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花-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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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铜镜,多为京中名师所造,亦有成自江南巧匠之手者,说起稀罕,确有几面寻自塞外之地。” 苏小妩谈及匣中铜镜,不觉笑靥微漾,仿佛思绪出离,待回过神来,那笑容便俄尔止下,顷刻更作满目空洞。
苏小妩乘轿离苑,于途中略掀窗帷,偶见数名样貌稚秀的宫女教管事嬷嬷领着向某处宫房行去,其间难作按捺,抬头四下张望,乌目中清漪盈盈,新花一般光鲜明媚。苏小妩看得出了神,蹙了眉欲兀自追溯出相似的神情,却听那领头的嬷嬷干咳一声,几名宫女速速垂下首去,加快步子疾行。苏小妩莫名失落,放了帘子倚回撵中。
轿夫步伐深浅错落,杏顶小撵摇摇晃晃,木架吱吱作响耳畔,苏小妩望住内顶蓝缎的绣纹,竟有些困倦。她想也好,便索性闭目睡过红墙幽幽,甬道漫长,御园正是花残时,她睡了一路,便不见灰枝萧索,苍石孤寂。过神武门,略出几步,街市喧哗扑面而至,深宫宁谧生生疏离于几丈之外,她蜷于轿内,与内城扰嚷帷帘相隔,那声息便疑似来自梦中,她不愿醒,却惊觉轿落。
双足踩及路面青白石板,眼前已是偌大府院。数名家丁候于宅外,皆是一身靛色素服,仅其中一人袖口襟前镶有绣案,似是府内管务。只见那人迎来,与小喜子交待数语,而后转身向苏小妩作了个揖,道:“奴才锦符见过格格。”
苏小妩一怔,少顷后倾身浅浅一笑,算作回应。格格,亦是对王公府内侍妾之称。从此将为人妾,她已然置身十四阿哥府前,竟仍恍惚不已。
自西侧扉入,见府内厢舍素雅,庭院清幽,虽不及宫中富丽,却另有一番别致之感。苏小妩由锦符引入后舍堂内,见朱漆檀木案后,几名华衣妇人闲适而席,锦符逐一行礼请安,而后弓身退至苏小妩后侧,低声道:“格格须向福晋行礼。”
苏小妩闻后即福身,道:“妩儿给几位福晋请安。”
“妩儿?”位列中央的女子疑道:“我才阅毕名帖,分明记得你系镶蓝旗苏尔佳氏出身,名瑾阑。”
苏小妩略作怔仲,忙答道:“回福晋的话,瑾阑于宫中当值时曾由主子赐名为‘妩儿’。”
那女子道:“往后你身为府中女眷,为婢时的称呼便用不上了,当谨言慎行,莫失了这贝子府的颜面。”
“谨尊福晋教诲。”苏小妩道。
“罢了,这是初日进府,规矩礼数日后再细谈。”女子侧首向锦符吩咐道:“送格格回房休憩打典,过些时辰爷便要自宫中归府了。”
锦符恭恭敬敬得了令,退身示意苏小妩随其行往后府。苏小妩再向几名女子施了礼,起身时与方才询话的女子目光相接,见其容貌娟丽亦不失雅致,一双乌眸光润间透出几分凌厉。苏小妩略感失仪,垂下首去恰好瞧见那女子颈肩秀美,身段纤细,裙衫非繁复典丽,却绘绣精致,缀饰考究,服饰较其侧几名女子色泽稍显浓重。
那女子便是十四阿哥嫡妻完颜氏。
小厢地处偏苑,入夜幽寂,月隐其踪,暮色染得积霜略显深彩,室外黛色,唯见檐下笼火氤氲。屋内以一淮绣屏风为隔,里侧塌前纱帷垂地,帐内绸褥孪枕已备;室外斓彩桌绢之上备了肴物酒水,一杏衫婢女执香燃起红烛,室中渐有光影流转。
苏小妩于室中静坐良久,目中空洞,婢女见状便道:“主子,您半日滴水未进,奴婢备些清粥小食来可好?”
“不用。”苏小妩向窗外一瞥,道:“几时了?”
婢女答道:“回主子的话,刚过了戌时。”
苏小妩起身踱至屏风前,扬指抚上幕中绣案,秦淮碧水便自丝线中缓缓淌入袖间,那袖口是异曲同工的翠色,却不知为何逊去几分光彩,暗淡得教那一湾清波倦怠了浪漫,失魂落魄地干涸于月白绸幕之上。
苏小妩蓦地忆起什么一般,回身看向那婢女,问道:“你叫什么?”
浅杏衫嫩黄裙的妙龄少女莞尔,道:“奴婢婉书,主子往后日常起居皆由奴婢打理。”
“是个动听的名儿,意也别致。”苏小妩喃道。
“谢主子夸赞。”婉书微福了福身子。
忽闻室外人声,婉书应了门,见是锦符,连忙道了安,将其让进室中。锦符见了苏小妩又是揖礼,后道;“扰了格格休憩,望格格您恕罪。”
苏小妩见来者仅锦符一人,略作疑惑,看向婉书。
婉书便道:“管事可是有话要传?”
“禀格格,”锦符道:“方才宫里来了信儿,说爷忽逢要务,怕是要留宿宫中,特遣了人来传话,让格格先行歇下,勿需再候。”
苏小妩起身略欠示礼,道;“劳管事通传了。”
待锦符离去,婉书侧首微蹙了蹙眉,似是惋怜嫁娘新婚之夜独守房中,却见苏小妩愁容略展,道:“我确有些乏了,歇吧。”
婉书便理好床褥,侍苏小妩歇下,而后熄了灯步出室外,将掩门时,苏小妩于帐内询道:“为何仍有灯影?”
“奴婢留了烛火。”婉书应道:“格格大婚之夜,红烛熄不得。”
“知了,你去吧。”苏小妩声落,婉书这才将门掩实,室中更寂。
苏小妩原想将一夜难寐,晗目侧卧,四下幽暗,唯烛影胧胧兀自缥缈纱帐之外,她撩起杏黄绵帐,伸手将湖绿流苏缀扣拨弄开去,自指间望见屏风外烛火流动,仿佛惹得那朱红镶铂的烛身亦袅娜摇曳起来。苏小妩揉了揉眼,心想自己是倦了。
……
隐约闻得房外似有响动,似有一男子正在询语,其后闻得婉书恭敬作答。
“回爷的话,主子歇下多时,此下怕是睡熟了。”婉书轻声道。
“你下去吧,我瞧瞧她。”十四阿哥语毕便推了门步入室中。
苏小妩蓦然惊醒,急急拉来被褥掩住身颈,闻十四阿哥步声渐近,索性将耳鼻亦掩了个严实,闭目佯作入眠。
十四阿哥于床畔席下,苏小妩竭力作酣睡之相,心中却似有鼓疾擂,只感十四阿哥伸手将被褥略掀开来,她心弦骤然紧崩,屏息暗暗攥紧了衣襟。他却仅是将那褥子退至她颈下,当是恐她如是包裹阻了气息,而后轻抚上她面颊,他掌心微凉,她方才觉出自己面庞因忐忑显得有些灼烫。他拂去她眉前乌发,指尖倚了她眼敛轮廓轻轻描过,她忆起十格格出宫那日,她卧病中得他探访,他便是如此细致地抚摸她的面容,不紧不慢,仿佛早已知晓她不敢动弹。仅是时隔多年,她已记不得那时他掌心是冷是暖,唯依稀想起那时他掌纹未有现下这般略显粗糙的触感。他已非少年,轻狂不再,掌心亦失了柔软,却添了些厚实的温存。
十四阿哥席了良久,方才起身行往外室。苏小妩这才返身自纱帐间窥去,见屏风外蓦地豁亮起来。灯点起,烛火便顿显羞赧,苏小妩略拨开帐子仔细看去,才瞧见两抹绯影之上,朱焰跃然,竟令她心生暖意。十四阿哥席于案前,几层帷幕朦胧了侧影,苏小妩看得有些恍惚,又闻得翻阅书卷之声,如那灯火一般令她安下心来。
不知为何,也隐隐生了愧意。
晨早闻十四阿哥已离府入宫,苏小妩由婉书伺候着梳洗妥当,便往居东厢房向完颜氏请安。遇府中两名侧福晋及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已礼毕各自回房,苏小妩一一道过福,几人看似谦声应答,却神情淡漠,态度清冷。
由东厢婢女引入室中,见完颜氏正在阅籍,苏小妩福下身子请安,半晌未得应答。
待完颜氏手中卷集翻过数页,方才将书搁下,端起手边茶盏,青瓷雕花盖与盅身相磕作响。完颜氏抬目看向苏小妩,道:“方才算是罚跪,起吧。”
苏小妩站起身来,膝下有些酸疼。
完颜氏又道;“可知我为何罚你?”
苏小妩不明所以,又知不识错处当算大过,便仅是低头不语。
完颜氏蹙了眉,道:“虽说你初入府中,尚不知规矩,但你于宫中当职多年,红墙里的讲究可比这儿要繁得多,本应无需过分提点才是。”
苏小妩忆起方才遇见他房女眷一事,似有所悟,便道:“瑾阑初入府中,误了请安时辰,竟晚于几位福晋,自知不该。”
“你位列最末,却来得最晚,是该罚,但今儿个我罚的却不是这个。” 完颜氏接着道:“爷昨夜本有务需留宫中,但亥时将末仍是归了府,我听闻爷去了你房里,前室彻夜灯明,至荒鸣时,爷独移至书房阅卷,而后径直入宫。”
苏小妩乃忆得昨夜十四阿哥于外室阅卷,她静卧帐中,不知何时睡去,待婉书将她唤起,天色已亮彻,十四阿哥亦不在房内。
完颜氏见苏小妩未答,微有怒色,道:“如今你已非宫中女官,既身为这府中女眷,便要尽心服侍夫君,怎可如是怠慢,任意妄为?”
“瑾阑知错了。”苏小妩福下身去,心中却对完颜氏追究她与十四阿哥是否已成夫妻之实甚感尴尬。
见其似不知所措,完颜氏轻叹一声,道:“念你首日入府,难免生疏恐慌,离宫途中许亦受劳顿,今次便就此作罢,往后便当恪守本分,莫要惹人闲话。”
苏小妩只得垂首称其已然记下,才见完颜氏面色略作舒缓。
午后婉书伴苏小妩逐一巡过府中庭院,苏小妩自冬木灰枝残叶间望向穹窿。此间天色湛蓝仿佛涤后,忽有风起,便见云霭荡漾,映入目中,竟似花坠湖心,涟漪芬芳。苏小妩暗暗自嘲春尚未至,何来花香,却见眼前枝头轻颤,一双雀鸟欢啼震翅,短稍即过,未及在空中投下分毫痕影。
苏小妩心中遗憾,却闻婉书暖声道:“冬去了。”
叁拾伍 ? 离府
年关近时,分明是年内至寒时节,街头巷尾却小调悠扬,音韵各异,竟又皆欢唱着严寒渐去,暖春将至。心心念念着冬逝,于是檐下结霜,阶前积雪,哪怕塘中仍是一派沉寂,也能由着岁末新衫映出几分流淌的喜色。
院落中几声雀语过耳,随后便是小婢们一阵嬉闹,菖蒲蓝的棉底小鞋踩踏着,不时埋入雪间,引来格格几声娇笑,而后演作一片欢声,噗落落地雪雾飞溅。
秦柔连忙要晗上窗子,以免碎雪教婢女们不慎丢入房中,翠燕便在那积了满枝霜白的园木下喊:“蜷在屋里做什么?”
秦柔莞尔,摇头道:“我倦了,在房里歇着。”
翠燕开口要再责,蓦地一团梨花白袭来,重重落在左肩,不远处几名婢女哄笑着跑开,翠燕脸上一红,弯下腰去拢了满满两手雪白,揉搓着向那几人小跑去了。
秦柔掩口笑了几声,将窗掩好,向炉中添了几块炭,未几又闻步声匆匆,房门骤被推开,她埋怨道:“说了不去院里,你们倒闹到这儿来了。”
未闻翠燕应声,秦柔回首看去,见弘历一面匿于扉后,一面自罅隙间向外窥望。
秦柔故意敛起眉,道:“元寿爷又私自入了偏苑,王爷与格格若是责罚下来,柔甄可不给您担待。”
弘历见院外已寂,这才回过身来,瞥了瞥嘴,道:“他们来追,就这儿能藏人。”
秦柔笑意难掩,柔声道:“除夕入宫赴宴,若是这般闹腾,怕是要出乱子呢。”
闻宫中盛宴,弘历饶有兴趣,席于秦柔身侧,伸手去摇秦柔两膝,问道:“好玩儿么?早前阿玛从不带我去呢。”
“先前当是恐您年岁过幼,除却请安,平日未带您入宫,此番皇上钦点了要诸皇孙出席,王爷自然违背不得。” 秦柔伸指点上那扬起的稚气鼻尖,一面说着,一面又想眼前的孩童许是尚难明会其意,便兀自又笑起来。
炉火焦躁,焰星偶有溅出,教屋外雪落掩去了声响。
王府墙外隐约有爆竹燃起,伴来市井小童朗朗戏唱,忽地音又止下,似是有人驱赶,哄闹着散了开去。四下再作静谧,枯枝便难捺寂寞,载了雪折落,清脆的一声裂响,像是美人面上突兀生出的一道划痕,尚难顾及哀叹,只得恍惚目睹芳华瞬间流逝,向镜中细看去,方觉出那伤痂是时间不觉中嵌下的沟壑。
小年过后,皇宫候府宴事不断,四阿哥喜好素简,雍王府内除却略作张灯,并未设宴广邀各路王孙宾客,虽有些冷清,倒也幽静。初六那拉氏往城中古寺敬香,两位侧福晋及钮祜禄氏皆随行,唯耿氏留于府中。自那日险些杖毙侍女,使弘昼受惊不与其亲近,耿氏至此幽闭室中,极少出户,更闻其性情大变,非但再不颐指气使,反待奴才婢女浅声细语,仅神色略带幽怨。
府内清寂,秦柔独自沏了杏枣茶,又寻出午前留下的几枚糕点,枫木小几前方才坐稳,又觉缺了本打发光景的集子,便往书斋去寻。心想路途不过三两步,故并未执伞,未料至书斋外,琥珀色的绒衫已染了一肩霜彩,指前已是冰凉,于是一面摩挲两掌,一面自榆木小窗向内探去,见案前一男子静席,却非四阿哥。
秦柔推门而入,男子闻声扬起面来,她心中某处绵延许久的忧屡顷刻间溢作满目欢喜,那男子起身行近些,她有些恍惚,数年未照面,男子面容依旧俊朗,却再不见那飞扬仿佛晴夏的神采,她宁愿相信是末冬严寒模糊了他的棱角,却终是于他微显倦态的双目间觅见二废太子后遭受皇父摒弃的落寞。
她杵了半晌,待缓过神来,方觉失态,连忙福了身道:“见过十三爷。”
十三阿哥一笑,打趣道:“多时不间,倒是越发大胆了,擅自入内,连个安也不请了?”
“自上回与十三爷别过,已有数年光景,蓦然再见,一时百感交集,误了礼数……”秦柔不禁有些声颤。
“确是数载未见了。”十三阿哥道:“近来鲜有出府,虽偶入府上造访,竟皆匆匆一叙,未能照面,今日本想贺了年便归府,未料四哥获急召入宫,我已在半道上,这便得了些空于此候着。”
十三阿哥立于窗畔,日影投来,室内浮尘清晰扬起,映得人面朦胧,似是教一屡烟纱笼住了神采,眉宇间冷冷清清,终是漾出几分无奈。
秦柔偏偏追溯起他英姿勃发的过往,草场策马,池畔奏笛,拂袖挥毫;峰峦川流洋洋洒洒汇作疆河万里,似他目中星火,蓄势熊熊,声势浩大,如他于卷末题下的豪情。他曾耀目得令她惊叹,仿佛苍穹浩瀚,疆壤宏阔皆纳胸中,转瞬间爽然一笑,晴目中沾染光影,又成了身侧共赏烟火的游伴。他奇迹一般的晴朗与爽直令她无缘由地信服着,相似的丧母的幼年