阑彩。席毕沏茶小坐,完颜氏欲言又止,神色较往日逊去些清寂,竟添了几分怜悯。
未时。
苏小妩将动身。完颜氏称路途难行,车室中两人同乘当显拥挤,遂命婉书留于府中,又遣了府中管事锦符与随行,与驾车家丁同席,沿途照料。
婉书扶苏小妩登了车,朗声道:“奴婢留了主子喜爱的杏仁酥,待主子傍晚归府再沏花茶给您解乏。”
苏小妩煦然一笑,晗起车帘时竟有些不舍地向婉书再望了一眼,心知此去后怕是无缘再见。
马车出外城,路途便不平坦,再行了半个时辰,颠簸更甚,仿佛行至郊野,沿途磕绊。苏小妩掀起帷帘向外看去,惊见四野萧瑟,杂木丛生,黑石遍地,显然已行至偏山僻地,沿路寂静无人,乃闻车下撵响。
苏小妩试询道:“这荒郊野地的,甚是骇人,那古寺几时可至?”
并无应答。
苏小妩虽已料得完颜氏与舒舒觉罗氏必择今日下手,但真切身处此境,心中亦是慌恐空前。
约摸一个时辰逾去,帷外天色已渐异,车歇,苏小妩蜷在一隅,面色煞白,闻锦符在外道:“格格,地方到了。”
苏小妩掀帘下车,环看四下,只见地界荒凉,枯木参差而立,灰白石屑间,杂草为簇。自废木斜骸间依稀可眺彼端山石,其下阙阁宏阔,朱墙环绕,仿佛云重深掩,教人错将殿宇识作迷城;再自红墙向外瞰去,街市房屋,门洞城楼,田舍农园,古桥小径……直至看到极远处,唯余土丘山岗,苏小妩只得敛回视线,满面惆怅。
苏小妩随锦符向山野更深处行去,偶闻寂林鹘啼,哀号一般声嘶力竭,闭锁于山谷荒树间凄厉回荡,悲决地教人脊后凉意骤起。苏小妩垂首望住足下赭灰壤路,棉底绣鞋裹满尘土,索性陷入荒草砂石间,时深时浅,唦唦作响。
沿僻径向上,行至半山处,见一废厝,四周荒芜,屋身亦已残缺,破烂不堪。
苏小妩嗤笑道:“这便是那古寺?”
“回格格的话,正是此地。”锦符冷言道:“寺庙乎,废宅乎,全凭福晋主子如何说了。”
苏小妩缓步行至那废宅外,见室窗已自外封死,室内四壁残破,蛛网尘垢遍布,唯梁下一堆柴草断木看似新置,苏小妩一声长叹,竟带了些颤气,道:“我原想当是要遭借故驱逐,不料竟是连活路也未给我留下,荒山废宅,一把火燃去隐患顾虑,徒留灰烬,自然从此高枕无忧。”
“格格是个明白人。”锦符略顿了顿,又道:“也是有福之人。”
“早前听闻宫里赐死,执刑的太监便要对那被赐之人称:今朝一去,再世为人,脱胎换骨,福也。”苏小妩冷哼一声,语间带了怒意。
“格格息怒。”锦符道:“奴才所言,确非来世之福,乃逢凶化吉之幸。”
苏小妩略感诧异,忽又闻得步声自来时小径逐渐逼来,草木流转般衬出一袭皎洁身影,仿佛梦中来客,令苏小妩怔在原地。
恍如隔世。
苏小妩望住已然行至眼前的男子,如同多年前一般惊叹他隽雅胜似嫡仙,仅是那面容虽清俊如故,十余年来光阴浮沉,终是于他神情间投下落寞的沟壑,直教人惋叹往事何其不堪。
锦符迎上前道:“奴才给八爷请安。”
八阿哥道:“那驾车的奴才可信得过?”
“回爷的话,”锦符道:“奴才已打典妥当,定不会走露半点风声。”
八阿哥略颔了颔首,扬手示意锦符暂退至一旁,而后仔细望住苏小妩,半晌端详,道:“清瘦了,是老十四未好生照看。”
苏小妩摇头道:“十四爷待我极好。”
“莫为他开脱。”八阿哥道:“倘若极好,为何任你遭人毒害?”
“十四爷不知情……”苏小妩已有些哽咽。
八阿哥又道:“既知有人心存加害之意,为何仍要留在府中?”
“私逃出府,定要掀起轩然大波,任她们可光明正大地予我定罪,房里的丫头许是亦要遭了牵累。”苏小妩垂下首去,柔声道:“况且,我确是想为十四爷饯行。”
八阿哥一阵沉默,随后长叹一声,目中竟是失落,遂道:“只怪我不济,将你拱手送入十四弟府上,现今只得叹息物是人非。”
苏小妩避开八阿哥目光,却恰好见了锦符立于数丈外,顿时惊悟,向八阿哥道:“可是管事向八爷报了信?”
八阿哥道:“你初入府时,我便吩咐锦符多加留意,暗中为你作了些打典,以防突遇变数。”
苏小妩心中虽甚是感激,却亦惆怅难掩,只道:“八爷不信十四爷……”
“并非信不过,皇权之争,暗敌难防,需谨慎戒备。”八阿哥言间亦皆是无奈,又道:“仅是我败得惨淡,输了权位,也输了你。”
苏小妩摇头,道:“八爷并未输了心底那个人,仅是不经意间寻得一个影子,那影子是我,爷心底的那个人,却与爷扶持相伴了多年。”
八阿哥无奈地一笑,自袖间取出一方铜镜,递予苏小妩。
那铜镜甚是精巧,镜面约摸手掌大小,镶框与执柄处雕绘繁复,细致看去,见其上所篆为同枝连藤花朵,雕工虽堪称绝伦,那花身却皆是仅刻了一半,另一半由镜面突兀截断,教人看得心中满是遗憾。
“这镜子有个名堂,叫‘无双镜’,早年偶自民间寻得,见其甚是别致,原想赠予你,却闻这镜子寓意不祥。”八阿哥道:“传闻无双镜实有两面,镜上雕花可彼此契合,若集齐一对,则堪称瑰宝,偏偏名作无双,两镜难共存,预示终将分别。”
苏小妩望住镜上雕花,只见花藤在左,花叶在右,竟恰与爷爷所藏古镜上的雕花方位相背。苏小妩深吸了口气,兀自抚住胸口,难断此间惊诧是喜是悲。
八阿哥将铜镜交予苏小妩掌中,道:“眼下别离在即,竟应了这镜子的寓意,不知是否冥 冥中已有定数,我除却一声珍重,再无法予你他物。”
言毕,八阿哥轻拢了苏小妩双肩。
他俯下面去,将触及她双唇,她低头躲过。
吻便落在前额,柔软温润,却又遍布疼痛。
他道:“十四弟待你极好,我信。”
她泪落无声。
酉初近。
锦符点燃柴草,废厝顷刻间为火光灼亮,未几便殃及梁柱内檐,火星飞溅,断裂崩塌声由挖微至巨,而后轰然一响,陋室坍陷。簇火熊熊间,唯见灰黑废墟,木罅中火星隐隐,此熄彼明,仿佛殊死挣扎一般,风助火势,扬起的烬屑是残缺的血肉,裂响便是凄号。
“锦符按吩咐将事办了便回府交差,即是稍作尘烬,室中有人无人,后者难再追查。”八阿哥将苏小妩送至下山的僻径旁,道:“我差人备了车,会将你送往邻县,今夜稍作安顿,明日便起程南下,越远越好,莫要再回来。”
苏小妩满腔感激,此间竟无从诉出,仅是含泪点了点头,转身行下石阶,又闻八阿哥将她唤住,道:“妩儿,那时我曾道你与怀襄不甚相同,确是实言。”
她蓦然聆得心间一株花久待后终究盛放,却因误了花时,又骤然凋落。她不忍再看向他,垂首疾步前行。待她终是不舍地回望,已不见他身影。
泪洒镜面,苏小妩伸袖欲拭,忽自镜中见得身后火光衬得暮色更沉,夕彩凝在镜面一隅,又蓦地扩张,好似要将那光朵融化溢出。此情此景,竟与多年前那个黄昏入出一辙,苏小妩目不转睛地望住镜面,见其上光晕越发炙亮,似要跃入眼中。
她下意识地晗起双目,眼前便骤然一黑。
天旋地转。
十余年异世光景飞快于眼前更叠:晚春落瑛,青衫摇曳;夏荷绰约,摇桨逐波;秋至天高,社燕寻南;冬日炉火,氅中璧人。宫城壮阔,亭台秀美,府径清幽,庭园湖瘦,其间人影重重,锦衣华袍者,雍容璀璨;素衣罗衫者,轻歌曼妙。仔细将那一张张脸看了个分明,无奈意识已渐单薄,最终仅记下一男子目中的云霭,缭绕如同一段不渝的姻缘,于她耳边千百遍吟唱。
绝不相忘。
绝不相忘。
深山间一道极亮灵光稍纵便逝。
余下燃尽的灰孽,袅袅升入半空,似极了一声寂寞的惋叹。
尾声
雍正元年。
城郊一处田间陋宅内,女子临窗而坐。
门扉忽启,约摸十二、三岁的少年促步入室,日影自其脊后落了一地,浮尘欢愉溅起。
女子道:“四阿哥,你怎来了?”
少年道:“柔姨,您当真要走?”
女子颔首。
少年道:“皇父时常惦念你,他虽未曾提及,我却心中甚明。”
女子不语。
少年少顷犹豫,道:“这么些年了,您仍在怨他无情?”
女子摇头,道:“皇上并非无情,仅是情份给的谨慎,教人患得患失。”
少年垂首,久久无言。
马车已泊。
少年将女子送至院外,欲言又止。
女子登车坐稳,始车,又撩起帘子,向少年道:“你皇父生性多虑擅疑,将来若是开罪于你几位叔伯,日后若有契机,你当为其返还爵位。”
遥见少年频频点头。
车渐远。
少年立在原地,兀自望着壤中车痕,蓦地懂了当年由女子牵着,目送皇父离去的心境。
数十年后。
少年继承江山,国号乾隆。
他依女子当年所言,先后为允禩,允禟,允礻我,允禵等平反正名,归返爵位。
他亦于有生之年六度南巡。
只因女子曾言,江南是她故里。
她常道。
相见不如怀念。
江河万里,有缘自相逢。
—终—
后记
一年多的时间,20余万字,《无双花》终于落幕。
回头一瞥,竟然积累起一年半深深浅浅的足迹。
以我的性子和作派,本不该涉足长篇的,一时兴起打发寂寞的故事,从来都只写些短篇青春作品的自己,甚至不确定能否完成它。
所以某个晚上,“终”字被敲落,对我而言,是了不起的声响。
不敢尊作里程碑,至少生出一道折痕,成为一个极其重要的始发点。
同类的文很多。
比无双篇幅长,更新快的文有许多,文笔优于我,情节精彩于我,历史背景严谨于我的作者大有人在。
因此格外感激伴我一路走来的读者,支持鼓励也好,建议异议也好,感谢大家的关注。
我是个懒人,惰性不限于写文。
也喜欢逃避,害怕麻烦。
写文初期的新鲜干劲消退,兴奋创造过渡为依照构想逐步填充,其间遇过瓶劲,也曾受生活中不如意事件的影响无心下笔。
那时很是愧对等文的亲们,更加感激催文的亲们,鼓励与压力皆可成为动力。
一年半来收获了许多。
也有遗憾,便是因自己的懒惰失去的读者。
除去几次特殊原因造成的无法更新,屡次的拖延和失信我确实应当深刻反省并以此为鉴。
学会守信,对读者,对出版商。
学会谦逊,对客观的,主观的意见和否定。
感谢你们。
曾经不屑年龄与阅历对文字内涵的直接影响,对“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一说视作形式教条。
但现今发觉,自己果真是无比稚嫩肤浅的。
自视不愿落入俗套,于是小心翼翼,过分在意文字,却有些忽略了情节。
完结后回顾修改,发现尽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